第27章：春的讯息（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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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事情的原委在学生间传开，围绕沈若乔的好奇目光自行消散。沈若乔趁着早读没开始，第一时间找到陈方圆，向他道谢。

“嗨，谢什么！举手之劳嘛！”

“可对我来说，救命之恩呐！”

“没……没那么夸张，嘿嘿！”陈方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

“我听萧公子说，你们后来都陪着去了医院。”

“嗨！萧公子跟你说这些干嘛！当时……那姑娘还是不太稳定，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家里人什么样，来了之后会怎样，我担心两个老师加刘伶利应付不过来，就和萧公子陪着去了。我俩毕竟力气大点。他……还跟你说了什么？”陈方圆看起来有些着急。

“都说了。莫婷婷的幻听，她对萧公子的仰慕，对我的误会。”

陈方圆翻了个白眼，说：“说这些有什么用？让你知道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分你的心嘛！”

“我差点被人打了，难不成还要糊里糊涂的吗？”

“嗨，反正我说不明白。我只知道，人没事就行。而且像你们这些读书人，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为这些个事分心，不值当！”

沈若乔哈哈一笑，说：“我们读书人？你不是吗？搞得跟你不用读书一样。”

陈方圆又挠了挠头，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成绩，现在这时候读不读都一样。但你不一样。”

早读开始了，沈若乔说：“总之谢谢你！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回到自己座位途中，沈若乔看到莫婷婷的座位空着，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莫婷婷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凭空对她施加伤害的人。

不久后她得知，莫婷婷休学了。

早读时分，昨日几乎消失一整天的柏常青出现了，他让沈若乔跟他一起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整齐地摆放着八套桌椅，略显紧凑。柏常青的位置在最深处，若乔随他而来，几乎是靠墙站着。柏老师桌上书目繁多，堆得高高的，一叠叠书当中端正地摆着一小幅邓丽君的照片。照片上的美人静静地微笑着，此时此刻，就像是柏老师的某位朋友。

柏常青给若乔搬了个凳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定后顺手理了理书案，说：“昨天吓坏了吧。”

他顿了一顿，看若乔平静如常，接着说：“昨天莫婷婷被送到了医院，晚上被送回家，我和刘校长一路跟着。她家情况是这样的：她的父亲，嗜赌、酗酒，以打工挣钱的名义长期生活在外地；母亲是劳动妇女，没有文化，以前在老家住，不工作，去年开始在市区陪读，白天在一家渔网工厂打工。医院诊断莫婷婷患有轻度精神分裂和抑郁症。”

若乔已不再惊讶。柏常青见她神色淡然，以为她还在生气，语气更加谨慎地说：“刘校长和我都建议莫婷婷休学一年，调理身心，可她母亲对‘休学’这两个字特别敏感，以为学校把她女儿开除了，哭了一晚上，连带说了很多她们家里的情况。刘校长也劝了一晚上，我和刘校长还请示了学校，签了一份承诺，保证保留莫婷婷的学籍、保证接收她完成高中学业，她母亲才终于答应下来。”

柏常青不知道萧梓舟已经把事情原委向若乔交待过了，只见若乔静静地点头，心中更是不安，他喝了口水，说：“我甚至觉得，她母亲的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而她的父亲，到现在连个短信、电话都没有。我想，莫婷婷和她的家长，都没有办法亲自来向你赔礼道歉。”

柏常青的神情有些为难，沈若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依然沉默着。柏常青停了十秒钟，说：“对于莫婷婷来说，把病治好，继续读书，才有出路。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莫婷婷是有问题、有错误，但归根到底，可怜。我……我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想自己有义务站在她与她的母亲一边，代她们恳请你、以及你的父母理解和原谅。”

沈若乔第一次听到柏常青以商讨甚至恳求的方式说话，她有些意外。她说：“柏老师，我确实受到了冲击，情绪上也有一点波动，我的习题册也没有了。但是从您说的情况来看，莫婷婷她……不算是故意，她家的情况，我也理解。”

“嗯！”柏常青紧张的神色顿时被一脸欣慰荡漾开去，他坐直身体，说，“能得到你的谅解，莫婷婷恢复后一定会很感激的。我也很感激，先替她和她的家人谢谢你！如果因为习题册的事，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若乔点了点头，正欲起身离开，鼓起勇气，释然地问：“柏老师，其实我才是受害者，若不是陈方圆阻止及时，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些后怕。您说您是我们的班主任，但为什么同样是您的学生，您要站在另一边？难道，我不值得同情吗？”

此时沈若乔音调平和，与平日里一惊一乍、动若脱兔的她判若两人。柏常青刚刚表露出的欣喜又被往日里的严肃盖住了，他又喝了口水，神情看起来更加沉重，似乎准备回答一个很宏大的问题，说：“因为在这件事上，你完全有理由追究责任，你有十足的证据、道理以及能力向莫婷婷追责。可是……可是这样一来，莫婷婷这个孩子、她的母亲甚至她的整个家庭，就几乎没有指望了。”

说完，柏常青抬头望向沈若乔。一瞬间，沈若乔竟发现柏老师的目光中渗透着无奈，只听他继续说：“你可能理解不了。我是从那样的环境中走出来的，我知道，不能读书或者档案有不良记录，对于当年我那样的学生和我们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多少还占着一个性别优势，而中断教育或档案污点对于农村女学生的打击更大。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原谅，很重要。”

柏常青说完，校园里不早不晚地响起了欢乐跳跃的上课铃声。

沈若乔回到教室的时候，刘振彪已经对着答案，朗读课文般地把一道等差数列题讲到了一半。从门口到座位，短短数米，她能感受到萧梓舟的目光迎接着她走进来、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她依然坐在窗边。在这个窗边，她看过江盛脆弱的希望如何点亮全校师生的爱心，温暖整个寒冬；在这个窗边，她感受过无边的恐惧与阴暗如何吞没瘦小的莫婷婷，使其力大无穷又噤若寒蝉；在这个窗边，她还收获了陈方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救援、刘伶俐不动声色的关怀和许楠坚定不移的支持。

窗外，微风吹来了小雨，像是冬日不舍的眼泪，又似春天带来的见面礼。

柏常青的话如这饱满又温润的雨滴一般，敲打在若乔心上，更她想到小时候，外婆曾经用温吞朴素的语言教导姐妹俩——得理且饶人。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若乔一直迷迷糊糊地记着。如今，柏常青的话与外婆的教导穿越了时空，碰撞回响，从童年向未来扩散开去，让感到眼前与心中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大，相比之下，困住自己的这个座位、被毁的物理习题册、跟不上进度的复习甚至眼前刘振彪这枯燥无味的数学课……这些现实的烦恼都变得很小很小。

Spring is in the air.

若乔在数学试卷上写下了这句话。

终于，春天来了。若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