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逢乱世,问天涯何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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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遥饥渴难耐,挣扎数次欲起身,无奈丹田内千斤之感又袭来,只得作罢,用尽气力盘坐起来,默念起楞严经心法,欲将丹田之中的真气梳理。
及月上柳梢,任逍遥打坐之间,忽听白马一阵嘶鸣,他睁开眼,只觉头顶沙沙作响,似有巨物,抬头望去,不觉心头一惊。
原来洞顶不知何时盘来一条大白蛇,那白蛇头生二角,长逾数丈,身若杨柳,首若牛犊,两双琉璃珠般的眼睛正盯着任逍遥,巨口吐信,如视盘中之餐。
任逍遥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站起身,丹田中汇好的真气瞬间涣散,直教任逍遥痛的汗如雨下,不敢再动。
白蛇长嘶一声,俯身而下直冲任逍遥,任逍遥暗运刘氏传授的惊鸿诀轻功,气运双腿,腾身而起,堪堪避过白蛇的攻势。不想那白蛇身形虽大却灵活异常,一击不中,即刻调转蛇头,朝任逍遥俯冲而去。
任逍遥欲再运轻功躲避时,腹中直觉翻江倒海,险些晕厥,抬头望去,白蛇已致头顶,暗叫一声休矣。
正当任逍遥准备赴死之时,忽觉一阵劲风横扫头顶,只见一条黑蛇自洞中而出,与那白蛇战至一处。
那黑蛇通体黑青,头上隐有角,双目重瞳,似有拔山之势,勇猛异常,不多时,白蛇已显劣势,却见那白蛇甚是狡诈,虚晃一招,一口咬断黑蛇之尾,黑蛇大怒,攻势如排山倒海,瞬间将白蛇撕成数段。
黑蛇得胜,仰首长鸣一声,却有无尽沧桑之感。
任逍遥挣扎起身,抱拳道:“此番多谢蛇兄出手相救,生死大恩,任某日后必报”。黑蛇观任逍遥良久,任逍遥欲再言时,黑蛇巨头一扫,直取任逍遥腹部,任逍遥不及细想,只觉一阵眩晕,丹田之中乱撞的内力受此重击狂暴更甚,连吐数口黑血。
几口黑血吐出,任逍遥顿觉周身舒畅,体
内乱窜的真气已全部归拢,运转内力自如,方知黑蛇此举旨在助己,四下看去,黑蛇早已不见踪迹。
忽任逍遥见地上寒光逼人,正是白蛇被撕碎之处,乃是一柄剑。剑身已碎做数段,仍可看出是一把刃如霜雪的神兵利器,剑柄饰有七彩珠、九华玉,断口处只可见篆书二字,任逍遥观得半晌,惊道:“莫不是那高祖斩蛇之剑”!
须知秦朝时,有一青年好吃懒做,活脱脱一泼皮无赖,那人常望咸阳而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某日外出归来手中拿着一根三尺余长,锈迹斑斑的铁棒,于乡中人言自南山仙人处得来,名曰赤霄,可斩真龙。乡中人皆嗤笑。又数年,那人带数十壮丁赴咸阳筑长城,途经芒砀山,探路者回报言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那人已大醉,笑道:壮士行何畏!提铁棒上山,一夜过后,众人上山只见一条大白蛇被斩做两段,那人已在数里之外,手中铁棒化作一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剑,剑上有七采珠、九华玉以为饰,上篆书二字:赤霄。那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汉高祖刘邦。
任逍遥将赤霄剑收拾了,掘地埋好,以剑柄为碑,剑身为冢,是以此剑与刘氏祖上颇有渊源,顾此拜了数拜。暗叹可惜了一柄神兵,转念又想昔年强盛一时的汉王朝早已沦为尘埃,幼时娘亲常吟唱道: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爹娘当年种种都涌上心头,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方知已沧桑,不由得黯然神伤。
任逍遥正欲反身回营州城寻爹娘踪迹,方行数步,被一物绊倒。任逍遥伸手摸索,竟是一节铁棒。
火光下,那节铁棒足有腕口粗细,通体玄黑色,断口处切口整齐,尾端有龙尾,棒身盘踞半条龙,沉重异常。
任逍遥忆起那条黑蛇,方才黑蛇便是从洞中而出。当下便将白马安顿好,于洞边寻得些枯枝,自包袱内取出火折子,燃起火把向洞内走去。
洞内蜿蜒曲折,足行十里上下,只见豁然开朗,洞内有一处大厅,正中巨石之上插半截长枪,只见那枪与那半截铁棒相似,恍然大悟原来是此枪枪杆。
待他细细看去,半截枪足有六尺余长,枪头被龙口所吞,呈赤色,隐隐有花纹浮现。任逍遥暗叹道:“此枪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所用,枪锋如此,点到必死;枪身如此,扫到必亡。怕是爹那把虎头湛金枪都难与其争锋”。
火光之下,巨石上有一片平坦处似有字迹,上前细看,似是篆书,笔锋苍劲有力,深入石中。任逍遥虽顽劣,却也颇有文采,又涉猎甚广,各朝各代字迹都识得大概,当下细细读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任逍遥惊骇莫名,失声叫道:“莫不是那西楚霸王!”
果见后文书道:“吾年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叔父怒之。吾答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叔父乃命人以天外玄铁打造此枪,后随吾征战数十载,破釜沉舟,鏖战巨鹿,裂土封侯,楚河汉界,及至四面楚歌,永别吾爱。吾当年夸下海口言曰彼可取而代之,今日方知倾尽天下,亦不及虞姬一笑,故封枪于此,另吾征战数十载悟得单手十八挑,望后世得之,不图征雄图伟业,万世之功,只求能护拥之爱之人,项籍书”。
任逍遥唏嘘不已,忆起所读之书提及项羽者莫不言其失德残暴,不想今日所见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于是上前拔出半截长枪,只听一声巨响,巨石碎成数块。乱石中忽现一物,漆黑如墨,坚硬异常,上隐现图案。
任逍遥拾起此物,以枪杆敲击,只听声响沉闷,方才火把已燃尽,火折子也遗失了,任逍遥只得拿起枪,对碎石施礼道:“救命授枪之恩无以为报,在下若得生路,必重铸此枪,让此枪闻名于天下”。言毕,摸索出了山洞。
出洞后方知天已大亮,白马见任逍遥出来,连连嘶叫,任逍遥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将两截断枪置于鞍边,自怀中摸出乱石中寻得之物,似古之肩甲,上刻十八式枪招: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皆为枪法之根本,昔年项羽仅凭此枪法便纵横天下,可见其英雄本色。
任逍遥此时想起营州城外战事,不由得忧心忡忡。抚马首说道:“白驹,你可带我去营州城否”。白马长嘶一声,朝北方奔去。
足足走了半日,其时日上三竿,任逍遥远远看到营州城城楼,白马放缓了步伐,哒哒的马蹄声如阵阵敲在任逍遥心头一般。
只见营州城外已被清扫得净,土地依旧染红,马蹄踏下不断有血翻出。
任逍遥心下焦急之际,忽城内冲出数百金兵,为首一人魁伟尊严,喝道:“来者何人”!任逍遥双目通红,自鞍上取下两截断枪,大喝一声朝拍马朝金兵冲去。
金兵纷纷上前,任逍遥双手齐出,右手断枪刺砍,左手枪杆扫架,枪尖刺中者必死,枪杆扫中者必亡,一时杀翻十余金兵。
奈何连日奔波,水米未进,任逍遥冲进敌阵已是强提一口气,怎敌金兵团团围住,待再刺倒一人后,再无气力厮杀,自思道:可去爹娘近前尽孝了。
却听得领头那人喝止众金兵,任逍遥只当他想擒住自己请功,冷笑一声道:“小爷今日便是死也不做你这无耻之徒升官发财的垫脚石!”说罢拿枪欲自尽。
忽劲风一掠,任逍遥只觉手中枪头一偏,落于地上,原来一支利箭射偏他的枪尖,错愕之际只听那人说道:“仁王未死,你死了就真的寻不到他了”。任逍遥心下如晴天霹雳一般,呆立当场。
那人缓缓说道:“昨日仁王重伤之际尚且杀退宗翰宗望两兄弟,麾下将士无不奋勇抵抗,数百人竟与我十余万大军战得难分难解,一员手使大斧的将军见南方兵未动,便招呼军士护仁王朝南突围,适逢一员女将杀回,手持双剑,勇不可挡,一行十余人护仁王朝南去了。陛下敬佩仁王之英勇,将士之忠义,下令不得再追,各部再南征途中得见仁王及军士不得侵扰。”
那人下马拾起任逍遥半截枪,交与任逍遥手中说道:“我十五岁入行伍,第一天就被告知,将士,何时都不可放下自己的兵器,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兵器是一个将士身份的证物,是将士之尊严!”
说罢挥手道:“你且向南去,说不定还能寻到仁王。”任逍遥抱拳离去。
待任逍遥走后,众金兵上前说道:“副元帅,先前您放走仁王已引起非议,今日又放走仁王之子,若被有心人得知,怕是又要在陛下面前参议副元帅了”。那人呵呵大笑道:“我讹里朵平生最敬英雄豪杰,虎父无犬子,今日他不惧生死敢单枪匹马闯回这营州城,日后必不可限量”。忽目光看向众金兵说道:“昨日之事为陛下亲眼所见,今日之事只你等知晓,若此事传至陛下耳中,便是有人将本帅的脑袋做垫脚石用!”众金兵慌忙跪地拜道:“我等随元帅征战十载,忠心可见,如若泄露半句,愿受利箭穿胸之苦!”后金主得知此事,着其守妫州,途中忽染病,强至城中而死,此为后话。
且说任逍遥行了数十里,未寻得仁王踪迹,自思爹娘无事已是万幸,乱世中保得性命日后方有再见之日,便入得山林中,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便于此间潜心研习楞严经心法和枪技,不及三年仁王枪和单手十八挑已烂熟于心,楞严经也已练至第六层,自知楞严经高深,若再进一步遥遥无望,当下自包袱内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寻得溪边,抵着他脸,慢慢将胡子剃去了。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又割短头发,梳个髻儿,寻了根钗子,插在发髻之中,但见他这么一打扮,虽然衣衫褴褛不堪,又实在太短太窄,便像是偷来的一般,但神采焕发,又变成了英俊少年。
山下一人说道:“逍遥哥哥,我今日随娘上市集耽搁了,饿坏了吧”。只见一个白色人形自山下轻飘飘的走来,行近十余丈,看清楚是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女子。向任逍遥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过来。她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任逍遥四五丈处。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那女子见任逍遥这般模样,斯斯文文的问道:“这位公子,可见那山洞中的人”。任逍遥伸手弹了那女子额头一下,笑道:“文倩丫头,不识得我了么?”原来此女为山下张家村之人,上山采药时险落山涧,被任逍遥所救,任逍遥见她聪明伶俐,便与她拜做兄妹,文倩对这义兄也多亲近之感,每日都上山给他送饭吃。任逍遥平日里勤于练功,尘土满面,长发长须,今日收拾得当,文倩一时竟未识得。
文倩笑道:“哥哥平日里似个丑八怪般模样,不想竟这般俊俏,这要下的山去不知多少姑娘对哥哥投怀送抱”。任逍遥对这义妹也无可奈何,抬手欲再弹她额头时,只见文倩斜身抢进,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以攻为守,招数颇见巧妙。任逍遥暗叹一声:想不到这丫头短短数月兰花拂穴手又精进了。
当日文倩缠着任逍遥要学武功,任逍遥只得将楞严经中入门三式之一的五轮指教于她,不想这丫头天赋奇高,短短十数日就学得五轮指,其后更于五轮指上自创一门武功,名曰兰花拂穴手,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
任逍遥知分别之日再见不知何时,本意多传她些功夫,不想文倩兰花拂穴手招式颇为诡异,任逍遥被逼退数步,叫道:“丫头,伤了可别怪哥哥”。只见任逍遥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只引得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
文倩大惊道:“好啊,想不到你竟藏了这样一门武功不教我,看我如何教训你”。飞身至树边折得一枝桃枝,左手捏剑诀,右手桃枝一动,朝任逍遥刺去,任逍遥双指齐出,暗运内力想将桃枝夹住,怎料文倩手腕一抖,桃枝一转,径直攻他天突穴,任逍遥微微一怔,足尖点地向后退去,文倩斗得兴起,桃枝又向他膻中穴刺去,不禁惊呼一声,却也收势不住。
任逍遥不曾想文倩竟有这一手诡谲的剑法,须知膻中穴乃任脉大穴,上焦之气,此为中央。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右手一转,拇指扣住中指,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登时将文倩手中桃枝击断,文倩只觉右臂一震,腾腾腾退出五六步。
文倩扔下桃枝,腮帮鼓起,娇嗔道:“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初口口声声的说视我如亲兄妹一般,你枪法繁琐复杂不传我就罢了,怎的这两门功夫也不教于我,我再也不认你这义兄了!”
任逍遥慌忙说道:“这是哪里话!刚刚那套掌法是我近几日练楞严经时悟出的一门武功,名唤如来八宝轮掌,只是习得并未曾使过,方才情势危急,便使出五轮指内力,以拈花指势弹出,实非为兄藏私,如有欺瞒,教我…”文倩伸手捂住任逍遥的口,笑道:“我说笑的,这傻哥哥怎的如此当真!”
忽转身叹息道:“哥哥可还记得当日我们结拜之时曾说情同手足,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任逍遥只道文倩冰雪聪明,已猜出自己下山之意,正欲解释时只听得文倩转身说道:“今日小妹要违誓约了,我本姓张,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之女,因娘劝爹爹一心为国无果,一怒之下带我离开爹爹,前日不知怎的被他寻到,要带我回府,娘亲不肯,今日便要带我出海去躲,行装已经收拾的好夜里便走,这次来是要向哥哥辞行的”。
任逍遥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欲下山向妹妹辞行去寻我爹娘,不想妹妹先我一步。也好,天涯一别,万望妹妹保重,日后自会再见。”文倩擦了擦眼角笑道:“瞧哥哥说的,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了,你我才十几岁年纪,日子还长着呢,又怎会见不到,小妹前些日子进城,看一匹布料不错,做了件衣裳给哥哥不知合不合身,哥哥来穿穿”。说着将包裹打开,取出一套黑色衣服,抖落开说道:“哥哥这般懒,还是这衣服适合,布料厚实也耐脏,去试试合不合身,小妹再给哥哥改改。”
任逍遥拿过衣服,进洞去换了,只见针脚细密,甚是合身。出去时只见文倩看着山下,不知所思。任逍遥轻咳一声,文倩回头看去,只见任逍遥眉清目秀,面貌俊美,已是俊秀少年。
文倩上前整理任逍遥的衣衫笑道:“原来哥哥这般俊俏,小妹有些后悔与哥哥结拜了”。若是平时,任逍遥定会与她调笑一番,如今临别在即,心头似一块大石压着,许多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一生太长,加冠时与青梅竹马之人断了联系,入仕后却又与同窗之人联系甚少,平日再多的话在离别之时总觉得还少,最后千言万语只能以一句珍重,一个拥抱结尾。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过去的关系全都无力维系,是青春年少太过单薄,风轻轻一吹就飘散如烟,还是岁月蹉跎太过匆忙,刀轻轻一挥便斩断纠缠。离开时请记得彼此的微笑,给彼此祝福。蓦然回首时方才发现,生命本就是一段的无法回头的旅程。
文倩沉默良久,忽有说道:“哥哥,这如来百宝轮掌名字说出去还以为哥哥是和尚,适才哥哥用时掌风引得桃花尽落,甚是优美,不若唤做落英掌如何?”任逍遥笑道:“你这丫头如此古灵精怪,五轮指被你改作兰花拂穴手,又改起这掌法了,这掌法只是楞严经中三门入门功夫,你也学的大概,你娘传你那门剑法更是诡谲难料,假以时日,妹妹定能扬名江湖”。文倩摇头叹息:“我与娘亲晚上便出东海去了,也不知此生还回不回中土,又谈什么扬名江湖呢?”任逍遥也黯然伤神,久不能言。
文倩擦干泪,笑道:“哥哥,相识三年我们还未曾对饮过,我从山下李掌柜那里沽来了些酒,一醉方休可好?”说着将篮子放于地上,寻了一处平整的大石,将饭菜摆上,又拿出一个精致的葫芦在任逍遥面前晃了晃。
任逍遥嗤笑一声:“怎的如此小家子气,这样一个葫芦也就装下一斤酒,可不够为兄一人喝的”。文倩眨眨眼睛笑道:“那哥哥可敢全喝了教小妹吃一惊”。说着倒酒于杯,推到他面前。
任逍遥一饮而尽,叫道:“好酒!李掌柜家中竟有如此好酒,平日里都以水酒唬我,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文倩笑着又斟下一杯说道:“傻哥哥,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穷乡僻壤的哪来这么好的酒,这可是我娘当年带出来的几坛宫廷名酒,可便宜了你”。任逍遥低头只是饮酒,却也不答。
一连十杯下肚,腹中渐显火热之时,文倩尚能倒出酒来。任逍遥奇道:“寻常酒葫芦最多容一斤便罢,你这葫芦有何古怪?”文倩笑道:“我如此聪明,你可是见过我那百宝箱?”任逍遥转念想这丫头古灵精怪,平日又爱钻习奇门八卦、机关阵法,便也不再多问。
酒过三巡,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将暗,稀稀疏疏几点雨落下,沙沙作响。
任逍遥酒意正酣,折过一段桃枝,吟道:“对雨思君子,尝茶近竹幽。儒家邻古寺,不到又逢秋。”文倩亦醉的不轻,嗤笑道:“想不到哥哥肚子里也有这么多酸水。”任逍遥笑道:“丫头,还是多读些书的好。”文倩冷哼一声:“呦,嫌弃我乡野丫头了。我且问大秀才,金人侵我疆土,杀我百姓,难不成人家拿着刀枪,我们拿着书卷去和人讲之乎者也吗?朝中那些位居高位的大臣哪个不是出口成章,怎么不见他们去领兵打仗?”任逍遥笑道:“你口齿伶俐,我又说不过你”。
文倩起身,摇晃几步扶树吟道:“齐乞何能有妻妾,邻家安可日攘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任逍遥哑口无言,前几日文倩无聊,偏要他讲些故事听,便讲了些学堂中读过的孟子与她听,任逍遥对书籍涉猎甚广,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初学时只道书中所言、先生所讲便是真理,不曾思其根本,今日文倩所言,如一记重锤击在他心中大山上。
是了,如人人都按书中所言,又何来几千年朝代更迭,战乱不断,生灵涂炭。
任逍遥回过神来,文倩早已不知所踪,适才文倩所坐大石上放着那葫芦和一袋碎银子,再看山下文倩母女居住的木屋早已一片火海。
有时,别离就是那样无声又短暂,短暂的连一句道别都未曾说出口。
任逍遥自回山洞里收拾了东西,打个呼哨,只听的山后一阵嘶鸣,不多时白马已奔腾而来,三年过去,那白马长得更为骏伟,通体白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却见四蹄漆黑如墨,背长腰短而平直,马腿强健而有力,好一匹神驹。
三年前来此山上时,任逍遥便将白马身上马鞍缰绳一并解下,随它于山中生长,白马本就是世间难得的骏马,回归山林期间更是快活无忧的奔跑,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且不说那白马甚么来历,单说任逍遥将旧衣裳折了,置于马背作鞍。背上包袱,提起断枪,双足一点而起,翻身上马,喝一声走,一人一马向山下奔去。
人一生,百年之上者甚少,耄耋古稀已是难得,而人来到世间,三个月会翻坐,一年会学步学语,三岁可记事识字,初生之啼犹在耳畔时,便已在牙牙学语。再想百岁老人亦不过十个十年,一百个春秋而已。如此看来,那沧海桑田也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任逍遥一路南去,行数日至大名府境内,只见城内官兵引着一队男丁向城外走去,男丁中老翁少年皆有,个个面带愁容。任逍遥心中暗笑:果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金兵一路南下,不想这号称铜墙铁壁、猛将如云的开封府也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倒也不想生事端,低头便欲快步而去。
却不知人不生事,事倒会寻人。那押送男丁的领头将士喝一声:“牵白马那个,你从哪来?”一时间十余个兵士将任逍遥围住,任逍遥只当是查验身份,却不想领头那人上下打量任逍遥所牵白驹,当下便懂。任逍遥玩心一起,故做害怕道:“官爷叫我作为何事?”
那领头的见他如此,只道是哪个大户人家落难逃出的少爷,便故作正经的说道:“我看你眼生,莫不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打探城内虚实。且把白马放开,再将随身包裹打开于我查看。”说着,抬手便来夺任逍遥手中缰绳。
任逍遥待他手将到时,暗运内力聚于右臂。领头官兵只觉有千斤之重,欲抽手时却又被吸住动弹不得,急的满头大汗,进退两难。抬头见任逍遥虽故作慌乱,眼中含有笑意,心下了然遇到了硬茬子,大叫道:“此人绝不简单,都不可轻举妄动,速去禀报知府大人!”话音未落,一人慌忙朝城内跑去。
不多时,只听得城内喧闹不断,一队官军列队而来,沿途推搡百姓,毫不顾忌。领头一人身穿官服,神色倨傲,远远说道:“大胆逆贼,敢来我大名府生事!将此贼拿下严加审问,择日城门上斩首示众!”任逍遥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愣,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威风,杜知府多年不见,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减”。
杜知府冷哼一声:“既然知杜某镇守这大名府,竟还敢来这刺探情报,招惹事端,真是胆大至极,我劝你赶快…”此时离任逍遥已不过数尺,杜知府看清眼前那人,连忙揉揉眼睛,颤声道:“你是…?”
原来这知府名为杜充,靖康初年任沧州知府。当时金兵南侵,从燕地而来寄居在沧州之人甚多,杜充以身份难证,恐为金人的内应唯有,下令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害,城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后有幸免者逃到营州,仁王知后,亲率卫队进了沧州府,入城见官兵正列队杀害百姓,当下大怒,喝道:“尔等手中的刀不去砍向金兵,却对无辜百姓下手!”遂令老梁文斌将杀戮百姓的官军全部收押送至抗金前线。当时刘氏回故乡省亲,任逍遥年纪尚幼,便一同随行,只记得仁王右手持枪,左手牵着任逍遥进了知府大门,沿路官军无一人敢动,仁王对他说道:“儿啊,记住今日这些人的样子,一旦遇到更强大的强者,手持刀俎的刽子手也会成为鱼肉,欺凌弱小或可一时觉得风光无两,但终有一日这点颜面会扫在地上,被后世践踏”。仁王进府后以枪指杜充说道:“你怕逃难百姓是奸细,可以让他们尽数去我营州城,如若你的脑袋比这柱子硬,你便让我再听到你杜知府手下杀害百姓的传言!”说罢抬手一枪,将中堂柱横腰扫断。
自那之后,杜充被皇帝召回多年未闻,却不想今日得见竟是水涨船高,身居高位。
杜充眼珠转了几下,冷笑道:“想不到竟是仁王的公子,我等只当营州城破时,守军全部战死,却不想仁王也会贪生怕死,怕不送你出来便绝后了么?想他仁王何等的道貌岸然,谁料竟也是一…”
他话不曾说完,因为此时咽喉已被枪头抵住,杜充直觉全身冷汗,不过眨眼之间,任逍遥已到面前,在场官军无一人反应过来。
只听任逍遥喝道:“我当为何当日大名府不接我营州百姓,原来是你在这大名府,家父虽不才,却也不是你这等沽名钓誉、阴险狡诈之徒可谈论的!你若再敢说他半句,我便叫你永世说不出话!”
任逍遥抬脚踢开杜充,飞身上马。以枪指杜充说道:“杜知府,我若再听到你不战而逃,由百姓收金人欺辱,便是天上地下,我也要将你的脑袋摘下!”言语之间,竟似仁王当年。
杜充与众官军回过神之时,任逍遥早已不知去向,杜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手下人交代今日之事不可再提。此后,金兵进犯开封府时,杜充一面自诩“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欲效仿汉时淮阴侯亲自带兵上阵,一面广招江湖高手进幕僚护卫。果然完颜宗望的金国东路军一来,杜充不敢与之交锋,遂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以此阻挡身后追兵。然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此为后话,且说任逍遥乘白马一路出城,数十里后腹中饥饿,便下马自包裹中取出些干粮,坐于路旁树下吃,取过水袋时却一拍脑门,原来他本想在大名府吃些酒菜再打些水,却不想遇到杜充,半日滴水未进此时腹中再饿,干粮也是吃不下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远见尘土飞扬,旌旗招展。此处靠北,正是金兵南侵的道路。任逍遥只道金兵大军压境,将干粮丢在地上,慌忙上马,双手持枪,严阵以待。
待人马将近时,只见数百官军虽疲惫不堪但仍军容整齐,列队有序。为首一将面容憔悴眉宇间英气十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三绺微须,膀阔腰圆,十分威风,手持长枪,坐下白马,行于官军之前。
两人相视良久,任逍遥失声道:“怎会是你!”
正是身逢乱世,怎问天涯何处,故人重逢,轻道别来无恙。
这来者何人,与任逍遥又有何关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