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最短的头,穿最贵的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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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加你联系方式吧?”
“好嘞!”
东哥,哈尔滨人,长我八岁,以拉货为生,家中经营电脑店,以销售和维修电脑为主,家里的生意已经全部给他妻子打理,他主要在外面跑业务,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
在墨镜下,单眼皮的眼睛有些浮肿,看样子最近过于疲惫。是的,家中出现白事,来回奔波,对于一个家中的顶梁柱来说,压力确实不小。
“刚才在候车室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觉得大晚上的,戴着墨镜,有点像黑社会。”我直言不讳地说。
“哈哈,兄弟,你真幽默,现在哪里还敢黑社会哦,普通老百姓一个,不过我刚才也注意到你了。”他笑着说道。
“哦?”我吃惊了。
“我看你眯眼几分钟又睁眼,谁也睡不着,我就觉得你肯定有心事。”他拿下了墨镜,瞅着我说道。
“是吗?”我故意说。
“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有很多心事。”他看着我的眼睛。
真没想到,我在观察周围的时候,也被周围所观察着。
他说我在想事情,我在想些什么呢?应该是飞机延误改签后,放了我老大哥的鸽子,心中有点难过,毕竟好久未见。
“也是,我最近总是睡不好。”我说道。
“这就是了,”他很得意地说,“事情不要想那么多,像我们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多好!”说完,他又往后一趟,
我看了看左手边的小陆,他也是心大,此时他已裹着衣服熟睡。
现在是凌晨一点,高铁还有一个小时到达沈阳站。
“他是你同事吧?”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
“哦,那我说话轻一点。”他立马降低了几个分贝。
“不打紧的。”我笑着说,因为小陆从不会被外界所影响。
“你看前面那人。”我偷偷地指着斜前方的一个彪形大汉。
“你看他手臂上的纹身,这才像我印象中的东北爷们儿。”我开玩笑着说。
“那啥呀,我也有啊!”说吧,他脱下了貂皮大衣,手臂上也有一个小纹身。
“你看!”他指着手臂。
不过他这个和前面那人的相比起来,气势上就弱很多了。
“你们东北人都好这口啊?”我说道。
“哎呀,乐趣,乐趣。”他笑着说。
我看了看他,摘点墨镜后,人反而有点铁憨憨。
“你今晚过去守夜,不如现在感觉睡一会。”我说道。
“不打紧的。”
“你父母也住哈尔滨么?”看着他既不肯休息,又很想聊天,我便找了话题。
“是啊,不过这次我没打算让我爸去。”他淡淡地说道。
“为啥?”
“老爷子身体不好,已经进过ICU了,这次命捡回来,我就不带他去,太折腾,雪又大。”
“是的,你是独生子吧?”
“是啊,我们那时候不让生,看你这岁数,应该也是独生子,小孩应该上小学了吧?”他又看了看我。
“我三十,还没结婚呢!”我尴尬的笑道,我知道自己长的比较老。
“没事,婚姻大事不急,别像我一样。”他说道。
“你过得不幸福么?”
“别提了,天天吵架,我半个月没回去了。”
“那你住哪?”
他朝我晃了晃头,眼角带过一丝兴奋。
“一个女性朋友家。”
我自然是明白这种事情的,但是我没有去评价。
“不想念女儿么?”我说。
“想啊,女儿就是我在这世上的依靠。”
“你家老爷子不说你么,你不回去?”
“没事的,老爷子现在没啥大情况了,每次给他吃药他都打我,我偷偷把药给他放到碗里,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儿子,要尽孝的。”他说。
“哪有时间脱开身,本来工作就累,回家还和老婆冷战,我也吃不消啊。”他说的很无奈。
“本来家里的电脑店是我在做,生意还好,后来婆娘失业,我总得给她找点事情做吧,我就出去拉货,电脑店给她做了……”
“那不是很好么。”我说道。
“女人呢,算账太精了,不好。”他摇摇头说道,“我以前店里赊账没事的,你赊账客源才会多,她接手后,也不和我说,不允许赊账了,现在家里的生意很不好,为这事,一个月前都不和我说话了……”
他这时凑到了我耳边:“那事也不让我做了……”
我明白眼前这个彪形大汉想说什么,他把家里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我,一吐为快,我不在他的圈子中,他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而我,也不曾给他人建议。
与你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内心都有一个波涛澎湃的世界。
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
“所以,你就找那个女性朋友?”我也轻声问他。
他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不禁大惊:“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很纯洁的,她和我是知己,特别懂我,昨晚我在她和她一起喝了二十瓶啤酒,畅快。”
“如果我真想要搞那子事,我直接去花钱就好了呀!”他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看来是我误解了他。
“男女间,真的有纯洁的感情吗?”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我今天便问了他。
“有,我那女性朋友就是。”他特意在性字上加重,以区分这与女朋友有别。
“她经常安慰我,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一句话,半夜都会出来陪我喝酒!”
“那她,还没结婚吧?”我看着东哥说道。
“嗯!”他点了点头,他没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这时,我看见他的胸口挂着一个犀利的首饰。
“这是啥宝贝?”像是一个动物的獠牙。
“这个啊!”他拉到了我面前,“狼牙!从俄罗斯整回来的!”
他憨笑着又收了起来。
俄罗斯,一个让人尊敬的战斗民族,在地理位置上,东北爷们儿确实也有俄罗斯人们一样的彪悍,这可能也是我的“偏见”。
“上次花钱找人做那事儿的时候,这狼牙把那人杵的都痛了。”他眯着眼,开心地说道。
我又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人。
一个有着丰富经历与阅历的人,是这个车厢里的一员,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子,却也是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
个人的生活与价值,在庞大的世界体系与飞速变化的节奏里,显得是那么地微不足道。我能劝他什么呢?我又有啥资格呢?萍水相逢罢了。我不了解他的家庭,我不可以这么去说他;我劝他把心思放到家里,难道他这么疲惫不是为了家里吗?我劝他去帮助执法人员取缔那些娱乐场所?我劝他和女性朋友保持合理的距离?……
没有一句劝言,在红尘滚滚的诱惑里,我看着他,觉得很是可悲,这种可悲让我心生怜悯,而我却没有办法向他伸出一双手,实际上,他也不需要我的双手。
一个连自己都难以自渡的人,又怎么渡的了他人。
这么想想,觉得自己也甚是可悲。
但是,看他如此随性逍遥地活着,身边有一些陪着他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不断燃烧着活着的温度,我又是敬佩他的。
起码,在这一时间点上,他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人和人之间,不过是品位不同,选择不同。
没有指责,更没有赠言。
陌生的人在陌生的时间与地点里完成了一次陌生人之间的相遇。
他以后未必会再见我。
而我——
以后也没有可能再见到他。
到了沈阳站后,他主动帮我和小陆拿着重重的行李走在前面。
“跟我走吧,这里我熟!”他在前面大步走着。
“从东面出口出去,那里有车。”
“我帮你打车,小心被‘宰客’,去机场是吧,好嘞。”
他的声音洪亮,在这个白雪纷纷的世界里,像一盏灯。
“我以为你是光头呢?”在他帮我把行李扛上车后,我看着他。
“没呢!剃的短,不信你摸。”说着他躬下身来,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头上。
那圆寸的头上,每一根都发都如细针一般,扎得我的手生疼。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雪地中的背影,我不禁想到了一首诗,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保重啊!”他的声音消失在恍惚的灯影中。
“你认识?”同事小陆被冻得清醒了。
“算是朋友吧。”我看着外面不断下着的雪,想着,如果我生长在他的环境里,那么,我的眼前,又会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赶到机场,在小旅馆稍息,要去赶五点的飞机。
天黑蒙蒙的,雪已经停了。
候机厅外的飞机,在黑夜中,显得是那么孤寂。
六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东哥的消息,说他一宿没睡,让我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下次一定要来,我一定要让你喜欢上我们东北!一定要来!”这是我手机里的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很庆幸能在异地认识一位这样的朋友,让我不断地去咀嚼,不断去思考人生这本沉厚的巨著。
谁的生命里没有一点故事呢?
飞机起飞,逐渐升空。
窗外的世界变得明亮起来。
晨曦洒在雪地上,大地一片白茫茫。
俯身望去,那雪地里,稀稀落落的村庄。
哪里还分得清,谁与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