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十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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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家人会在门外轻声地劝说她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在小区里转一转也好。可她听着这些劝说,心中却只有抵触。她觉得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自己就会暴露在无数陌生的目光下,那些目光仿佛会把她看穿,会让她无所适从。她宁愿把自己蜷缩在这个熟悉的角落里,在这里,她至少还能找到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虽然空间有限,但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那些家具、那些摆放杂乱的物品,它们虽然沉默,却能给她一种奇异的慰藉。她不想打破这种熟悉的氛围,不想去面对外面那个充满未知和变数的世界。哪怕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闷,哪怕孤独如影随形,她也死活不愿意挪动一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躲在自己的洞穴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她变得越来越不愿意说话,仿佛言语在她的世界里已经失去了意义。妈妈每次进来,都会试着和她聊上几句,可她的回应总是那么简短,甚至有些生硬和别扭。妈妈问她饭菜合不合口味,她只是平淡而冷漠地说“还行”;妈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她也只是不带一点感情地回一句“没事”。每一次简短的交流都像是被硬生生截断的丝线,充满了尴尬的停顿。当偶尔有亲戚或者朋友来访,想要和她交谈时,她的态度更是平静而冷漠。别人问她问题,她会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给出一个简洁的回答,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比如别人问她最近过得怎样,她会冷漠地说“就那样”。她觉得和别人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种负担,那些关心的话语在她听来都像是一种打扰。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想让任何人闯入她内心那片荒芜又脆弱的领地。
这样的状况,自然无法正常上学。父母被迫给她办了休学。得知她休学后,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就是文俊。可是,不管文俊怎样眉飞色舞地跟她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新闻,她都只是一脸木然地听着,那双眼眸空洞洞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放在心上。文俊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这儿,他所有的热情都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但他仍不放弃,开始问纤纤各种各样的问题,试图让她的情绪有哪怕一点点的起伏。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她始终都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回应着,回答简短得如同吝啬鬼施舍钱财一般。最终,文俊实在无计可施了,临走时扔下这样一句话:“你跟章老师学了两个多月,别的本事没见长,倒是把他那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学了个十足,甚至比他还冷。”
章老师?纤纤那颗长久以来麻木不仁的心,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的目光挪到了书桌的右上角,那个小相框仍旧摆在那里,上面已然落满了灰尘。于是,在文俊走出房间之后,她取出自己的手绢,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将相框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渐渐地,相框里的那双眼睛又变得清晰起来。依旧是那样,比海洋还要深邃,比天空还要浩瀚,比火光还要明亮。那目光,仍旧如星光般纯净、澄澈且温柔。仿佛无论世界了什么变化,那双眼睛,都始终不会改变。
那一天,她凝视着那双眼睛,凝视了很久很久。
高校长随后也来看望她。看到纤纤这个样子,这位素来沉稳持重的老校长也有些着急了。“纤纤,”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倘若你觉得难过,还可以在高伯伯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纤纤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有些突兀,就像是一朵开错了季节的花。她的眼睛里有着一闪而逝的光芒,但那并非是往日的澄澈与灵动,而是带着丝丝凄然。她轻轻摇了摇头:“高伯伯,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如今,我没有悲伤和难过,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无尽的倦怠。况且,”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配,不配在您怀里哭,甚至不配叫您一声高伯伯。”
“谁说你不配?”高校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道,“只要是一中的学生,都可以在我怀里尽情地哭泣与倾诉。况且,你是那么勇敢,就如文俊所说,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勇气的。”
纤纤又笑了一下,笑容中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可我是一个最糟糕的学生,我答错了每一道题,却没有办法去改正。”
“你已经尽力在补救了。”高校长竭力安慰她,“你保住了章老师用生命换来的一切。”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纤纤又摇头,“很多人都在尽力保护,我只不过起一个催化作用罢了。更何况,如果没有我,章老师根本用不着拼掉这条命。”
高校长沉默了。没有人能否认,纤纤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亦是导致章老师死亡的催化剂。
纤纤的双肩微微耸动了一下:“有时我会想,世界上如果没有我,会不会变得更好?没有我,章老师就不会死,甚至不会失明。他能够继续在北大深造,在充满光明的大道上一路前行。而爸爸,也不会丢了官职,他和妈妈也会有一个更出色的,永远不会背叛他们的孩子。”
高校长浑身一凛,仿佛被纤纤的话击中了要害,脸上的肌肉瞬间就绷紧了,眉头也紧锁形成了深深的沟壑。他快步走到纤纤的身旁,双手紧紧地扣住纤纤的双肩,那力度中满含着急切与关切。他微微俯身,目光直直地锁住纤纤的双眼,眼神中尽是担忧与疼惜:“孩子,你可曾想过,章老师并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但我只能像现在这样,”纤纤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牵强,双眸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或者说,我没办法不这样。其实我对父亲,已经没有怨恨了。我甚至很感激他打了我,这样我就不欠他什么了。我只是感到无比绝望。我特别希望他历经这次重大挫折后,能够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悔意,这样我的告发对他来说好歹还算有点价值。可没想到他依旧那般卑鄙无耻,他和母亲一样,都毫无底线。高伯伯,您知道吗?当听到父亲也说出章老师还不如‘死在那场大火里算了’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我既无法挽回章老师的生命,也不能拯救父母的灵魂。同时,我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学校上学,可不上学,却要天天与这样的父母相处,那么,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那次广播,似乎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之后的生命,我似乎就只有等死了,或者,都不用等……”
“纤纤!”高校长的嘴唇有些哆嗦,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震惊与难过,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你不要这么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
“高伯伯,您不用再劝我了。”纤纤蓦地打断了高校长的话,“说实话,这段日子以来,我曾无数次地想到过死亡。对我而言,死仿佛是一个出口,是一种解脱。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爸爸就会有所顾忌,一旦我死了,他便会毫无忌惮。他现在就如同一只在崩溃边缘苦苦挣扎的困兽,我的存在或许让他还保留一丝理智的绳索。倘若没了这根绳索,他可能会完全陷入疯狂。即便他如今已没有了权力,但以他的性情和处境,他肯定会想尽其他办法去进行报复。说不定就会和柳笛,或者和您同归于尽,到那时,局势将会变得无法收拾,那些无辜的人或许会再次被卷入其中。而我,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暂时还得活下去,尽管活着是如此地艰难。”
她忽然又笑了笑,那笑容短暂得仿若冬日里的残阳,刚刚浮现便被阴霾吞噬。高校长怔怔地望着纤纤那转瞬即逝的笑容,突然发觉纤纤今日所有的笑,无论是带着忧伤、凄凉还是痛楚,都不再像往昔那般自然,就好似一幅被揉皱后又强行抚平的画卷,有着无法消除的褶皱。而这样的笑,似乎以前在哪里见到过。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高校长的心猛地一紧,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全然没了心思再和纤纤继续交谈,只得机械地安慰了纤纤几句,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来到客厅,他二话不说,拉起纤纤的父母就朝楼下走去。夫妻俩虽不明就里,但他们知道高校长做事向来很有分寸,于是便乖乖地跟着他来到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寻了两张长椅坐下后,爸爸率先按捺不住了:“高山,这般神神秘秘、火急火燎地找我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总不能是来向我汇报工作的吧。”
高校长并未理会他那夹杂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自嘲与调侃,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怀疑纤纤患上了抑郁症。
“什……”两口子顿时瞠目结舌。对于这个在当时还稍显陌生的新名词,他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妈妈最先回过神来:“抑郁啊,也是。这丫头这段时间确实挺不开心的。唉!都怪她爸这老头子,要不是……”
“不是抑郁,是抑郁症!”高校长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一种病,这种病是会死人的!”
两口子大吃了一惊。“不开心还能死人?”爸爸狐疑地说道,“小题大做了吧。”
高校长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后,没有时间和他兜圈子,直接开口说道:“一中之前有个学生,他是从一所比较薄弱的初中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我们学校的。刚入学的时候他非常自信,毕竟在原来的学校他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然而他的入学成绩在我们学校并不出众,一进来就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使他的心理失去平衡,接着就产生了焦虑、烦躁、厌学等一系列症状。到了高三上学期,随着学习压力不断增大,这种情况越发明显,他开始出现持续性的情绪低落,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每天都沉浸在自我否定之中,甚至出现了失眠、食欲不振以及莫名的躯体疼痛等许多躯体化症状。当时我就察觉情况不对,多次和他的父母沟通,还和他父母一起陪着这个孩子去沈阳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症。那时医生建议孩子休学进行系统治疗,可他的父母就和你们现在一样,只觉得孩子是不开心,没有对这种病症给予足够的重视。而且孩子距离毕业只差一年了,他们也不想耽误孩子的学业。就这样,孩子在这一年里时常陷入绝望的情绪漩涡,他的认知功能逐渐减退,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维变得迟缓,对未来充满了悲观的情绪,最终勉强考上了咱们省的一所很普通的大学。上了大学后,他的症状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他的自杀意念越来越强烈,但他的父母仍然没有足够重视。最终,在新年前一天,这个孩子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痛苦与折磨,从楼顶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对面的两口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高校长看了他们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用凝重的语调说道:“这个孩子当年在一中的时候就寡言少语,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只有对我偶尔才会袒露一下心声。当时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他的笑容。那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笑。明白吗?那不是不快乐,而是不自然。在一般人脸上,哪怕是惨笑、苦笑甚至奸笑,都是情感的自然呈现,可他的笑,即便想要表现出愉悦,也是那么不自然,仿佛他已经丧失了表达情感的能力。在得知他自杀的消息后,我在震惊之余,开始有意识地去阅读一些有关抑郁症的书籍和文章,这才明白,面部表情不自然,正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而就在刚才,我和纤纤交谈时,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这种我曾经见过的不自然的笑。”
“啊?”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老高,”妈妈试探着问,“你……没看错吧。”
“我真希望自己判断错了,最好是大错特错、荒谬至极。”高校长真诚且坦率地说道,“但那种笑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而纤纤的笑把这段记忆成功地唤醒了。并且,她表现出的消沉、绝望、倦怠、自卑,还有长时间的失眠、对任何事都缺乏兴致、不愿与他人交往、总觉得自己无能、无用、无望、无价值,以及时常冒出来的自杀念头,所有这些都一一印证了这一点……”
“自杀?”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说过这样的话?”
高校长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刚才她跟我讲,她曾无数次地想到过死,她觉得死是一个出口,是一种解脱。”
爸爸一下子瘫坐在长椅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前方,眼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手指头无意识地微微弯曲又伸直,反复做着这个动作,仿佛在竭力抓住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抓不住。“这些,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从来没有。”他喃喃自语道,似乎是说给高校长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突然,他猛地跳了起来,用手指着高校长,满腔的怒火从他的话语中喷涌而出:“高山,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这女儿可就交给你们一中了,可你看看现在,你们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你们是怎么搞的?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学校没完!”
“韩孝仁,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高校长罕见地被激怒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孩子都已经这样了,你不想着怎么去治疗、怎么去补救,反而急着推卸责任,你到底还是不是纤纤的父亲?纤纤身上的伤痕还在呢,根本不用我找法医和精神科医生联合鉴定,也不用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能知道责任在谁。要是你真和学校闹上法庭,这么一折腾,纤纤不精神崩溃才怪。怎么,难道你想把自己的女儿也逼上绝路吗?”
“老高,老韩他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急忙过来打圆场,“他这是太着急了,说话才这么冲。你和他都十多年的交情了,还不了解他那臭脾气?”
“交情?”高校长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但最终还是没有去在意妈妈言语中那明显的攀附意味,“直说吧,你们到底想不想把纤纤治好。想治的话,咱们就一起想办法。就凭纤纤是一中的学生,这事儿我也不能不管。要是像刚才那样,不想着怎么治疗,只一门心思把责任推给学校,那我这个校长,可就真的……”
“那肯定得治啊!”妈妈赶忙把话接过来,“老高,你就直说咋办吧!孩子这病和学校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绝对不找学校麻烦!你要是能帮我们把孩子这病给治好了,我们全家都感谢你。要是实在治不好,我们也不怨你,就希望你能多费心帮忙出出主意。”
高校长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身旁的爸爸一眼。
“你瞅我干啥?”爸爸佯装生气却又夹杂着些许尴尬地嚷嚷道,“搞得好像纤纤不是我亲生闺女似的。我老伴儿说的我都认可,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高校长既无奈又有些想笑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试着联系一下BJ的专家。”
于是,两周之后,在纤纤的小房间里,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心理医生。他自我介绍说姓古名诚,是一个喜欢跟别人聊天的小老头。不过听高校长说,他实际上并不很老,今年还没到半百,但已经是国内顶尖的心理专家,还是北京医科大学心理研究室的主任。这个名头把纤纤的父母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高校长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这尊大神请到了这个小小的城市,专门来给纤纤看病。纤纤其实也挺喜欢这个“小老头”,他在整个过程中都以一种真诚、尊重、接纳和共情的态度与纤纤进行交流,似乎纤纤的每一个想法、每一种行为都能被他理解,被他包容在那温暖的目光之中。他总是微微倾着身子,耐心地听着纤纤说话,时而轻轻点头,时而皱起眉头表示关心,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在聆听世间最珍贵的声音。他的每一个回应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敷衍和急躁。可尽管如此,纤纤还是不愿袒露自己内心深处的任何想法。她的内心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包裹着。古医生每问一个问题,她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就用简单的“不知道”“没什么”来敷衍。她仿佛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因为怕受伤而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的情绪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因为心理医生的到来而泛起丝毫涟漪。
一个小时过后,古医生从纤纤的房间走了出来。他朝客厅里那对父母以及高校长摇了摇头,接着指了指另一间隔音效果良好的书房。三人立刻心领神会,跟着古医生走进了书房。将房门关好之后,古医生坦诚地说道:“实在抱歉。您的女儿属于那种让我们心理医生最为头疼的完全拒绝接受治疗的病人。面对这样的病人,即便我们有再大的本事,往往也无计可施。”
纤纤父母眼中那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了。“她……为什么拒绝接受治疗?”爸爸仍不甘心地询问着。
古医生叹了口气道:“与其说她拒绝接受治疗,不如说她已经丧失了接受治疗的能力。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块电量耗尽的电池,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要不要把内心的伤疤袒露给他人,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自我治疗。在整个过程中,她只是被动、机械地坐着,被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所包围。她的目光中甚至都没有流露出抵触情绪,就像一座冷漠的雕像,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不过,有那么一次,她的目光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
“哪一次?”高校长急切而敏感地追问。
古医生微微眯起眼睛,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一次,当她又用‘没什么’来敷衍我的询问时,我告诉她:‘这已经是你在我们的交谈过程中说出的第二十三句‘没什么’了。那我们不妨来聊聊那些能让你觉得‘有什么’的人和事。在你的经历当中,是否存在让你特别在意或者对你影响极深的人和事呢?’就在那一瞬间,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书桌右上角的一个小镜框上。接着,她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尽管这波动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那却是她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唯一的一次情绪波动。”
书房里另外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古医生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人,以沉稳有力的语调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心似乎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被一个巨大的死结死死缠住,无法释放出任何能量。现在你们需要做的,便是找到那个能够解开这个死结的人。只有解开这个结,后续的咨询与治疗才有可能进行,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妈妈焦急地说,“照片上的人,已经……”
古医生的眼中,刹那间涌起了一层奇特却又极为深刻的悲哀。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将那层悲哀掩盖了起来。“不管你们去寻找谁,采取什么办法,这个死结都必须解开。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清晰且中肯地说道,“而且我注意到,她的桌面上所有物品都布满了灰尘,唯独那个相框一尘不染。由此可见,照片上的人对她是多么的重要。他是打开您女儿心房唯一的钥匙。至于这把钥匙在哪里,该怎么去寻找,又如何用它去开启心房,这都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只是提醒你们,如果您的女儿继续被这个死结缠绕,一直保持这种无力感的状态,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完这番话,他告辞而去。
纤纤自然没有听到书房里的这一番谈话,即便听到了,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任何触动。古医生的此次来访,在她看来甚至连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都称不上。尽管她对这位医生有着些许好感,但她仍旧执拗地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做出改变,所以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自己最无助的模样,哪怕对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医生。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依旧整日发呆,依旧沉默寡言,依旧把自己困守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与生命。就如同今日,她坐在椅子上,如嚼蜡般地咽下一粒又一粒米粒,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一滴又一滴雨水在玻璃窗上缓缓滑落。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是妈妈来收碗筷了吧。纤纤顺势搁下筷子,把那碗没吃几口的米饭往前一推,说道:“收走吧,以后别盛这么多了,怪浪费的。”
接着,她习惯性地抬起头。借着窗外那黯淡的光线,她总算看清了静静伫立在门口那道姣好的身影。
刹那间,她的双眼骤然睁大,一只手下意识地迅速捂住嘴巴,仿佛要拦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她的身体微微后仰,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冲击了一般。好不容易控制住身体后,她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门口的人,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是四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终于,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柳……柳笛,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