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告别亚美利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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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来了一名警员敲门,和他同来的是我们的洗衣妇和她的丈夫。她正在流眼泪。

「这东西是谁的?」警员问我们。他手里拿着一只镶着大颗闪亮石头的金戒指。

「我的…」陈家琳话才出口,洗衣妇的丈夫就跳到他跟前甩了他一巴掌,接着,两手掐着陈的脖子大吼:

「你跟我老婆干了什么?」

警察把他俩拉开。

「啥事也没有啊。」陈家琳困惑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戒指?」

「我没给她呀。」

「如果不是你给的,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不知道。」

这下,这个丈夫困惑了。他转头逼问他老婆:

「是妳偷的?」

「不是。是我捡到的。」

「妳在哪里捡到的?」

「等等!」对这情况,陈家琳敏捷地反应:「我一定是把它留在裤袋里。我从来不检查口袋,常常把很多东西忘在口袋里,像手表、钱…。她看到了,通常会还给我。」

看来,陈的说辞平息了这个丈夫的愤怒。

「你要告她吗?」警员问陈家琳。

「干嘛要告她?这是假的,她要就给她吧。」

这只戒指是我在纽约的灰狗巴士站,从一个骗子手上用二十块美金买来的。留着它是用来说故事的,后来就给了陈家琳。

打从我回来起,就一直被人用疲劳轰炸的方式追问有关美国的种种。

「美国的鱼比较肥大吗?」

「渔船是自动化作业的吗?美国渔夫用手操作吗?」

「美国渔船是自动驾驶吗?」

「美国渔民都有自己的房子吗?」

「美国渔民有车吗?」

「美国有乞丐吗?」

美国和中国的差异超越了我的想象。就地理上来说,美国比中国小多了。一个人可以在短短三天内,从任何方向跨越美国,却没有人曾跨越中国。在文化认知上,美国更为多元,包括伊斯兰、意大利、黑人、中国人及许多宗教。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但我的生活中有的只是变化,我早就习惯了。很快地,我回复到往日单一文化的生活方式,像蹲茅坑、洗冷水澡和徒步出行。当我的朋友们还留在远隔大洋的另一个世界,美式生活已很快地从我脑海中褪去。

与中国的情形不同。那里的鱼是用机动渔船携带网眼细密的渔网捕捞起来的,而且拥有丰富的渔业资源,可以支持我的美国渔民朋友们过上奢侈的生活。我不知道坐在灰狗巴士后段的那些人是怎么了,但对耿太太那样的人,她客厅里的相片和信件足以证明,她的生活只会变得更好。

和我保持联系的只有住在纽约葆琦舅舅、西雅图的桃乐丝‧卡尔森和坦帕的乔依丝‧赫南德兹。

从葆琦舅舅得知:王安表哥的计算机事业蓬勃发展。舅舅认为他是王家的人才,所以当他想拓展公司时,毫不犹豫地借给他一笔钱。「等你公司的股票上市时告诉我,」他对王安表哥说:「我会买进一些。」王安表哥回答:「我的头脑永远不会出售。」结果,王安计算机上市了。挟着全球第一台桌面计算机及文字处理器的优势,短短几年,王安就名列富比士杂志美国富豪排行榜上的第六名。

雪莉表妹进了韦斯利学院。我不知道她是否会遇到菲莉丝‧亨特;但雪莉只会说上海话,菲莉丝只说北京话。

卡尔森家添了一名男丁。不出海捕鱼或打猎时,梅尔就继续盖房子。

乔依丝是唯一书写个人感受多于生活的人。她不停地来信,心情也不时地变化。

「我都是和学生一起跳舞,虽然乐在其中;但仍梦想着上台表演,所以申请在无线电城跳舞。他们却说我太矮…」

「我认识一个具有印第安血统的战斗机飞行员,长相跟东方人的你完全不同,反而跟我比较像。他穿上制服看起来很帅…」

「哈尔很有趣,但从不谈他的工作。我想知道在天空翱翔的感觉。天空那么大,驾驶员座舱那么小,除了他自己,没有别的人,不像你有那么多捕鱼的故事可讲…」

「哈尔向我求婚,我该答应他吗?」

「这女孩迷上你了。」陈家琳对我说。

在中国没有个人隐私。陈家琳读了所有他拿得到的东西,包括我的信件。

「你怎么知道?」

「她为什么问你该不该嫁给那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

「她有自己的事业,从没表示过要结婚。」

「笨蛋!女孩子不会采取主动,也不会告诉你她的想法,只会暗示。」

接下来的一封信,乔依丝写道:「现在我是普鲁伊特家的一份子,感觉怪怪的。假如是姓周的,就不会有这种感觉。虽然跟你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说出口;每次写信给你的时候,我应该在信封上这样写。」

我没有写信向她道贺,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寄贺卡,因为卡片上的贺辞不是我想说的话。在中国,我们不会买现成的感言来表达感受。

有一天,我收到乔依丝随信寄来一盒手帕,每一条都绣有字母C。

「看我怎么告诉你的?」陈家琳说:「这些是为你哭的时候擦眼泪用的。仔细看看,你还可以找到上面的泪痕呢!哈…哈…哈…哈!」

乔依丝的信并没有因嫁人而中止。但这一次,她谈的不是关于她的趣事,而是住在一个军事基地上的一名飞行员妻子的生活。一开始很令人兴奋,她交到一些和舞者、艺术家、音乐家完全不同的朋友,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们谈论的话题全是派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生活越来越寂寞。她怀念她的舞蹈工作室和年轻学生,只能盼望有自己的孩子。有一天,医生诊断出她无法生育后,她彻底崩溃了。尽管她的舞蹈人生有小孩的陪伴,但发现丈夫有外遇,等于在她的伤口上撒了盐。没等她重新振作,他就被派往越南,留下她一人无依无靠,所以把满腔心事都向我倾诉。最后,她在一只宠物身上找到了慰藉。当她打算多养一只时,我再也不能保持缄默。

「这不能解决问题,」我对她说:「妳想过领养孩子吗?」

她接受了我的建议,领养了一个女孩叫苏珊。这个办法奏效了。一年后,她又领养了一个叫约翰的男孩。

几个星期后,维拉嫁给了一名学校老师。我想哭,但没地方可隐藏泪水。房间是我和陈家琳、徐家政共享的,里面只有三张床、一张小桌子和三张竹椅,连个衣柜和浴室都没有,我只能在夜里用毯子蒙着头。父亲曾说:「女孩子抛洒泪珠,男孩子吞下泪水。」我怎会认为男女之爱可以像亲子之间的感情那般纯真?彼此无需用言语或肢体表达,就可以持续一生而不用刻意维护。但中国人在约会时,绝不会听到「爱」这个字眼或身体的接触。思绪飘回到我们盘桓在货轮上和台北街头的时光。是我太保守吗?真害怕有一天她会说:「呀,我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是我跟你吗?你是说我们同搭一艘船航行?」

后来她写信告诉我:她正期待着一对双胞胎。

「多么幸运有人叫妳妈妈!」我回信对她说:「我也盼望有人叫我爸爸。」

几个月后,我收到一张双胞胎的照片,背面写着:「给爸爸。玛莉亚和泰瑞莎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