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告别亚美利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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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驶入华盛顿特区。这是我最后一次乘坐灰狗巴士。
怀着陌生感,我走进一家旅馆大厅。上次进旅馆大厅,大约是在一年前的芝加哥。看一眼日历,今天是1952年9月15日,刚好是一年前我到达檀香山的日子。整整一年,我一直生活在渔船、基督教青年会及灰狗巴士上。
次日早晨,我走进旅馆会议室,里面都是一年前在芝加哥的新生说明会后就未再相见的面孔。
身材矮小,戴着一付无框眼镜的陈守椿,说话快得像机关枪扫射。他是群组中最世故的人。不出所料,他是上海人,在参加海外研习计划前,是一名海关官员。这两项背景,使他能近距离接触外国法规和税务。
「陈先生,正当其他所有人都待在大学城,只有你一整年留在大苹果(纽约)市中心。你一定深刻融入了美国的城市生活。」海因斯先生对陈守椿说:「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经验吗?」
「实际上,我可能比以观光客身分造访纽约的你们大多数人所见到的更少。」陈承认:「我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校园里,除了34街的中国城,几乎很少进城。」
「你没去百老汇观赏任何表演或音乐剧吗?」
「我付不起票价。」
「纽约除了百老汇,还有很多表演,票价只是百老汇的零头。」
「你看,我的公寓很靠近校园,地铁站也在走路可到的距离之内。对外地的访客来说,地点相当理想,所以每逢假日,我就把它租出去。」
「那个时候,你待在那里?」海因斯先生问。
「周末,我到中国餐馆打工洗碗盘,他们提供我一个餐厅后面的床铺。」
海因斯先生无言以对,很快转向其他人。
高玉树和我在亨特夫人的英文班已经建立了友谊。我也不知道到这是怎么发生的。
有一天,高玉树对我说:「我带你见见某人。」他带我去台北市中心的西门町。我们爬上中央戏院后面一幢大楼的几段楼梯,那里正在为高举办送行宴。
「这是周先生。」高玉树把我介绍给主人。我恭敬地向他致意后,他用怀疑的语调对我说:「你不是台湾人。」
一定是我三言两语的问候口音出卖了我。
「是的。」我说。
「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高很快切入向主人解释:「我就像对自己的兄弟那样信任他。」
「欢迎来台湾。」
等我们出来后,高告诉我:宴会主人是台湾政坛以外最有影响力的人。「我之所以要你见见他,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需要他的帮助。」
二战时,高玉树去日本学工程。身为台湾人,他被当成二等公民对待。战后,美国人占领了日本,他注意到:除了政府官员,中国人没有得到与美国人相同的待遇。所以高开始把中国人组织起来,并代表他们争取到同盟国公民应有的权利,像粮食供应,以及乘坐电车时有权和美国人一起坐头等座。完成学业后,他没回台湾,而是去了国民政府首都所在的南京,并在政府谋得一个工程师职位。
当台湾举行第一次「民主」选举,要选出台北市长时,高玉树以独立参选人的身份参加台北市长选举,以些微比例落败。他的参选对一党专政的国民党造成了威胁。谁知道他可能会在下一届选举中获胜呢?他们必须翦除这只猎鹰的羽翼,便在海外进修计划给他安插了一个位子。
高玉树去了麻省理工学院进修。他一到美国不久,就被邀请去西点军校发表演说。
赵广绪和我战时在重庆就读同一所初中,但我们几乎不认识彼此。他的六呎身材和知识高度令我尊敬。当时他读毕业班,我是刚入学的新鲜人,真不敢相信我们现在是同班同学。他还是班上个子最高的,我也还是最矮的。班上大部份是台湾人,总喜欢聚在一起,并排斥不会讲台湾方言的人,所以赵和我开始用四川话交谈。
「你们两个讲的,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他们问。
「一个靠近亚洲所有河流发源的地方,」我们说:「只要你能说得出名字的,包括黄河、长江、伊洛瓦底江、湄公河…。」
「到底是哪里?」他们问。
冰封状态忽然被打破了,他们都跑来跟我们说话。
钱维襄在我们群组里是个神秘人物,很少与人交谈。后来他向我透露:当他成功报名海外进修计划后,他打电话给所有认识的畜牧学界人士,并告诉他们申请进修计划是浪费时间,「因为我已经申请了。」第二件事是,他竟然辞职,把自己跟一大堆书本锁在房间里,并告诉女房东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只要把一天三餐送到房门外。两星期后,他出关并卖掉所有包括书本在内的东西。当报纸刋登考选的结果,陈维襄在36个录取者中名列第一。
出发时,陈带着一个鼓鼓的公文包和一顶草帽现身,没有其他行李。此刻要回台湾,他还是带着这两样东西出现,不像其他人至少会增加一件行李。
「没有行李?」我难掩好奇。
「干嘛要像你带那么多行李?」他问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你承诺要至少要在台湾工作两年。」
「你在台湾有看过乳牛吗?法规是能转弯的。」
那一晚,我们被邀请参加一场盛大的庆祝派对。我和广绪、苏君莹、台湾造船公司工程师李根声同坐一张四人桌。
欢迎宾客的是顾维钧--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巴黎合会中代表中国的年轻外交家。当时,他未经政府批准就愤而离开会场,抗议与会者协议把战前德国在中国的势力范围移交给日本。
第二天,我们被送到机场。
除了三名公卫医生,所有人都到齐了。
「别担心。」海因斯先生向我们保证:「他们稍后会在台湾跟你们会合。」
三天后,我走在台湾的街道上,就像一年前初次走在旧金山和芝加哥的街道上,令我同样地感到的震惊。我看到的是一式的黑头发和白衣服。
一星期后,三位医生出现在台北。他们都有相同的恐怖故事要说。许医师告诉我:有天晚上,两个蒙面客手持匕首闯进他的公寓。在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之前,就被人在手臂上打了一针昏过去。接下来,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飞往台北的飞机上。没有拷打,没有审讯,没有起诉,也没有记录。美国移民警察真有效率。
在专制时代的中国,一千多年来,朝廷每三年进行一次搜罗全国性县级学者的活动,通过考试的人获得「秀才」头衔,可以担任教师、簿记员、税吏,并取得参加下一轮考试的资格。通过下一轮省级考试的,可以得到「举人」头衔,有资格担任检查员、郡吏,并有机会参加更高层的国家级考试。最后获得「进士」头衔的学者,政府的所有门户都为他们敞开,担任的公职可从太守、尚書到宰相。
海外进修归国学者被列为等同「进士」的层级,在台湾位居要津,其中和我个人有私交的:
高玉树:一趟美国行,让他的政治历练成熟了。他再度参选台北市长大获全胜。两届市长任满后,他被指派为交通部门負責人,接下来又担任经济部门負责人。
陈守椿申请在联合国大会上担任同步口译,被任用后就搬到纽约去了。
苏君莹和林朴一回来就升任台湾大学教授。两年后,他们都移民美国。
赵广绪和苏君莹回国后不久就结婚了。在他们的儿子霍华德出生前,赵就回到美国,并获得博士学位,接着到普度大学任教。他从事石油及煤炭液化研究,得到很多奖赏、合同及首席教授职位。
杨基诠被指派为渔业部门負责人。
钱维襄决心要回美国,早在一登陆时就开始策划。他不专攻申请进修的畜牧学,改习微生物学及免疫学。一年后,只带了一只装着梳洗用具的公文包回到台湾,住进一家专供海外归国学人等待任职的招待所。虽然提供给他的工作很多,但都被他拒绝了。然后以找不到工作为理由,申请护照和出境许可证。他成了招待所里的一个讨厌鬼,连主管当局都巴不得让他赶快离开台湾。最后他拿到了护照和出境证,却在申请签证时,由于他曾作出的承诺而被拒绝。
因为已备齐所有的出境证件,他立刻去了香港,向那里的美国领事馆申请签证,再度遭到否决。
「你看,」他对签证领事说:「我一无所有,在香港也不认得任何人。我是微生物免疫学专家,香港这里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如果我拿不到签证去美国,只好去中国大陆,看看那边有没有工作。」
冷战方酣的此时,东西方之间除了正规的军备竸赛,双方都指控对方在发展细菌生化战研究。
在没有任何拖延的情况下,钱维襄取得了美国签证。
我发现自己才从一个梦境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我离开了美国,却找不到原来认识的中国。是中国变了,还是我变了?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我被升任技正(高级技术人员),层级相当于总船长,薪资是我原来的四倍,加上「房屋津贴」和一张办公桌。我对渔业懂得更多了吗?只能说我见识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在渔业界只有另外三个人具有和我相同的职衔。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从我们的渔获中扣掉这么多营运支出了。
我用房屋津贴向山缪尔‧李分租了一个房间。独享一个房间对我来说,是一种非必要的奢侈。我通常都是在渔船舱房里和十几个伙伴共享一个铺位。陈家琳和徐家政正在岸上赋闲,没船可跑就意味没床可睡,所以我邀他们来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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