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序幕:厉鬼苏醒之夜(其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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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身后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五层公寓楼,从出生到现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小单间见证了自己的成长。记事以来,围绕着“家”发生的一切,他认识的所有人就是他的世界的全部。没有童话故事里主人公波澜壮阔的冒险故事,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叫“爸爸”的男人叫“妈妈”的女人,还有一个叫“妹妹”的小女孩。

有时候,拥有简单就是一种幸福,让这种生活简单甚至有些单调枯燥的继续下去,也是一种淡淡的幸福吧。

雪势在不经意间变大了,冰冷的雨点夹杂在风中划过他的脸颊。他加快了步伐,温暖的便利店就在前方不远处,每到冬天,便利店会二十四小时打开暖气,慈祥的玛丽娜太太会把鲜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招呼孩子们进来躲避寒风。

这里是1994年的荷兰,阿姆斯特丹。这座美丽的城市又迎来了主诞生的日子,圣诞欢歌和烤火鸡的香气溢满了大街小巷,孩子们迎来了新的一岁,大人们操劳一年后总算得到了可贵的休息时间。一切都是这么祥和,暴风雪肆掠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橱窗里倒映着温暖的烛光。

洛古斯塔轻轻推开便利店虚掩着的玻璃门,混着牛奶与乳酪的热气迎面扑来。银发老太太披着一件厚重的大衣,趴在收银台前打盹。

“玛丽娜夫人。”店里空无一人,洛古斯塔凑到收银台前轻声细语。

老太太睁开了一只眼睛,银色的发丝在灯光下像海面的涟漪。“洛古斯塔呀,没有和你的爸爸妈妈一起来吗?”玛丽娜夫人扶好了老花镜,打量着独自一人的小男孩。

“嗯,爸爸和妈妈在准备圣诞晚宴。”洛古斯塔点点头,把攥了好久的十欧元纸币放在了收银台上。

“嗯——我猜是黄油吧。”玛丽娜夫人转过身在身后的货物柜里取出了两罐黄油,“哈哈哈别问我是怎么猜到的,距离你们家上一次来我这里买黄油已经过了好久啦。”她把找零的硬币还有两罐黄油装在了布袋里递交给小男孩,“你们家的牛奶我放在店门口了,你自己取吧——圣诞快乐。”

“谢谢夫人。”洛古斯塔有礼貌地向玛丽娜夫人道谢,脸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被开朗热情的老太太感染。

“嗯?小洛古斯塔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了小男孩心事重重的样子。

“因为……因为……”洛古斯塔有些羞于启口。

“我想是因为安妮的生日对不对?”玛丽娜夫人和蔼可亲地问。

“啊——夫人……您怎么知道……”洛古斯塔惊慌地看着老太太,嘴里语无伦次,像打碎了玻璃被抓的顽童。

“因为玛丽娜太太是住在黑森林无所不知的女巫,晚上就骑着扫把去抓你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孩。”玛丽娜太太扮出了一张鬼脸,语气装作阴森森的样子。“嗯?其实是因为你们家经常光顾我的小店所以我就都知道啦,你有什么心事吗?”老太太看见洛古斯塔消极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回归了原来的话题,仍旧和蔼关切地问。

洛古斯塔微微抬起头,玛丽娜夫人布满皱纹的老脸在烛光下像古老的羊皮卷,此刻她仿佛真的是尖嘴苍老的巫婆,倾听着孩子们纯真的故事。他思索了一会儿,把安妮的《白雪公主》舞台剧和自己夸下海口然后被当众戳穿的故事全部讲给了老太太听。

“这个嘛,首先——你一定不能敷衍过去,因为你是她的哥哥,是她最信任的男孩子。如果你食言了,对于你可能是一件小事,但对于她这将是童年时光的阴影了,哪个女孩子也不希望期待这么久的生日礼物是谎言吧。”玛丽娜太太摘下老花镜,用手帕轻轻地擦拭。

“我知道的,可是……”洛古斯塔的语气仿佛快要哭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今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别急啦,焦急是困难面前最无用的情绪。让太太给你分析一下——”玛丽娜太太转动着深凹陷进眼眶的大眼珠,“小安妮出演《白雪公主》这么成功,那她一定就是可爱的小公主了,哪个小公主不喜欢洁白无瑕的婚纱呢?你看看这个——”

玛丽娜太太变戏法似的捧着一个手掌宽的芭比娃娃,袖珍大小的公主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一头金发瀑布般垂在腰间,面部涂抹了浓浓的胭脂与唇膏,它微微欠身,行宫廷屈膝礼,脸庞却娇羞地笑着,像是看到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王子或者公爵。虽然比玩具店里的精装品小几个尺寸,洛古斯塔却从未见过一个芭比娃娃的面部被雕琢的如此细致,好像冰冷的塑料里真的住着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公主。

“好看吧。”老太太颇带着自豪的语气。

“嗯嗯,好漂亮。”洛古斯塔由衷地赞叹,他想不到作为一个和邻里你追我打的男孩子,竟然差点被芭比娃娃吸去了灵魂。“可是……”他的脸又哭丧了起来,“我没有钱……”他抖了抖手中的几枚可怜的找零硬币。

“没事啦,这个不是商品,是我自己做的。看你这么喜欢,就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你吧,我想小安妮也会喜欢的。”玛丽娜太太笑着摆摆手,“本来想做好送给我的孙女的,只是她再也收不到了。在这里放着积灰也不好,就送给你啦,你们兄妹和她一样可爱。”

“啊?您的孙女怎么了?”洛古斯塔出于好奇的心理小心地问,他又仔细打量着芭比娃娃,一颦一蹙真的比玩具店里机器批量生产的娃娃有神。

“她和小安妮一样,也是可爱的小公主,只是没有安妮幸运。她在两岁的时候被检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被送到了英国治疗,她最喜欢的玩具就是芭比娃娃。所以我就亲手做了一个准备等她回来送给她,但是她却没有回来。”玛丽娜太太说完,轻轻地叹着气,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已凝固。

“那这样——真的好吗?”洛古斯塔看着手中抱着的娃娃,有些不知所措。

“爱,比起将它封印,应该需要传递下去啊。”老太太颇具感情地轻声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长话,也不管只有七岁的小男孩听不听得懂。

“时间也不早了,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等的很焦急了吧,以后在外面玩耍一定要早些回家哦。”玛丽娜太太把黄油和牛奶罐包装在布袋里封装好,递到了洛古斯塔的手中,“小安妮生日快乐。”老太太还不忘记附上一句。

“嗯!谢谢太太!”洛古斯塔虽然全然不懂玛丽娜太太那几句深奥而悲伤的话所蕴含的含义,但他至少还是明白一个道理的,免费索取了别人的礼物就要道谢。

他转身推开门,步伐轻快地消失在了暴风雪中。玛丽娜太太赠送的芭比娃娃被紧紧地攥在手中,他的脑海中想象着看到礼物后激动地扑到他身上的妹妹。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死亡的悲伤,那种摘下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却永远等不来那个人的绝望,他的心里只有蛋糕、奶酪、火鸡,和霍夫多普广场的烟花,有这些美妙温馨的东西,谁愿意去刻意思考那些伤感的事物呢?

霍夫多普广场的立式座钟沉闷地敲响了十声,乌云似乎消退了不少,空中飘落的雪花也稀疏了许多。古老的公寓在洛古斯塔的视野里逐渐清晰,他一鼓作气冲到了公寓楼下的遮雨顶,放下便利店的布袋,抚摸手指上的勒痕,大口喘着粗气。他已经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可时间还是过了十点,他这才发觉刚才与玛丽娜太太的聊天太过入神了,竟然完全忘记了时间的飞逝与在家里等着用黄油做面包的爸爸妈妈。

不能在这里休息,现在爸爸妈妈一定担心死了。他提起便利店的购物袋,在手腕上缠绕了一个圈,往楼道的方向跑去。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玛丽娜太太的芭比娃娃,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转角处,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歪斜地停靠在那里,甚至占用了左右两个车位。洛古斯塔刻意地避开了这辆蛮横无理的黑色高级轿车,即使车停驻的位置离楼道有一段不窄的距离。

洛古斯塔计数着台阶的级数,这栋老旧的公寓只有五层楼,连接着层与层之间的只有陡峭的阶梯,阶梯因长年缺少光照阴冷潮湿,好像永远有一摊不会风干的积水堆在墙角。每爬上一层楼,走道两边整齐排布着公寓单间,公寓的租户大部分是附近的大学生和单身老人。每年的圣诞节到来之时,公寓便会变的冷冷清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常年居住于此的家庭里散发出烤面包与奶酪的香气。

洛古斯塔就来自这几个家庭其中的一个,面包烤糊了的气味飘进了鼻孔,没有吃早餐的他有些饿了,肚子发出“咕叽咕叽”的叫声。

那是……安妮?

洛古斯塔确信自己没有跑错楼层,更加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蹲坐在家门口的女孩。家门虚掩着,刚才那股面包烤熟的气味正是从家里虚掩着的门缝中传来。

安妮低着头,脸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洛古斯塔放慢了脚步,把芭比娃娃悄悄地藏在了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妹妹。

安妮还是听到了这猫一样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了看洛古斯塔一眼,又把脸埋在了双腿间,好像面前的哥哥不存在一样。

一种不安的念想浮上心头,他从未见到过妹妹对自己这么冷淡。这几年他们一起牵着手出去玩,一起上幼儿园,只要兄妹俩在一起,安妮永远粘着她最喜欢的哥哥,即使小时候发高烧躺在床上敷冰袋降温,看到哥哥来了,无神的目光也会涌起一丝狡黠,仿佛是捉迷藏被哥哥发现了。

洛古斯塔贴着门缝向客厅里偷偷望去,爸爸和妈妈并排端坐在沙发上,身后的墙上贴着滑雪橇的圣诞老人和发着五彩光芒的圣诞树,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说不出的铁青,和几个小时前那对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夫妇判若两人。

沙发的另一头坐着三个和爸爸年龄相仿的男人,其中有两个是洛古斯塔第一次见到,坐在中间的那个头发有些蓬乱的男人叫叶里温先生,靠着沙发上翘着腿嘴里叼着一根便利店买不到的昂贵香烟,旁边两个人的手臂上印着可怕的纹身,在叶里温先生的身边笔直站立,面色无光死死地盯着爸爸。

洛古斯塔并不喜欢这位叶里温先生,以小孩的目光来看,这位先生太凶了,和那些每次来做客都带着大包小包糖果巧克力的叔叔伯伯分明是两种人。叶里温先生从三个月前到现在来过家里两次,他的每次到来都仿佛为这个温馨的家蒙上了一层阴影。从接待他到送他离开,爸爸的脸上从未露出过一丝笑容,根本不像迎接客人,而叶里温先生也摆着一副面瘫似的表情,好像他也完全不愿意来这里似的。

叶里温先生反而很镇定自若,他的耳朵里插着入耳式耳机,双腿随着音乐的旋律忽快忽慢地摆动,也不管一身考究的西服被压的邹皱巴巴,口里吐出的烟气环绕了整个不大的客厅,目光神游在客厅的各个角落。妈妈不停地发出轻微的咳嗽,轻咳里混夹着作呕的感觉,洛古斯塔知道,妈妈最讨厌的就是香烟的气味,当年嫁给爸爸后,硬是逼迫丈夫戒掉了十几年的烟瘾。

“六个月前,我们遗失了一批从海牙运来的吗啡货物,总质量是五公斤。根据我所得到的消息,运货车在进入阿姆斯特丹后曾经在这栋楼下进行过一次货物交接。但是在货物交接的过程却出了些意外。”叶里温先生的声音颤抖而沙哑,舌尖好像被什么刺激性药物麻痹着,“那一天刚好下了暴雨,交接任务被足足拖延了两个小时,更不巧的是,我们的货车油量不足,只能就地等待派遣新的备用车。有一个小时,哦——不,确切说是七十六分钟,有一辆空货车是无人看守的。可我的人清点货物时,却发现少了整整五包吗啡,而燃油耗尽停在原地的货车舱门在这段时间内,那帮蠢货竟然忘记关上了舱门。我不是刻意地怀疑您,我只是认为住在这栋楼的所有人或许都应该为我们丢失的货物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