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轮回（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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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把油门踩到了底，宾利瞬间起速，刺眼的火花在轮胎与冰面之间跃动。在这突然制动的一瞬间，摩擦产生的高热灼化了道路上早已覆盖的冰层，水花溅起半米高，黑色的金属野兽咆哮着向前方冲刺。

“我们……在靠近它……”洛彦凛战战兢兢地指着站立在天桥上的怪物，宾利与怪物的距离正在以极速缩小，他知道在这一瞬间，如果怪物想发动攻击，不到十米的距离一定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他感觉这个怪物无所不能，从它扭曲整座城市的空间开始，它已经成为了这个永夜帝国的皇帝，在皇帝的领域里，误入者只能变成皇家狩猎场的野鹿，在绝望与恐惧中拼命逃跑。

安德鲁一言不发，踩着油门的脚还没有松开，仪表盘的速度瞬间飙到了时速一百八，这里本应是城市最繁忙最拥堵的路段，在这条诡异的世界线里，竟然变成了《速度与激情》的现实版，而在这场追逐战中，要躲避的不是送你进监狱的警察，也不是墨西哥的大毒枭军火贩子，而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吸血鬼。

宾利在电光火石之间穿过了天桥下方，怪物并没有出手攻击。它甚至一直一动不动地望着车来时的方向，仿佛这辆极速驶过的轿跑车在它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它要等待的是另外的客人。

“奇怪，它竟然没有攻击我们。”亚璃皱了皱眉头，“还是说它没有看到我们吗？”她说的后半句话她自己也不相信。

“在这个世界线，它就是穿梭在城市里的死神，整座城市都在死神的掌控之下，它有无数的手段夺取我们的性命，甚至扭曲了质能守恒。它应该……正在思考如何杀死我们吧，就像贵族喜欢把猎物逼到无路可逃的死角才将其射杀。”沉默了一会儿，安德鲁小声地说，“这座城市现在很危险，可能还有更加危险的东西等着我们。但只要没有边界或围墙隔离，被扭曲的世界就一定有出口，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它抓住我们之前找到这个出口，逃离被扭曲的空间。”

“那它是怎么超车的?我记得在高架桥上我们把它已经远远甩在了身后啊。”洛彦凛的语气更加焦急了。半年前，他第一次目睹了被扭曲的世界，本该正常经营的动物园被扭曲成了一片沾满尘埃的废墟，本该是一堆杂草与烂泥的空地上无故生成了一个古旧的休闲亭。但那毕竟只是扭曲了某个物体或者某个窄小的区域，而现在它能够扭曲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这座城市……甚至，远远不止。它又太神秘，神秘到没有人知道它的任何弱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无止境的逃命，可它似乎又一直注视着你，在它的王国里，你自始自终都无路可走。

“现在在意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你会纠结猎豹为什么跑的比你快吗？因为它是野兽，你是人类，你们是不同的两个物种，这是物种与物种之间的战争。”安德鲁轻声说道，嘴角微微抽动着，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模糊不清的路，雨刷与前视窗的积雪艰苦地斗争，浓密的水珠和不断闪过的刷子极大阻碍了视线。安德鲁保持这个表情已经很久了，双眼酸疼的几乎失去了直觉，但他必须坚持下去，这个残酷的世界还保持着原始意义上的优胜劣汰，先放弃的那一方必然会被捕杀。

洛彦凛僵硬地点着头，是啊，这又不是拍恐怖电影，这是发生在现实里的猎人与猎物的生存追逐游戏。只有在荧幕前喝着可乐吃着爆米花的观众才会纠结“哇这个怪物好炫酷啊它是怎么跑到天桥上来的啊它怎么不攻击下方驶过的车啊他们都要跑了啊”，然而原始的非洲大草原里，被饥饿的狮子追杀的羚羊难道还会想“那只狮子为什么跑的这么快它的肌肉比我的发达吗”这样的问题吗？它只是不希望成为狮子的食物。为生存而战的人，思维总是比吃瓜看戏的人要简单，因为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夜空中的飘雪更加凌厉了，看到的世界除了黑色就是被染盖的纯白。暴雪夹杂了冰雹剧烈地击打在侧窗上，仿佛下一刻就会震碎玻璃。洛彦凛瞥过头，却忽然失去了方向感，街边的路灯在这个世界里只是废弃的摆设物，雪幕完全阻隔了视野，他根本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这座城市在他的记忆里从未飘过这么大的雪，或者说在他的认知中，这样的暴雪只有在西伯利亚最北端的雪松林里才能偶尔看见，陷入了这样恶劣的环境，除了贝爷这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除了死在丛林里慢慢腐烂，他想不出其他的结局。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这场雪是不该存在的，它也是阿斯蒙蒂斯扭曲的产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被永远困在了这座虚幻的城市里，最终的结果是与城市一起被雪埋葬吗？

是那种仿佛坠落到冰窖里的孤独，一个人在黑暗与冰冷中徘徊，头顶上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却不知道你的绝望与悲伤。那个雨夜，安德鲁曾经回过头，对洛彦凛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意大利男人的脸上从未有过多余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不会欺骗他的内心，这是一种深深的孤独，背负着人类的命运在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守护着那个充满光明的世界的孤独。

洛彦凛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就是……另一个世界么……另一个黑暗冰冷的世界。他在这里看不到一丝光明与希望，想大声呼救却没有人听得见，流血了受伤了快死了也等不到来拯救的超级英雄，即使真的死了，也没有人为你悲伤流泪，因为没有人知道你的绝望与悲伤。

他不经意地回过头，怪物仍然伫立在巨龙般的天桥上。它没有饿虎般追过来，而是转过头，用死神般的猩红之眼静静地目送尾灯消失在视线里。洛彦凛突然一阵恍惚，他感觉怪物隔空在朝着他微笑，虽然狰狞的铁面无法展露出任何表情。

跑车已经达到了接近三百的极速，仪表盘的指针在红线区域左右颤动，这是这辆车的极限，每一秒钟都在大幅度消耗寿命。安德鲁的每一寸神经紧绷在一起，神情像面目森严的武士，他必须以百分百的注意力驾驭着这头几乎暴走的金属野兽，一旦在城市里发生失控，撞击或爆炸的后果不亚于引爆一颗吨位级的巨型炸弹。

“这条路这么长吗？从高架桥上下来后像没有转过弯似的。”亚璃不经意地说。

洛彦凛不止一次把脸贴在侧窗上看向窗外，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像是在毁灭纪元后的诺亚方舟，孤零零地行进在没有尽头的大海里，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彦凛，你们城市的公路这么长吗？”安德鲁通过后视镜望着洛彦凛，他也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从高架桥上与阿斯蒙蒂斯的遭遇与追逐战开始，它似乎并不是想追杀宾利车，而是刻意地往老城区那个方向牵引，当车顺理成章的到达天桥下时，早已“等候多时”的它却极为反常的没有主动攻击，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待狩猎攻击最好的机会与时间点么……

“我也……不知道啊，应该挺长的吧，三路车的起点站到终点站几乎包括了这条路，大约四十分钟，道路拥挤一般都要至少一个小时。”洛彦凛说。

“但我们现在驾驶的不是笨重的公交汽车，是时速迫近三百的宾利，在离开天桥后的这段时间，已经大约走了十几公里吧。”安德鲁不紧不慢地说，“天桥往前十几公里大约是什么地方？我想我们现在正在那里，但仍然没有逃出阿斯蒙蒂斯的扭曲空间。”

“大约是……”洛彦凛显得有些焦急，“哎呀，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应该到——镇上了或者国道上了吧，肯定是已经出了市中心的。”他才发现这人生的十几年里，活动范围真的只是这座小城市的偏安一隅，每天重复着家到学校的两点一线，偶尔到不远的百货商城或者天桥街“庆祝”一个作业很少的双休日。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甚至于自己完全无关，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像玩RTS游戏与任务目标无关的战争迷雾他从来不会探索，也懒得去探索。他理解了为什么那个晚上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来到商业区他会有种陌生的感觉，那是因为这些年他把自己关在了这个小圈子里，每天想着以后赚了钱去看纽约、东京、巴黎，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自己却是一只宅在暖窝里的小猫。

“不，我感觉我们还在市中心。”安德鲁若有所思。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坐标，但以前听说过要把这一带也开发成另一个商业区的。有可能这里也变成市中心了吧，我好久没有来到过这里了。”洛彦凛磕磕巴巴地说，这一切当然只是基于他的猜测。他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安德鲁露出这种思考纠结的表情，因为他一定又发现了什么洛彦凛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一些隐藏在这座扭曲的城市里的可怕东西。

“是的吗？”安德鲁嘴里小声念叨着，停下了车。他轻轻打动方向盘，车横在了马路中间，前车灯穿透了厚厚的雪幕，聚焦在道路右侧的尖顶式建筑上。

两个岗哨一左一右侍奉在庭院两侧，拉缩门紧闭，通往里面那栋二十层尖顶建筑物的道路上铺着红色地毯，上面支撑着巨大的透明遮雨棚，这几乎是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唯一的一抹红了。地毯两边整齐地并排移植的冬青树已经变成了雪松，挂在枝条上的彩灯和圣诞铃铛看起来是那么的寒酸凄凉。虽然门前大理石上的招牌被雪遮住了，但这座城市里只有一家酒店有这样古典风格的外观。

黑天鹅大酒店。

“这是……黑天鹅酒店?”亚璃的眼眶蒙上了一层黑线，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那我们刚才路过的又是什么？”

“这座城市有两座叫黑天鹅的酒店吗？”安德鲁回头看着洛彦凛。

“肯定没有，黑天鹅又不是什么连锁企业。如果它真的要成立分店，也不会……和老店的外观构造一模一样吧——”洛彦凛说着声音越来越细，他开始变得没有底气。在他对城市的认知里，天桥是坐落于黑天鹅大酒店往前的，如果片刻之前穿越天桥是真实存在的，那在到达天桥这个过程中行进的这段路途又是什么呢？一条直线是不可能在同一点上经过两次的，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只可能是有一条无形的环，连接着这条线的首尾两端。

他也没有那么害怕或者震惊，就像在鬼屋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对笼子里“嗷嗷”叫的厉鬼模型也会无感。今晚不论再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接受其存在，但他始终不明白那个叫阿斯蒙蒂斯的怪物这么做的意义，难道它是个喜欢住酒店的怪物么。

“我想也不会。”安德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把车重新开回了道路上，“我感觉阿斯蒙蒂斯在天桥上不主动攻击我们是有原因的，它像是在设计一个连环剧本，等着我们主动去出演。”他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遇到鬼打墙了？”洛彦凛突然说。

“鬼打墙？这是什么东西？”亚璃皱着眉头在手心比划着这三个汉字，“是见到鬼了吗？”

“不是不是，它只是一种，嗯——算是一种人在特定环境里的心理作用吧。”洛彦凛一个劲地摇着头，“我也是看过一个纪录片才知道的。就是一个农民晚上回家，乡下没有灯，他只能顺着感觉往家的方向走，但走了很久还没到家，然后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走了这么久，他还在刚开始的那个地方。于是他觉得自己遇到鬼了，鬼不想让他回家，就造了一堵无形的墙让他在原地打转。”

“然后呢？”亚璃眨了眨眼睛问，她看样子对这个故事的后续非常感兴趣，“那个农民不会是被吸血鬼盯上了吧。”

“不会啦，哪有那么多吸血鬼。”洛彦凛接着说，“农民请了道士和法师驱鬼但都没有什么用。后来村长请来了专家，专家说根本没有什么鬼，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人本来就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在这样的环境下走路就相当于蒙上了眼罩，被剥夺了视觉即使你一直往前走，由于两只脚迈出的距离有差距，其实与直线路径有很大的偏差的，你在做圆周运动而不是直线运动，不知不觉就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出发点。”

“鬼打墙吗，我知道有一部同名的电影。”安德鲁一直在旁边倾听，“你是想说我们现在遇到了这种现象吗？大雪的确阻碍了我们的视线，也没有路标给我们定位，我们看似在走直线，实际上做了一个很大的圆周运动。”

“只是……有这种可能吧。”洛彦凛悄悄地说。

“‘鬼打墙’现象产生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左脚与右脚迈出的距离有偏差，但我们乘坐的是车。人体的生物运动确实是基于圆周运动，但车的运动是服从于人的操控，如果人不让车转弯，车的左轮胎和右轮胎又怎么会产生误差。”安德鲁面无表情地解释，“即使我对视线的判断偏斜了一定角度，这座城市的公路不可能顺应偏差与车一起做这么完美的圆周运动吧，阿斯蒙蒂斯应该还没有把城市移花接木的能力。”

“是吗……我想多了啊。”洛彦凛顿时无言以对，他感到有点沮丧，在这种时候就帮不上一点靠谱的忙。

“我也不知道这座城市被扭曲到了什么样子，但现在只能尽一切可能寻找出路了。”他把宾利调转到了相反的方向，向来时的方向开去，“我们去阿尔贝托酒店，有希尔教授和伊耶的帮助会好一些。”

“希望可以不出意外的到达阿尔贝托酒店吧。”亚璃面色苍白喃喃自语，“总觉得……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发生，阿斯蒙蒂斯不可能让我们在它的眼底寻求救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