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轮回(其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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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利冲破了层层暴雪,艰难地碾压过堆到裤腿高的积雪,像北冰洋里的破冰船。被冲散的雪花扬到半空,飘散的无影无踪,积雪已经越来越深,宾利车被迫降低了速度,避免乱溅的雪花阻挡视线。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了或深或浅的黑色痕迹,可这些痕迹没有多久又被新落下的雪花填补了,崭新如故。仿佛有魔力在不断地抹除人存在过的气息,让这里成为那个怪物独一无二的殿堂。
雪幕的尽头闪烁着一两丝红色的光点,由远及近投射到了不断擦拭着雪花的雨刷上,像黑暗里的激光笔,微弱但是耀眼。安德鲁刻意避开了那两抹红点,可红点似乎锁定了他的双眼,无论视线移向何处,这耀眼的光总是灼烧着他的眼睛。他开始感觉这不是心理作用产生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光,是只有最凶残最嗜血的恶兽的眼里折射出的血光。
“阿斯蒙蒂斯在我们的正前面,它一直注视着我,用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安德鲁轻悄悄地做着深呼吸,语气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可谁也听的出他在竭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躁不安。他必须从容地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在这个微妙的突发情况下,他已经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宾利三人团队的领导者,即使上好膛的左轮枪指在太阳穴上,他也不能表现出畏惧和恐慌,领导者就应该背负整个团队的生命与荣誉。
“天天天天天……天桥?”三人团队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已经情绪失控了,洛彦凛狂吼地指着前面。宾利的正前方,圆拱形的天桥矗立在十字路口。阴冷的面具下那双永远燃烧的瞳孔透射出的光愈发浓烈,它不同于美术意义上一般的红,它充斥着邪魅与贪婪。它像暗淡的中央舞台上投下的光源,把十字路口印染成了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仿佛才经历了一场史诗般壮烈的弑神之战,巨大的恶神被杀死了,尸体倒卧在城市的十字路口,飞溅的鲜血让整片夜空为之颤抖,而更加可怕的恶魔沐浴在恶神腐朽的心脏里,无尽的能量源源不断地灌进身体。
这是再也熟悉不过的街景,而现在洛彦凛在大脑里掌握的词汇中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看到的一切。
地狱……
“不要看!”亚璃转过身冲着洛彦凛大吼,她伸出手把洛彦凛的头粗暴地转向一边。
天桥旁是他休息了小半年时间的市一医,是这座城市里运营最久,也是医疗水平最高的医院。十几层高的住院大楼被红雾环绕,那是被染红的落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了空无一人的高楼,仿佛要将它吞噬。
酷似《逃生》里巨山精神病院的医院大楼刺激着洛彦凛每一个视觉细胞,把他强行从隐约的迷糊中拉回了现实。眼前的景致比游戏里充满了阴森氛围的精神病院要恐怖的多,这样看去更像是一群肌肉电锯男磨刀霍霍等待光临,而不是游戏里还可以抱着侥幸心理钻在铁柜子里躲来躲去。他的心中却油然而生庆幸的感觉,庆幸亚璃把他从与怪物摆脱不掉的目光交接中强制唤醒。
注视着怪物死一样的双眼时,他感觉自己接近昏迷了。即使心里残余的一丝理智呼唤着“不要看”,肢体行为却完全跟不上内心的真实想法,似乎有一根线操控了他的身体,让他不得动弹。有那么一刻,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了放弃抵抗的念头,然后木然地跳下车,走到怪物面前跪下让它享用自己的血液。
阿斯蒙蒂斯的目光是一种强力致幻剂!强度小于某个临界值时对人体没有影响,当这个临界值被突破后,致幻剂的效果会瞬间麻痹身体。难怪被它杀死的每一个猎物死前虽然肢体遭受了蹂躏,可没有一丝反抗的迹象。被害者在死前已经被它的目光所迷惑,心甘情愿地向它奉献了血液后在幸福中死去。
安德鲁紧闭双眼,在心里默念了两个数字后向右急转弯。宾利在冰面上划过一条弧线后,驶向了天桥街。他睁开眼,用力踩踏油门,宾利朝着背对怪物的方向极速驶去。
这是城市里唯一一条禁止车辆通行的散步街,由路障把它和大道隔开。街头和街角设置了交警岗哨,每天有十几名交警在天桥街的每个路段执勤,维持小商贩和市民的安全秩序,也防止有的摩托机车抄近路混在人群里。街道特别狭窄,还没有主干道一半的宽度,除去两侧划分给小摊贩的禁行区,供人流往返通行的道路只能让两辆汽车并排行走。洛彦凛第一次体验在这么狭窄的路上极速飙车,前方又是没有尽头的黑,像迪士尼公园向高空隧道下坠的过山车。但他全然顾不上坐过山车似的刺激感,他只想逃离被阿斯蒙蒂斯的双眼照亮的红色区域,小时候害怕的黑夜在现在看来是这么的亲切。
怪物并没有追上来,这一次,它甚至没有向宾利逃跑的方向看一眼。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斯蒙蒂斯不主动追杀我们了。”亚璃说。
“因为……它把这座城市主干道的首尾连接在一起了吧。”洛彦凛猜测。无限延伸的直线是不可能两次经过同一点的,但也不排除唯一可能出现的可能性——那就是任意截取两点引入一条曲线,在直线上作出一个圆环,而质点在圆环上无限运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朝着一个方向看到“两座”天桥,在这段时间里,宾利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轮回的终点即是轮回的起点,朝向背对着天桥的高架桥方向驶去却看到了天桥也是因为如此。如果不消除扭曲主干道的外力,宾利将会永远行驶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直到燃油耗尽或者被大雪淹没。
阿斯蒙蒂斯的力量已经远远不止改变世界线,在它的世界线中,它已经能够扭曲城市的构造,让整个老城区变成它囚禁猎物的牢笼。它站在天桥上一次又一次目睹猎物逃出视野却无动于衷,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按兵不动,因为猎物的每一个行动都在它的估计之中。看着猎物表演似的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后再慢慢享用,这才是它的本意,不是没有主动攻击,从猎物进入这个领域的那一刻,就无时无刻没有承受它的攻击,这座扭曲的城市就是它的武器。
想想真是恶趣味。
“是的,我也想不到它竟然抱着玩弄我们的心态。它现在已经不是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了,它的思维比我们还要清晰。”安德鲁说,“我不知道岔路有没有被扭曲,但这是我们逃离唯一的希望。”
“你们谁带了武器?”亚璃扫视着另外两个男孩,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两把银色的蝴蝶刀。
“没有。”安德鲁回答的很干脆,“我的武器箱在酒店里,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在高架桥上遭到伏击。”
“那你呢?”亚璃看着洛彦凛。
“等等等等等等——”洛彦凛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枪套,里面倒出来了一把轻型的FNM1903式半自动手枪。
这是半年前希尔教授赠送给他在执行任务时防身的武器,轻便易携带后坐力也小。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段日子,希尔教授没有把这把枪回收,于是亚璃把它藏在了家中衣柜里的最里层,用衣服重重包叠。伤愈出院回家后,他找到了这把枪,虽然子弹已经耗尽,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它还给希尔教授。他把这把当初触碰着都瑟瑟发抖的枪随身带在身上参加伊卡瑟德的晚宴绝不是出于无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那个夜晚之后,他真正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与死亡的可怕,他不想让自己在突如其来的危险到来之时手足无措,所以得知今天晚上要“出远门”时,他就随手揣在了身上,即使当成投掷物,这个几公斤的金属物体也可以帮自己再争取点逃跑的时间。
所谓“突如其来的危险”却来的这么早,这么猝不及防。在面临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时,这把微不足道的半自动手枪对于怪物就是弹弓打钢板。唉,搞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但身上藏一个防身的东西总会安心一些。
“你那勃朗宁不行,想想米格的左轮对它也毫发无伤,我们必须要重武器。”亚璃一口否定了洛彦凛手里的FNM1903,“至少也得是M72火箭筒吧。”
“还东风导弹嘞。”洛彦凛小声嘟囔。同时他也想起这把半自动手枪里的弹药早就耗尽了,一直没有得到补充。那个夜晚,几乎已经成功逃跑的他折返回了山腰,把弹夹里的子弹全部射在了怪物的身上。
安德鲁没有因为道路的狭窄减缓速度,相反他觉得前方的道路在不断变宽。开始还看得见路边的广告牌,再往后视线所及之处就只有半尺深的积雪,步行街的路面像一个巨大的直角梯形,往看不见的方向缓缓扩展。洛彦凛不禁打了一下哆嗦,这一段路况越来越像那一条……无限轮回的主干道。
血红色的目光又一次刺破了夜空里交织在一起的黑白,隐隐约约中,天桥的轮廓若隐若现出现在了最远端,怪物静静地站在栏杆的冰面上,眺望着即将赴宴的“客人”。
“该死,我早应该知道那个混蛋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安德鲁踩下急刹车,宾利在雪中粗暴地擦过两条杠印后停在了路边。车灯照亮了一旁的建筑物,那是天桥往前走的百货商城,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回到了主干道上。每个人的神情都仿佛降到了冰点以下,这座城市里的所有道路被扭在了一起,像被揉成一团的剪纸画,而天桥就是“剪纸画”的力量作用点,每一处散乱堆叠的地方最终都通向了这个唯一没有被扭曲的点。
倒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被困在了循环往复的迷宫中,这个游戏里没有出口,每一条看似通往外面的路都指向了共同的一点,迷宫狩猎者就在这个点里等着猎物来投。已经无路可逃,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无法离开这里。三个没有重武器支持的人类和一辆油消耗了一半的宾利,与怪物正面交战么……至少洛彦凛是不敢往这个方面想的。
“莫比乌斯环。”安德鲁轻轻地说,“我们陷入了无尽的莫比乌斯环带。”
“莫比乌斯?”洛彦凛没有听懂。
“莫比乌斯环带是德国数学家奥古斯托·费迪南德·莫比乌斯在1858年发现的。把纸带的一端旋转半圈与另一端重合,会形成一个拓扑学的单侧曲面,看似是一个立体图形,其实它只存在一个面,我们感觉是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无限循环,实则是在曲面的‘环带’上往返。”安德鲁说。
“所以阿斯蒙蒂斯就在其中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吗?反正我们总是会经过这个点的。”洛彦凛说。
“可以这样说,但是我们遇到的远不止一个环带模型这么简单。天桥是纸带的某一端,但它是位于十字路口的,也就是它是几条纸带的共点,这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模型。经过它的每一根纸带各截取一段,与这个共点相连,也就是——”安德鲁顿了顿,“几个连接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带组成的立体结构,不论我们往在个平面移动,最后的结果都会经过这个点。”
“所以说我们只能等希尔教授来救我们了吗?”洛彦凛显得垂头丧气。刚才的一大堆生僻的解释他一句也没听懂,也没有心情听。他只知道被彻底困在这个迷宫里出不去了。
“希望如此吧,前提是在这个莫比乌斯体系里时间与外界是同步流动的,我们现在被困在了阿斯蒙蒂斯制造出来的一个平行空间内。”安德鲁沉声说,“我不知道外界的人有没有可能进入这个空间,有可能……我们所处的地方时间相对于外面是绝对静止的。”
洛彦凛换了一个坐姿,手机从裤兜里滚了出来。他按下了屏保按钮,锁屏桌面上的立华奏让他在这个虚假世界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他的目光扫过右上角的显示时间,神情僵住了。
2014年12月31日23时5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