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圣诞挽歌（其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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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街的上空飘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从深空中悠然地落下，在夜市五彩的灯光的氤氲里若隐若现。夜空下面的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红柳绿，喧闹的夜市不会因为凛冽的天气而冷冷清清，在满街情侣的圣诞之夜里，飘雪反而会营造出更加朦胧和浪漫的氛围，无数对暗生情愫的情侣选择在这个雪夜告白。

披着厚重雨衣的巡警举着探照灯，在熙攘的人群中进进出出。结伴而行的人们彼此间只能用最大的声音交流，夜市礼品小摊的音响声一截大过一截，这种特殊的日子也是摊贩们竞争最激烈的时候。饭店和小吃摊坐到了爆满，迟到的人提着雨伞在店门口排起长队，服务员彬彬有礼地为他们送茶，试图安抚顾客们等待中烦躁的情绪。

“走，我们去那里看看。”亚璃指着转角处最不起眼的小摊，小摊的拥有者是一个中年大叔，店面没有华丽的装饰，商品都是弹簧刀惊吓盒之类的小玩具，除了偶尔路过带着小孩的家庭，很少有人会驻足停留。亚璃似乎对这种有趣的小玩具充满着孩子般的好奇心，今晚的战利品全部是这些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小玩意。

“哇，还要买东西啊，你不心疼你的钱包也要心疼我的手嘛。”洛彦凛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的双手各提着一个硕大的纸质手提袋，里面装满了亚璃今晚的收获。

“陪漂亮的女孩子逛街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好吗，是不该感到累的。”亚璃一本正经地“数落”洛彦凛，“一看你就是没有和女生逛过街的。”

“对啊，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缘嘛。”洛彦凛的表情更无奈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那是你自己不会争取机会。”亚璃嘲笑似的回头瞟了他一眼，“有喜欢的女生不要太扭扭咧咧，你这样约不到女孩子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来不是没有原因啊……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洛彦凛不知道这其中蕴含的道理，他也不好意思问亚璃，毕竟在她的面前出过那么大的丑，然后舔着脸问她应该怎么撩妹，这样显得多没逼格啊。还不如假装满脸高冷，做出一副“女人有游戏好玩？你傻逼吗？”的表情。

他装作没有听见亚璃的这番话，他扭过头注视着步行街对面的百货商城。

百货商城门口支起了巨大的遮雨棚，宣传限时圣诞促销活动的花车装饰上了五彩气球，停靠在遮雨棚的下边。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聚集在花车周围，落雪、气球、彩灯——这是合影留恋的最好机会，南方的小城里下雪是件很难得的事情。花车车头固定了四个漆成红白色的高倍扩音话筒，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早已听烂了的圣诞儿歌——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Over the fields we go

Laughing all the way

Bells on Bob Tailring

Making spirits bright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

洛彦凛不知道站着发了多久的呆，花车音响的《jingle bell》重复了好多段，他的鼻子也无所事事地跟着儿歌循环不变的旋律轻轻哼起。

洛彦凛，今年十七岁，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彼此产生过一丝爱慕的感觉。

单方面的爱慕倒是有的，还有很多。小学的时候喜欢隔壁班舞跳的最好的女孩子，然而人家品学兼优根本看不起一个不起眼的男孩。初中的时候喜欢前面英语成绩最好的女孩，在关系有待更进一步发展之前被同桌破坏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同桌，洛彦凛后来冷静下来想过，如果人家真的对你有好感，还会一听到“喜欢”这个字眼就再也不理你了吗，这只是让你提前从美梦里醒来吧。至于高中……那惨痛的经历就别提了，估计再过几十年的同学会，这还是玩不腻的笑料梗。

想到这些真的挺失败的，很多次失败叠加在一起，那种当初失败的不甘也变的麻木了。站着天台上众人皆醉我独醒地大喊“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即使没有人过来戳穿，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也永远无法欺骗自己吧。这样的经历越多，他反而越不甘心，越向往这种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但是看着周围的昔日里“谁先脱单谁是狗”的单身军团里，一个个都有了女朋友依偎在旁边……不装作怀揣“我其实无所谓啦”这个自己骗自己的想法，难道真的像一条狗那样扑上去舔么。

他现在就是这样，当着狗却想把尾巴藏起来，装作人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虽说十七年的单身让他在“装人”方面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甚至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不过——哪个人有神经病还真的喜欢这种感觉啊……

“发什么呆，走啦，不等你了哦。”亚璃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发着光的马克杯。

“嗯嗯嗯。”洛彦凛连忙点头，跟上女孩的步伐。

“好美的雪。”亚璃轻声喃喃自语。

“美？”女孩说话的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听的见，洛彦凛却捕捉到了她嘴唇间的每一个音符，“我只是……觉得好冷。”他裹着臃肿的围巾瑟瑟发抖。

“是啊，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雪夜了，从——离开家之后吧。”她轻轻地说道，向空中伸出手，无暇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黑色的手套上，仿佛是晶莹的泪水。

“我……应该没怎么……看到过雪吧。”洛彦凛冻得缩成一团，不停地摩擦双手。

“雪在这里很罕见吗？”女孩诧异地问。

“是啊是啊，很多年难遇一次呢，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啊。”洛彦凛说，“上一次下雪还是2008年吧，那时候的雪景比现在壮观多了。”

“真好啊。”亚璃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花，“就是因为稀少才显的弥足珍贵。”

洛彦凛点点头，“或许是的吧。”他小声附和。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道路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色。洛彦凛追随着女孩的脚印，她的目光却四处游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以前也是一个人过圣诞节吗？”洛彦凛突然问。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可能是想找点话茬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局面吧。

“嗯……”亚璃抬起下巴思索着，“大部分是的吧，也不全都是，有几年是米格在陪我。”

米格……

诶诶诶？洛彦凛完全不知所措了，为什么往这个方向发展了啊，他只是想找几个共同的话题炒热气氛，可为什么突然就提到了那个人，这不是变相的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单着，这应该是一个原因吧，说话太不看重场合，完全不思考一句话可能产生的连带后果。就好像和人家小姐姐一起看电影，小姐姐擦着眼泪说男主好帅啊女主还好美啊他们的爱情故事好凄惨啊，然后他为了找到说话的机会，冷不丁来一句“这个男主长的好像我家楼下卖冰棍的”。

洛彦凛知道米格的事情是在手术醒来后，他并没有感到太震惊，只是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他们彼此间话语并不多，而米格也不是一个太爱说废话的人，冷静与理智是他留给别人最大的标签。但就是这样一个冷静的人，却在生命的最后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举动，或许这个举动是那个法国男人最后的理智吧。

“对……对不起……”洛彦凛吞吞吐吐地道歉。

“没事，人总不能一直逃避已经发生的现实。”亚璃没有表露出过激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有这样的反应，说明你还没有忘记他啊。”

“那个……那个……”洛彦凛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想问关于我还是关于他。”亚璃停下了脚步，“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相信你不是恶意的。”

“那个……你们是恋人吗？”洛彦凛在咽下了数不清的唾沫后，胆怯地问。

“不知道——”亚璃平静地说，“或许是，或许不是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这是什么奇怪的答案。洛彦凛看着她的眼睛，他不觉得她在逃避闪烁其辞，恰恰相反这是她最真实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是什么意思呢，判断题只有对错两个选项，你总不能在答题卡上写一个半对上去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亚璃说，“我们更像是一对契约者吧。如果我和他角色互换，我也会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我们曾经约定过，有一天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就以一个人的生命交换另一个人的生命，然后活下来的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活下去。这个是爱吗？嗯……啊！我也不知道，爱真的是好麻烦的东西，如果没有这种东西，世界会变的简单很多吧。”她说到后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洛彦凛感到一阵恍惚，时光仿佛在叫井上亚璃的女孩身上倒流，这个大大咧咧满口毒舌还兼带吃货购物狂的女汉子瞬间回到了清纯懵懂的少女。怀着一颗鼓动的心揣测“爱”的含义。

“哎呀哎呀烦死了，你怎么就只会问我这么难的问题，比中文十级考试的听力还要难。”亚璃突然变的很烦躁，“你只能问这一个问题！这可是在杀我的脑细胞，是犯罪哦。”

“走吧，我们吃烤肉去，我肚子饿了。”她顺便补充了一句。

“啊，吃饱啦。”洛彦凛扔下刀叉，瘫在了靠椅上。他揉摸着发胀的肚子，字里行间带有浓浓的羊肉味饱嗝。今天的上一餐还是十几个小时前那碗清淡的玉米粥，任由肚子“咕咕”叫了一整天，就是为了把这几张年前有效的烤肉餐券用完。

调料碟已经被沾完，面前是还残留着酱汁和烤肉粉的餐盘。洛彦凛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鲜牛奶，姿势像颐养天年的老大爷。

亚璃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餐，她吃烤肉从不像洛彦凛那样粗鲁地把一大块肉塞到口中，而是用餐刀切成一块块形状规则的肉条，然后一点点吃下去。洛彦凛有几次想吐槽，这样可是吃不出肉的味道，大快朵颐才是烤肉的浪漫啊！但烤肉的香气让他无法停下来说废话。

“你害怕过我吗？”亚璃低着头用刀切割肉块，她头也不抬突然冒出一句。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呢？”洛彦凛被这个问题搞的满头雾水，他不是不知道亚璃喜欢问些奇怪的问题，但他始终没有理解这个女孩特殊的脑回路。

“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住在自己的家里，霸占自己的床和电脑。那天晚上我说要住在你家里时，还以为你会把我赶出去呢——这样我可就无家可归了。”亚璃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你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我的偶遇是我为了接近你一手导演的，然后用色相诱惑你住进你家深夜把你割喉，再抢走所有的钱。”

“没有啦，我可没有被害妄想症。再说了，一个杀人狂不可能为了接近猎物还伪装成转校生吧，那样可多麻烦还容易穿帮。”洛彦凛摇着头，“我也没多少钱啊，如果为了钱你应该去诱惑张宇豪啊为什么来诱惑我。”

他心想“你就不怕卖色相成功了真的被我这种人睡了然后杀了我也抵不过我的罪恶”，当然，这句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扑哧。”女孩还是笑出了声，“你真的好单纯，即使我真的是杀人狂，也不忍心伤害一颗这么单纯的心啊。”她的笑意醉醺醺的，尽管她没有沾一滴酒精。

“所以你也只是为了嘲笑我啦——”洛彦凛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

但是——他转念一想，认识井上亚璃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他对她的印象却还是停留在刚刚认识的样子。她来自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猎人组织“伊卡瑟德”，这个组织不但特别有钱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这十七年的人生挖掘出来。而他虽然因为不可抗力加入了这个组织，但对伊卡瑟德的了解，甚至是对这个寄居在自己家中的日本女孩的了解少之又少。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书，有的是波澜壮阔的史诗，有的是无聊的流水账。对于这个女孩，却像是一本撕去了封面的手札，只有阅读过才会了解，而他却始终没有翻开第一页。

十五岁就上大学，还是亚洲顶级学府京都大学，这是神童故事的模板。家中还有个哥哥，虽然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但十几岁有资格被送进伊顿公学，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可以做到的。

“你一个人在外面半年不回家，你老爸老妈不会担心你么。”洛彦凛试探性地问。

“你什么意思？”女孩前一秒还笑嘻嘻的脸突然变的阴沉。

洛彦凛心里大喊“不妙”，他很少见到亚璃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她真的这样时，那只能说明她生气了。他反复揣测着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问错了什么。你老爸老妈不会担心你么——这真的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啊，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爸妈么，这不算揭人伤疤，更不算不顾场合吧。她被唤起有关死去同伴的回忆时，还尚且能平静面对，但提到自己的家人时，她却表现出了很少有的愤怒，这是……有多大仇啊，话说日本的家庭不都很疼爱家中最小的女儿吗？

难道说，她的父母也是……洛彦凛心生了一种更可怕的想法。

“算了，都告诉你吧。”亚璃稍加琢磨了一会儿，不悦的神情回归了平静，“或许，我早该告诉你的。”

洛彦凛笔直地端坐在靠椅上，腹部的涨痛被突如其来的高度紧张感完全覆盖了。他呡了一小口热牛奶，好像在等待悬疑剧接下来的发展。

“我被我的父母抛弃了。”亚璃用叉子把肉条扎一根一根扎在一起，“不，不是抛弃，应该说是被赶出了家门。”

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一瞬间全部无效，洛彦凛愕然地呆坐在那里。赶出家门……这不是民国家族小说里的套路吗，某某某热血青年因为参加革命被守旧的老爸赶出家门。但小说和现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次元，现在哪个父母会真的忍心把亲生骨肉赶出家门，还是十几岁的女儿，难道就不担心她被骗进窑子当陪酒女么，日本本来就是一个心理有些变态的民族，这种心理扭曲的恋童癖大有人在啊。

“很惊讶吧。”亚璃看到了他表情的变化。

“我能不惊讶吗……你的老爸老妈是有多么傻逼才会把你赶出去啊。我小时候捅天大的娄子被老爸痛揍一顿后，第二天还是去吃好吃的。”洛彦凛的胸中顿时有些义愤填膺，他对某对未曾谋面的日本夫妇心生了一股强烈的怒火。

“也不全是他们的问题。因为——”亚璃站起身，凑到了洛彦凛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细语，“我真的杀过人。”

……哈？

噗——洛彦凛一口牛奶喷到了桌子上。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服务员立刻把湿巾递到了他们面前。洛彦凛擦着抖动的嘴角，剧烈地咳嗽，“谢谢，我……很好……咳咳……”

亚璃双肘撑在桌子上，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静静地望着狼狈不堪的男孩。

别……用这么一副“我杀了人我觉得很正常啊杀了人又怎么了”的表情看着我啊，我心慌……洛彦凛心里敲着鼓。话说你杀了人怎么还可以这么潇洒地陪我吃烤肉，你们日本未成年人杀人会不会判刑我不知道但至少你肯定会被抓起来吧，如果没被抓不是应该把这个当做秘密偷偷藏起来吗，你就不怕被一不小心给别人听到了。哦，这里不是日本，也没有人可以抓你，但是……你就不怕因为这黑历史暴露了被驱逐出境吗，一下飞机就有手铐和头套等着你……

洛彦凛小心翼翼地打量女孩，“你——没有骗我吧。”他心虚地问。

“骗你干什么。”她还是淡定的样子，像极了《legal high》第二季的杀人恶女安藤和贵。

亚璃从羽绒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部桃红色的iPhone6，“好看吗——”她把手机屏幕对着洛彦凛。

洛彦凛探出身子，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用单反拍摄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一个看起来稍显稚嫩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红白相间的女巫服，脸上和眉间画着淡淡的妆容，双手举过头顶摆弄扎马尾辫的红绳，少女最美的梳妆瞬间被捕捉的恰到好处。照片的背景是和式的梳妆台，只有山间的神社里才保持着这个原始的建筑风格，而她坐在在镜子面前，胸前的烛台边放着一壶用红线封装起来的酒。

凭借这么多年看动画的经验，洛彦凛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份，她是神社的巫女，以侍奉神明为职，在每年的祭典上以舞蹈让神降临并与神沟通，祈祷新的一年平安。他后来又了解过这个特殊的职业，日本巫女并不是不可触碰的圣女，她们大多数都是兼职的女大学生，经过短暂的集体培训后就可以工作了。但是这个小女孩有些特殊，她看起来才十二十三岁的样子，初中年龄的女孩想兼职巫女神社是不会录用的，除非她是神社世家，长大后注定要继承神社。

但是……这个小女孩和亚璃杀人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杀了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