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圣诞挽歌(其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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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不对,洛彦凛不停反复地抬起头低下头,直到……照片里的小女孩和现实中坐在对面的女孩完全重合。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照片里的女孩也是白皙的皮肤,水灵的大眼睛,樱色的嘴唇,更为“巧合”的是,她与亚璃的眼眶旁都有一颗相同的泪痣。

“这是……你……吗?”洛彦凛还是很不确定。

“应该说是八年前的我。”亚璃收起了手机,淡淡地说。

“那也就说,你现在是巫女咯?”洛彦凛瞪大了眼睛,这个女孩竟然是为神献身的巫女?这就像慈祥的神父褪下长袍,里面藏着一把喷火器和大马士革军刀!

“我出生的井上家世代作为神职人员侍奉着本家的神社,而我们所效命的本家是伊卡瑟德的董事会——六大家之一的五十岚家族,本家的历代家主与高级干部死后,他们的灵位就供奉在神社里,负责看管神社的就是井上家。”亚璃说,“按照本家的规定,井上家的长女如果没有其他的原因必须从小学习巫女的必修课程,高中毕业后就要中止学业,继承这个神社来侍奉死去的先辈们。”

“你们家的长女不会……是你吧。”洛彦凛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没错,就是我。我的父母只有两个孩子,我的哥哥和我,哥哥就是与你有一面之缘的那位。”亚璃点点头。

那个叫井上枫的变态,洛彦凛暗暗地想。

“哥哥由于是男孩,不用受到家规的约束,很小就被送出国接受精英教育。而我则就按照本家的要求,在家族长老的严厉的监督和教导下学习巫女礼仪和舞蹈。因为我十八岁就要许配给神,终身侍奉本家的英灵们。”亚璃继续说,“你看到的照片就是八年前的祭典,我上台表演之前家族的长辈在化妆室为我拍的。”

“咦?你不是说你天天和暴走族飙车鬼混吗,这完全不像所谓的不良少女啊。”洛彦凛说。

“去你的,你才是不良少女。”亚璃给了洛彦凛一记手刀。

“诶呀,那接下来呢?”洛彦凛捂着头,装作很疼的样子,“这种生活一定很痛苦吧,虽然不愁吃的喝的。但是嘛……从小被剥夺了自由甚至被规定好了人生,那种枯燥的生活换我肯定是忍受不了啦。”

“不知道,那时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什么事按照长辈的要求来就对了,质疑年长者总是不对的,而服从就是我作为井上家女儿的使命。”亚璃轻轻地说。

“那你后来怎么又杀人了呢?”洛彦凛发现她讲的所有东西和“杀人”还是无法联想到一起。

“听我慢慢说嘛。”亚璃把空水杯递给了男孩,“我口渴了。”

洛彦凛接过水杯,倒满了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

“因为那年,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亚璃把杯中的牛奶一口气全部喝完,“那一年我初中毕业,家里的人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巫女的课程,给我安排了普通的公立高中。那所高中有一位体育保健老师,他是前男子游泳国家队成员,拿过亚运会冠军和奥运会奖牌,退役后在体育厅和国家队从事了多年的工作后被那种高中特聘为教师。”

“那他肯定挺牛逼的吧,我记得以前哪个奥运会冠军来我们学校做讲座,全校学生都想要他的签名呢。”洛彦凛说。

“是啊,挺厉害的,厉害到可以以校长的名义在学校里为所欲为。”亚璃冷冷地说。

“啊……”洛彦凛瞬间说不出话。

“例如,猥亵女生什么的……”亚璃咬了咬上嘴唇。

“不会吧,那你……”

“别想多啦,他如果敢对我动什么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亚璃说。

“也是哦,毕竟你家里那么显赫。”洛彦凛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是学校艺术团的团长,梦想成为好莱坞巨星。然而她却被那个混蛋一直纠缠。”亚璃突然变的激动和急躁,“那个混蛋毁了她的梦想!”

半个餐厅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一边,她说话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前台的音乐。

“嘘、嘘,咱小声点啦。”洛彦凛捂住嘴轻声说,“那这样可以提起刑事诉讼了吧,毕竟是人命关天的问题。”

“没有那么简单。”亚璃说,“他去学校之前在体育厅任职多年,凭借广大的人脉完全可以用一个抑郁症的借口把事实掩盖过去。我的那个朋友虽然没有死,但变成了植物人,也失去了作证的能力。”

“所以你杀了他吗……嗯,这种人确实也该死,换作我如果被逼急了肯定也会这么做的。”洛彦凛点头附和,“诶,等等——你家里不是为本家效命吗,所谓本家就是黑社会吧,我听说日本的黑社会与政府都有关系的,你完全可以告诉你的家人让他们帮忙揭露罪行啊。”他忽然恍然大悟地说。

“我查过相关的法律资料,那个家伙犯下的猥亵罪在日本大致会判刑五年,这还不考虑他特殊的身份与人脉。但是——”亚璃顿了顿,“我认为他应该去死。”

女孩深黑色的瞳孔里闪过火焰一样的震怒,仿佛沉积在最心底的那块结炸裂崩析,前一刻的少女瞬间变成了被恨意吞噬的复仇者。

亚璃双手捧起盛放牛奶的高玻璃瓶,把剩下的半扎一饮而尽,她打了一个轻声的嗝,像宿醉街头的暴走族,“我把那个混蛋骗到了河边,让他蹲下身蒙住眼睛说要送他一个惊喜。然后我把他的头按在了水中,直到他不再挣扎。一位前游泳运动员死在了水里,很有意义的吧。”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洛彦凛惊讶地问。

“我回家后直接把我的所作所为坦白给了家人,我老爹当然对我的作为感到很生气,他让老巫女脱光我的衣服用竹鞭把我打到昏迷后,扔进小黑屋反省一周。然后他连夜赶到了东京面见本家,请求本家的宽恕。大家主为了本家的名誉,动用了几乎所有警视厅高层和权威媒体的关系,把谋杀掩盖成了一起意外的溺水死亡事件。

“但是我的行为严格触碰到了作为神社巫女的禁忌,巫女是神与人的媒介,必须保持纯洁无瑕。而我的手中已经沾上了鲜血,便失去了作为巫女的资格。”亚璃的语气不温不火,像是在谈论天气。

“就因为这个,你的家人就把你赶出去了?”

“事情平息后我家老爹遭到了本家严重的惩罚,罪名是教育无方使神社失去了继承人让本家蒙羞。他是一个极其注重名誉的人,对任何做出有辱井上家名誉的人都不会原谅。而我失去了巫女身份后就沦为了一个普通人,十几年的培养化为了零。于是他召开了家族会议,宣布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把我逐出了家门。”

“就因为……这个?我不懂你们家里人的思维,哪个老爹会把自己十五岁的亲生女儿赶出家门,难道他从不考虑十五岁的女孩无依无靠会面临什么危险吗?”洛彦凛面红耳赤地质问。

“谁知道呢?我和他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说超过五句话,或许在他的心中,我留在这个家里就是因为我关系着家族名誉吧。当这个关系破裂了,我自然就变成废品了咯。”亚璃耸耸肩。

“那你接下来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是我我早就饿死了。”洛彦凛说。

“因为哥哥——”亚璃轻轻地说。

“哥哥?那个井上枫?”

亚璃点点头。

“啊,你们的关系没想到还这么好的。我记得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一直没有主动和你说过一句话,这……有些不符合我心目中的兄妹关系。”洛彦凛说。

“哥哥很小就被送到了英国接受贵族教育,从伊顿公学毕业后,他在剑桥大学拿到了学位,回国后被大家主安排到了中央,成为了本家的高级干部。他通过与教育厅高层的关系为我伪造了年龄,把我安排到了远离东京的京都大学,甚至学年期间所有费用全免。我挑选了一个最轻松的专业,找了一份可以勉强养活我自己的兼职工作。”亚璃说,“如果没有哥哥,我或许——真的会死吧。我被赶出家门后在街上露宿了几天,最后饿的已经走不动路。”

“你的哥哥,真好。”洛彦凛的心里对井上枫已经全然没有了“臭傻逼”“死变态”的想法,“从见习巫女到吸血鬼猎人,你的转变真的很大啊,这几年你觉醒了第二人格么?”他顺带着小声吐槽。

“我平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课程,不用工作的时候,当然就各种玩咯。”亚璃的眼神霎时间变的神采奕奕,“嘿,我告诉你,和暴走族一起飙车可好玩了。他们虽然是一群不良少年,但都是尊重女生的好人。那一次神户烟花祭,我们在港口到神户JR站之间的路上和警察追逐,若不是他们看我是女孩子让我先开溜,我或许还会被抓进警察局呢。”

愤怒与失落顷刻间烟消云散,她终于又变回了先前那个搞怪活泼的女孩,“后来哥哥对我和暴走族混在一起也很不满,就把我推荐给了希尔教授让他好好管教我,我开始对教授先生还很抵触,认为他和我老爹没什么不同。但希尔教授可比我会玩多了,在他亲身的‘鼓动’下,我还去过夜总会和牛郎店,这可比飙车刺激多了哦。年轻人就要放纵自己的活力嘛,这是教授先生教导我最多的一句话。”

洛彦凛心里说,我他妈从小到大怎么就没有碰到这么好的老师啊。

亚璃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洛彦凛第一次感觉与她是如此的接近。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啊,遇到喜欢的东西会爱不释手,遇到讨厌的东西会恼怒万分,有着女孩温柔可爱的一面,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情绪。她与他从未站在世界的两个对立面,而是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如果井上亚璃十五岁那一年没有碰到那个变态老师,又会怎么样呢?她会成为美丽圣洁的巫女,在祭典上翩翩起舞,向或许并不存在的神灵祈求平安喜乐。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不存在,她不会加入伊卡瑟德,不会认识叫卡库勒•米格伊西莫维奇的男人,更不会来到中国,不会遇到洛彦凛。她只是以另一个身份活着,以一个美丽的躯壳活着。

洛彦凛想起了小学的时候看《守护甜心》,他最喜欢的角色是舞跳的那么好又那么温柔的抚子。后来得知抚子其实是从小接受女性教育的男孩子时,他还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认为可以在两个性别之间来回切换肯定很有趣吧。但随着年轻的增长,洛彦凛越来越对这个角色感到莫名的心疼,他也曾渴望当一个真正的男孩子,有一些可以一起踢足球打电玩的好朋友。但家族的使命让他放下了足球和游戏手柄,穿上了裙子画上浓妆苦练舞蹈。或许他早已接受了这一条路,但每当想起最初真正希望选择的、被迫放弃的那一条早已不存在的路时,他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被赶出家门,对于亚璃在另一个意义上或许是一种回归自我的解脱吧。

洛彦凛,你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那个故事开始的雨夜,黑色的宾利欧陆在高架桥上疾驰,安德鲁转过头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现在或许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管你是当超级英雄还是过着肥皂剧一样的生活——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啊。

“嗯——对了,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山口组的少爷包下了银座的寿司店拿九十九朵玫瑰向我表白吗?”亚璃神秘兮兮地笑着,“你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吗?”

“记得记得,那家寿司店还是小野伸二的米其林三星饭店,人家可是寿司之神,我看过NHK的那个纪录片,当时可崇拜他了。”洛彦凛像上课回答问题那样举起手,头不停地点,“那个人的表白成功了吗?我感觉他还是挺上心的啊。”

“我把玫瑰花束折成两半扔在了他的脸上,然后转身就走人了。”亚璃说,“因为那个人——长的有点像我家的老爹。”

阿尔贝托酒店,大厅。

“四美元的咖啡就是您接待技术部副部长的规格吗,尼泽兰先生。”塞缪尔•林德霍姆的手中捧着深绿色的一次性咖啡杯,杯底印着星巴克中国的标志。他半躺在接待厅的沙发上,口里含着塑料吸管。

“你和你那个神经病部长的疏忽让我失去了一个可爱的部下,不把你扔去喂鲨鱼就是仁慈。”希尔教授坐在与林德霍姆相对的位置,一脸嫌弃加看傻子的样子,“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单衣?你们瑞典人都不怕冷的么。”

白发老人和金发年轻人,一个穿着黑色的阿玛尼西装,一个花衬衫敞开露出健美的胸肌,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科学的魔力让我浑身散发热量。”林德霍姆的神情充满活力,像科学峰会掌握着世界尖端科技的学者,“我最近主持了一个项目,把控制人体散热行为的基因序列进行重组,在寒冷的天气里——”

“停停停停停——我是说为什么基金会拨给技术部的预算年年不够,下次我一定要和马弗尔那个混蛋好好谈谈。”希尔教授立刻中断了林德霍姆的工作汇报,“说吧,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虽然你们这些疯子的思维我无法理解,但既然你愿意飞半个地球来到这座城市,就一定有些想说的东西吧。”

“阿斯蒙蒂斯。”林德霍姆扫视着四周,压低了声音,“已经有半年没有任何行动了吧。”

偌大的会客大厅显的无比空旷,前台的经理和接待员小声地谈论什么话题,身着西欧中古宫廷装的年轻女孩在旋转门站成两列,随时迎接到来的贵客。希尔教授确定没有人想刻意偷听两人的对话,“你是怎么认为的?”他切换成了没有人听能得懂的德语。

“首先我需要向您确认这半年城市里没有遇害人口或者失踪人口。”林德霍姆也配合的把说话的语种换成了德语。

“没有,那个夜晚之后,阿斯蒙蒂斯就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人因为它无辜遇害。”希尔教授说,“我甚至怀疑过是警察为了不让市民恐慌向媒体隐瞒了事实,但伊耶骇进了公安系统后,也没有发现有相关的备案。”

“这就很奇怪了啊。”林德霍姆的手指清脆的敲击着茶桌,“从捕捉到生命信号到阿斯蒙蒂斯杀死第一位遇害者,它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觉醒,如果保持这个惊人的速度,半年的时间一定会让它变成利维坦那样的恶魔的。”

“阿斯蒙蒂斯的生命信号也随之消失了吧,就好像它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类。”希尔教授轻轻地叹气,“吸血鬼存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条件下可能逆进化失去觉醒的血统吗?”

“不可能,水在常温下永远也不会变成冰。”林德霍姆想了想,“我认为存在着一种力量抑制着阿斯蒙蒂斯的血统,这种力量的强大还不仅于此,阿斯蒙蒂斯的快速觉醒与它或许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塔……塔纳托斯?”希尔教授极其不情愿地说出这个名字。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德霍姆点点头,“井上小姐在这座城市里也偶遇到了她,她这次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偶然。”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让怪物觉醒再诱惑我们来消灭怪物?”希尔教授激动地说,“她到底为了什么?”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林德霍姆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早从阴影中揪出阿斯蒙蒂斯然后消灭它。它的嗜血基因并没有被抑制,反而继续以我们想象不到的速度进化着,只是某个外力强行遏止着它的读取。就像身负重伤后不接受治疗,用止痛药蒙蔽疼痛后继续剧烈运动,身体总有一刻会崩溃的。”

“我需要弗拉基米尔卫星二十四小时不断监视着这座城市,以蓝缨中学后侧的宝西山为中心点,地毯式扫描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希尔教授说。

“了解——”林德霍姆做出“OK”的手势,“现在我或许应该和您谈谈我来到这里的真正理由了。”

“因为洛彦凛么。”希尔教授颔首,“没有什么逃得过你们的目光,我猜你已经去找过他了。”

“上午和他交流了大约一个小时。”林德霍姆说。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接触我的人,这就是我讨厌你们的原因之一。”希尔教授略显不快,“有一点你死心吧,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当小白鼠的。”

“不,我不会把他当成小白鼠的。”林德霍姆说,“这种有趣的家伙要隔着距离慢慢观察才有意思啊。”

“哦?你发现了什么吗?”希尔教授眉角上扬。

“并没有特别的发现,他很平庸,平庸到骨子里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若不是血的遗迹不会欺骗任何人,我甚至不会正视他一眼,与这种即使消失了对世界也没有影响的的家伙说话只会浪费我的能量。”林德霍姆说,“但是——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种绝望的独孤,像最后一匹孤狼在看不到尽头的荒野里独自穿梭,这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眼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