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葬礼（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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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我操、我操、我操！”米格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抓起对讲机猛烈地磕向单杠。仿佛是黑匣子里的某一条线路发生了故障，而他显然不可能把它拆开重组，只能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让自己感觉正在修理坏掉了的对讲机。

生铁与塑料外壳刺耳的撞击声硬生生地撕裂着宁静的空气。米格感觉大脑正在充血，他用手背轻轻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却感觉脸颊热的发烫。加入伊卡瑟德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任何一次任务里感到如此的惊慌和恐惧。

冷静——冷静！他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深呼吸，意识给大脑不停地输送指令，在这种环境下恐惧只会产生恶果，只有静下心才能够思考出接下来的对策。

但是……那股无言的威压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今天夜里这座山上发生的一切太反常了，这些反常像幽灵似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个人的心境，而它却又仿佛不曾存在。现在所有的反常现象被整合在了一起，这些看不见的细小幽灵终于融合了，化为了巨大的恐惧，想摆脱它却早已被它紧紧地束缚在手里。

人在真正的恐惧面前是永远不可能保持冷静的，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深渊里充斥着黑色的迷雾，而你早已知道在深渊的尽头会有一只恶魔等待着猎物的来临，却看不见被雾气笼罩着的一切，甚至不确定自己会在哪一刻掉到恶魔的口中。唯一确定的是，光已经越来越远，想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可能了。

米格打了一个寒战，他感觉在这个游戏里自己变成了猎物，而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个“东西”才是猎人。猎人正兴趣使然地观察着渐渐陷入绝望的他，就像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狮子和山羊，等到山羊挣扎到筋疲力竭完全被绝望吞噬时，才咬断它的脖子。

他就是那只渐渐失去理智的山羊。

米格谨慎地窥探四周，所谓的“猎人”并没有出现。刺耳的撞击声停止后，四周重新回到了本属于夜晚的宁静。一切都没有改变，平坦的草坪上没有长出血牙一样的尖刺，废弃的公墓没有如世界末日到来那样突然坍塌，一路经过的黑色树林仍旧静静地站立在丝毫不差的位置。风似乎被隔离在了这个区域之外，即使是树梢的末枝也至始至终被定格在了某个空间坐标里，像电影里作为背景的贴图。

对讲机肯定不会出现故障，米格深深的确信这一点。在出发前，他作为小组的领队把每一个对讲机做了一次细致的检查，这是出于对亿万分之一潜在威胁的谨慎而做的工作。事实上这个工作是完全可以不做的，执行部所有的通讯用具全部出自“乐园”的天才之手，那些天才们在原有的通信原理上融入了他们自己的奇思妙想进行零件装配，出现电路故障或者零件脱落的概率可以确定为零。执行部大多数成员不喜欢“乐园”里那些散漫无礼的四眼科学家，而“乐园”的天才们也不喜欢执行部的黑风衣暴力分子，但是在猎杀任务面前，两个部门的所有相关环节会紧密扣连在一起，彼此保持着绝对的信任。

既然是这样，那对讲机唯一的障碍就在于“传播信号”这个过程了。这一点……更加不可能出问题吧，米格用力揪着头上浅黑色的卷发，他开始有些抓狂了。

无线电波的传递不需要介质，它可以在深海与外太空中传播，NASA甚至把它用于与外星人的通讯。抑制无线电波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屏蔽它，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这座山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信号发射器，它向外发射超高频率的波，使基站无法捕捉到对讲机的微小信号，从而将通讯设备功能完全掩盖。米格在脑中简要地构造了一个物理模型，有点像考场里的信号屏蔽原理，而屏蔽仪就在这座山的某个位置。

不对……不对不对！米格立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一个想法。屏蔽仪虽然可以掩蔽无线电波信号，同时它有着极大的局限性，它的作用范围很狭窄，这也是为什么每一个考场都要配置一台屏蔽仪的原因。他回想起最后一次与希尔教授的指挥部联系的地点，那是位于半山腰的休闲亭，假设此刻尼龙绳的长度达到了极限，也就是这里离休闲亭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一百五十米。而在半山腰的位置，信号是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那么只能说明干扰源是在偏向于山顶的某个位置，所以……

米格的思绪突然停住了，大脑里的所有回路仿佛被全部冻结，或者是……被揉成了一团，在根部打上一个死结。

屏蔽仪的工作是需要接上电流才可以完成的，而在这深夜的山林里，哪里有插线板或者电源连接屏蔽仪！

他想到了小型发电站，在很多年前，城市的部分设施是通过那个发电站维持正常工作的，后来经过大规模电路改造，小型发电站自然也就被淘汰。想一想也是不可能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电站早已荒废，即使没有被拆除，想必也沦为了像旧公墓那样的废园，怎么可能还有电流供应。最重要的是……在地图的定位里，旧发电站位于偏向于公园的方向，也就是山的另一侧的背面，如果在那里安置屏蔽装置，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屏蔽仪可以完全干扰这里的信号。

啊啊啊啊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存在的可能性全部无法解释！

那或许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这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可是逐渐缩小的可能性范围与这个深夜经历的种种遭遇不断逼迫着他接受这个“现实”。

并没有什么屏蔽仪，是某种东西的存在使得它周围所有的信号被自动掩蔽，同时这种东西甚至可以有意或无意地扭曲客观物理规律。它所在之地，就是它的行宫，它可以让任何东西生成或消失，一切只会听命于它，它即是皇帝，是造物主，违抗其意志者只有一条道路——毁灭。

在所有的科学文献中，这种违反了守恒定律的东西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而在神学书籍里，可以做到这些的东西只有两种定义。

一种是神，一种是恶魔。

如果面对的不是将光芒洒向大地的诸神，就必将是从地狱里归来的恶魔。

米格的大脑一阵短暂的眩晕。如果吸血鬼属于恶魔，那么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已经见识了不下于十次的恶魔。但是恶魔是一个广义的定义，它没有一个明确的指代，任何怪物都可以被称作是恶魔，狼人、吸血鬼、僵尸、恶兽、幽灵……而在由恶魔构成的金字塔体系中，没有人知道知道位于最顶端的力量有多可怕。

他回想起了三年前在秘鲁热带雨林的那个秋天。伊基托斯发生了数十起孕妇被害案件，受害者大多被凶手肢解，伤口普遍分布在动脉处，当地警署的调查毫无进展，伊卡瑟德执行部驻秘鲁分部的执行员受命调查，而对手显然不是简单的伪装者，秘鲁分部同样手足无措。希尔教授带着他的直属团队飞往秘鲁协助调查，飞机在伊基托斯国际机场降落的那一刻，希尔教授的邮箱里收到了塔纳托斯的预告信，猎物正如教授先生所料——在神秘学著作里以猴面蛇身的形象出现的吸血生物加拉卡卡。

加拉卡卡在伊卡瑟德的资料库中属于亚种，名字由红色标记，象征着极度危险。它诞生于巴西，常年在亚马逊河流域的雨林里活动，嗜好是孕妇胎盘里新鲜的精血。由于此次任务极大的危险系数与潜在威胁，这次猎杀借助了卫星监测系统的辅助。很快，猎物的活动范围有个一个精确的定位，正当猎杀小队逐渐接近猎物的巢穴时，整个伊基托斯的通讯信号突然失去了稳定。

小队与外界的联络全部中断，卫星无法向小队发送任何信号。而这座陆路根本无法通行的城市机场与渡轮全部停运，整座城市陷入了恐慌。就在这时，一直以邮件的形式存在的塔纳托斯以小女孩的形象出现在了希尔教授面前，多亏了这个bug一样的辅助，小队才可以在零损失下杀死一名亚种。

城市的通信在加拉卡卡死亡的同一时刻恢复了正常，秘鲁国家通信部对外的解释是地磁场紊乱。而加拉卡卡的遗骸经过货轮被运送到了雷克雅未克的技术部总部“乐园”，由马弗尔部长亲自主刀解剖研究，这位桀骜不驯的天才在冰冷的遗骸面前却显示了他少有的一面，那是对于某种足以推翻世界观的未知事物的惊讶，他下令把遗骸封存在冰窖里，将对其进行长期的研究。

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关于这具遗骸的消息，这个世界智商最高的人对它进行了三年的研究竟然毫无进展。伊基托斯事件的档案被作为“绝密信息”永久封存，这是二十一世纪以来苏醒的第一个亚种，也是希尔教授带队以来最棘手的任务之一。加拉卡卡的心脏被汞银弹击穿了，但是它背负的真相和信息成为了永远的未解之谜。

米格就是那次事件中希尔教授的副手之一，后来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回想起波及了整座城市的信号消失，他坚定地认为信号消失与加拉卡卡一定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而这个“联系”或许是揭开吸血鬼这个种族之谜的密钥。

三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份恐慌再次被唤起。米格不安地看了看失去作用的对讲机，一切与当时发生的所有意外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猎物是比加拉卡卡更加可怕的初代种“色欲”阿斯蒙蒂斯……

他感觉心中的假设正在转为现实，从亚种开始，吸血鬼族群隐藏着一种扭曲自然空间的力量，比起嗜血的本性，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才是这个物种真正让人恐惧的地方。

如果一个亚种可以瘫痪一座四十万人的城市，那么凌驾于他之上的初代种会拥有何等惊天的力量！这份力量……足以毁灭世界么……

米格想起了还在半山腰等待着回应的亚璃与洛彦凛，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而他们甚至都难以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不能再在山顶上多停留一秒钟了，必须在潜伏在阴影中的阿斯蒙蒂斯找到他们之前与他们会合，然后按照约定的计划撤退。他触碰了一下腰间，尼龙绳死结没有脱落，从以前开始，他就有这样的习惯，在单独行动的时候确定一个路标，然后像潜水员用绳子把自己和标记连接在一起，以便于紧急事件发生时撤退。

夜空下的城市完全陷入了沉睡，闪着通明灯光的高架桥孤独地横在中间，像混浊的污秽里的一束清流。隔着繁密的枝叶，远方的光圈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光影，像是被撕碎的纸片随意抛撒在空中。米格最后俯瞰了一眼这座夜色下的都市，仿佛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而他被困在无尽的沙尘里，只能陷入死一样的循环。

他坚信这座山本身是正确客观存在的，但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起，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从一些被忽略的现象到唤醒起那恐怖的回忆，等到发现早已深陷其中时，已然根本无法脱出。他们似乎被传送到了一个异世界里，阻隔这个异世界与正常世界的只是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而异世界里的所有痛苦，哀嚎、绝望、哭泣，却完全无法传达到那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从旁边走过，脸上带着笑容，你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发出了已经沙哑的求救声，但你永远也无法突破这一层屏障，永远也无法把这些传达到另一边。另一边的人也永远不会想到身后存在着一个充满绝望的世界，那边的人们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后不甘地死去，在时光中慢慢腐朽。

在见过初代吸血鬼而活下来的人里，希尔教授是为数不多的之一。这也是他为什么下达了命令，如果发现了任何与猎物踪迹有关的线索，禁止恋战，必须联络指挥部并撤退。因为，这些强大的神秘生物，强如希尔教授这样的男人也会感到恐惧。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会知道死亡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

米格扭头往通往山下的路跑去，那也是他来时的走过的环型山路。他干脆关掉了手电灯光，把脚步声控制在了最轻，脱离兽穴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惊醒睡眠中的恶兽。阿斯蒙蒂斯既然还没有发起进攻，那么它应该还没有被惊动。

想想也很狼狈，猎人竟然被猎物逼的落荒而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赤身裸体只拿一根棍棒是无法杀死猛犸象的，你又不是徒手撸巨人的赫拉克勒斯。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形山路限制了米格的奔跑速度，说是奔跑，不如更像扶着腰间的绳子一步一步地摸索前进。山顶离自己逐渐遥远，他估算着绳子被收缩的长度，大约有一百米吧，这就相当于现在所处的地点离休闲亭据点只有五十米的距离。他望着蜿蜒曲折的路，却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是那盏摇摇欲坠的吊灯，也没有一丝光线射向这里。五十米，这一小段成年人可以用七秒钟完成的距离，却像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鸿沟。

耳边似乎有一股细小的风流在涌动，米格瞬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他突然侧向身翻滚，手触碰到了石板道路的边缘，如果没有把握住力度，他就会从山上翻滚下去。

他缓慢地回过头，手中紧握住左轮手枪，漆黑的枪口正对着前方看不见的黑暗。在转身的这几秒里，拔枪、开保险栓、上膛，一系列的连续动作在心跳的间隔中全部完成。

虽然他在心里一直默念这一刻不要发生，但是命运永远不会因为微弱的祈祷而改变。

黑暗中浮现出两丝血红色的光线，光束很细小，细小到让人不禁怀疑是小孩子拇指手电灯的恶作剧，它又如此的耀眼，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障碍物。米格下意识地避开光线的直射，可是那两丝光束仿佛彻底将他锁定，无论他怎么移动视线，光线总会灼烧着他的瞳孔，像北欧神话里的昆古尼尔之矛，一旦被瞄准就只有被刺穿心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