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契约（其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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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遮雨篷下只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欧陆，银色的飞鹰高傲地伫立在车头，炫耀着自己的雄姿。金发男人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亚璃也坐到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两个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完成，像好莱坞大片超级英雄出场时一样默契。

洛彦凛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后座，坐垫铺上了雪白的天鹅绒垫，空气清醒剂散发着薄荷清香。他瘫倒在了座位上，天鹅绒吸收了所有的疲倦与困乏，他仿佛被吸入了沼泽地，越陷越深。舒适的环境果然可以使人立刻堕落啊，他看了看前座的那两个人，见鬼！难道这些就是这些自称孤独的吸血鬼猎人的生活吗！巴黎时装周，阿尔贝托酒店，宾利欧陆……

“系好安全带。”金发男人回过头对洛彦凛说，“别担心，我有中国驾照。”他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离开教学楼后他第一次主动对洛彦凛说话。

洛彦凛不敢怠慢地绑好了安全带。即使深陷这么舒服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是不会忘记的，那就是他的命运目前掌握在前面两个人的手中。要想活命，必须听话，这是一个人质的自我修养。

宾利车缓缓地开出遮雨篷，学校正门大开，传达室里的门卫换上了雨衣站在哨岗上标准地敬礼。作为省重点高中，蓝缨中学也收留了一批有家庭背景的学生，奔驰宝马档次的私家车在校内外并不少见，但是价值五百多万的宾利欧陆放在这里，没有理由不引人注目。洛彦凛望着雨中站立的门卫，那个门卫是学生里最讨厌也是最惧怕的一个，他在这所学校已经工作了十年了，对于没有穿校服带校徽的学生他从不网开一面，违规携带早点的也从没有逃过他的法眼，据说曾经几个有社会背景的学长在毕业后堵在了他家门口企图进行报复，逼的他握了握拳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人总是受到束缚，不论他多么强大。他可以把几个违抗他的人打的满地找牙，却要对更强大的人献上对方不屑一顾的尊敬。然而在他足够强大到可以约束他人之前，他只能接受他人的约束。

洛彦凛就是这一类人。

街边的路灯已经全部点亮，交警被临时抽调出来维持秩序，穿着雨衣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指挥着暴雨中的交通。私家车和笨重的公交车占满了十几米宽的主干道，排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巨龙。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昏暗的夜空中响彻不停，焦躁的司机只能用笛声发泄心中对堵车不满的情绪。没有开车的下班族打着手机的手电灯，一把可怜的塑料伞夹在脖子间，灵巧地避开着地上的水坑，诅咒着这场该死的雨。

宾利欧陆堵塞在十字路口，已经有十分钟停滞不前了。前方出了一些小事故，两辆车的车身出现了磨擦，交警正焦急地在两位车主之间斡旋，尝试稳住双方的情绪。金发男人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烦躁，他甚至没有鸣一次笛，反而惬意地咀嚼着口香糖。

洛彦凛又看了看副驾驶座的亚璃，她翘着二郎腿，脸贴在窗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暴雨，或许是在想一些别的事吧。洛彦凛把头枕在双手上，几米宽的后座此刻属于他一个人，他悠闲地躺在舒适的天鹅绒上，尽可能占用最大的空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急性子，这种情况下是享受的最好机会。

“洛、彦、凛——”金发男人的口中突然叨念着。

“在——有什么指示！”洛彦凛像被领导点名似的立刻从享受状态中正襟危坐，松弛的神经顿时紧绷，他不安地回答。

“只是念一下你的名字，不必紧张。”金发男人头也不回地咧嘴笑了笑，“很有诗意的一个名字啊，我研究过不少中国人的名字，但是你的名字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在凛冬里坚韧不拔，如果我想拥有一个中文名，我或许会参考一下你的。”

“哦哦……”洛彦凛长舒一口气，再次瘫倒在了座位上。这个金发老外还真的挺有意思的，一个普通的名字可以拿来像诗句一样赏析，真的应该把语文考试得分率几乎为零的诗词赏析交给他做做，那些喜欢揣测古人之意的出题老师们可算是找到知音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名字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老爸老妈就用这三个字称呼他，但是直到他们永远离去的那一天，都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它的来历。名字只是一个别人方便称呼你的标志吧，就像在一棵树上刻下了一个痕迹，从此就记住它了，但这个痕迹却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刻印。老爸老妈当时到底产生了什么脑洞呢，赋予我一个这样的名字，洛彦凛突然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安德鲁•米兰，来自意大利，请多关照。”金发男人回过头眨了眨绿如翡翠的眼眸，“叫我安德鲁就可以了。”

洛彦凛上下打量着安德鲁。嗯，确实像个意大利人，金黄色的头发，绿色的瞳孔，一身显而易见的肌肉，和旅游杂志上西西里岛的巴勒莫海滩上涂着防晒油勾搭外国游客妹子的花花公子是一个模子。

“旁边的这位漂亮小姐就不用我介绍了吧。”安德鲁接着说道。

亚璃没有反应，姿势也没有变化，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一些别的东西，暗红色的嘴唇在昏暗的车灯下让她的容貌看起来又成熟了许多，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形象吧。

“安德鲁……帕赛嘞第西弄瑟提……”说完这句滑稽的中式意大利语后，洛彦凛就意识到自己又说烂话了，他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是Piacere di conoscerti——”安德鲁笑着纠正洛彦凛的发音。

“呃，好吧，学到了。”洛彦凛尴尬地回答，他此刻强烈希望这个显的他很傻逼的话题赶紧结束，反正这个意大利人的中文说的这么好，快点来谈谈别的嘛。

“洛彦凛，你如何看待你的人生。”安德鲁淡淡地问。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谁见到他寒暄过后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这，这个猎人组织的人都是兼职开心理诊所的吗！虽然结束了一个很傻逼的话题，不过下一个话题显的他更加傻逼啊，不仅仅是傻逼，他的废材属性会在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意大利人面前暴露的一览无遗。

人生么？这他妈还能让老子怎么回答！我他妈的能有什么样的人生！混个普通的大学，保证不挂科顺利拿到毕业证，然后找个可以勉强养活自己的工作，业余时间打打游戏看看动漫，如果运气好再找个女孩子许愿终生，当然像新垣结衣那样的肯定不可能啦，然后呢？然后就是还房贷款，还完后自己估计也要退休啦，也没啥精力去满世界的浪啦。洛彦凛一直很讨厌那种几百集的家庭肥皂剧，总感觉那种电视剧就是给退休的老大爷老太太回顾人生的，不过再怎么讨厌，人的一生就是一部无聊至极的肥皂剧吧！总想着当什么超级英雄归来拯救世界，但是现实中却是一个肥皂剧的主角，想想也是很悲哀的。

但是悲哀又有什么用，你有超能力吗？你有拯救世界的资本吗？你什么也不是，你只能在一个破旧的书桌前畅想着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我……就这么过完普通的一生吧……毕竟，我也没有什么能力。”洛彦凛垂下头，自暴自弃地说。有些东西只在心里想一想就好啦，说出来是真的会被当场骂傻逼的。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人生。”安德鲁操控着方向盘，望着前方拥挤的路。

另一种人生……我天天幻想着当超级英雄算是另一种人生么？不算吧，这种思想在班主任的教条里有很明确的定义——白日梦……

“在这一扇门向我敞开之前，我的人生也是简单的，当所有的一切离我而去后，我才认识到了真实的世界，真实却又很虚假。”安德鲁接着说，“我们行走在世界最阴暗的地方，却又要拿出最阳光的一面来面对它，这个真实的世界是个残酷的世界。”

“你不喜欢这个真实的世界吗？”洛彦凛问。

“也不是不喜欢，因为我必须接受它。充满光芒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为了生存下去，我必须在那个黑暗的地方不停地战斗。”安德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渴望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我讨厌黑夜和孤独，可它们却注定要陪伴我的一生。”

“我……”洛彦凛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是不是想求我们把你放下车，然后回到那个温暖的教室里继续上课？”安德鲁戏谑地笑了笑。

“我，我不知道。”洛彦凛不安地回答，他迷茫地望着窗外，暴风雨肆略着这座小城。

“那你感受到过孤独吗？”安德鲁并没有在意洛彦凛模棱两可的回答，“是那种仿佛坠落到冰窖里的孤独，一个人在黑暗与冰冷中徘徊，头顶上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却不知道你的绝望与悲伤。”

“我有时候是很孤独，但是没有感到绝……望吧——”洛彦凛说到一半的话卡了壳。什么是孤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发现QQ好友全部休眠，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几天收不到一条短信……这些都是孤独啊，即使不喜欢这样，洛彦凛也可以在孤独中熬过一段又一段时光，因为自己还有玩不腻的游戏，还有看不完的动画，还有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的球赛。

但是这些孤独感应该不会让人绝望吧，至少洛彦凛以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些都是暂时的，夜深人静没人一起嗨就睡一觉，第二天这种感觉就一扫而空，没人发消息也没事，肯定有人会来喊自己开黑的，几局游戏之后，大口喝着营养快线，骂着粗话，去他妈的孤独。可几局游戏之后，朋友们都回归到了日常生活中，这种感觉就会再次无端袭来，它就像幽灵一样，在不经意间爬到背上，又在不经意间突然消失。

洛彦凛突然想起了葬生在太平洋海底的老爸老妈，他们在冰冷的海沟里孤独吗？当孤独化为永恒，就像幽灵永远附在身体上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