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契约（其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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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羡慕那一个人吗？”安德鲁看向车窗外。

洛彦凛顺着安德鲁的视线把目光也投向车窗外，路边有一座带棚顶的公交站台，在这种暴雨天气，公交站台已经变成了行人的临时遮雨篷。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头发已经半秃了，身上穿着一件某廉价品牌的西服，中年男人狼狈地蜷缩在遮雨篷下，衣服已经全部淋湿了，一把弱不禁风的小便利伞夹在腰间，雨伞的骨架断了一根，完全抵御不了这种可怕的暴风雨。中年男人的另一手里提着公文包，一部老式OPPO夹在脖子处，他歪着头说着什么，样子很滑稽搞笑，但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上却一直流露出会心的笑容，毫不在意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应该是妻子在家里做好了晚饭和孩子一起等着丈夫回家吧。

洛彦凛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流露出这种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还是有点的吧，毕竟那个人看起来很幸福。”洛彦凛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这就是我们，被那个世界所抛弃，只能寄居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护佑着这些我们所羡慕的东西。”安德鲁面部无情，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这是令人绝望窒息的孤独，这也是我们的命运，除了接受它，我们别无选择。”

洛彦凛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些可笑的白日梦，化身为超级英雄在欢呼呐喊中华丽地打败反派大Boss，然后再留下一个炫酷的背影离去。这些超级英雄也是很孤独的吧，在反派没有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而他们却只能在世间无止境地徘徊，默默守护着这一切。帅气地归来帅气地打败Boss帅气地离去，不到十分钟的牛逼所承受的是多久的孤独呢？这种令人绝望的孤独。

“离开拥挤的路段了，终于可以好好释放一下它了。”安德鲁拍了拍方向盘旁的速度表，驶向了没有限速的高架桥。

宾利欧陆飞一样地向前方疾驰，地面上溅起了半米高的水花，两侧的路灯散发着惨淡的微光，庇护着夜里穿行在高架桥上的车辆。洛彦凛微微探出身子，高架桥的尽头是繁华的CBD商业区，即使是这种雨夜，商业区依然被奢华的LED灯所覆盖，十年前市政府提出了“振兴经济”的口号，一座巨大的商业园区拔地而起，甚至有知名的米其林餐厅在这座三线城市也建立了分店，不久之后，以“阿尔贝托酒店”命名的全市唯一五星级酒店投入运营，为城市旅游业带来了巨大的收入。洛彦凛经常扒在家里的窗户边上眺望远处富丽堂皇的商业区，住宅区和商业区被一座绵延的高架桥隔开。他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老爸老妈带自己穿越高架桥，去提前预订的Alain Duccasse分店为自己庆祝生日，可在前菜上完后他就已经吃饱了，所以当主厨端上这家餐厅最知名的甜点时，他一脸天真地说“大叔，可不可以帮我用塑料盒打包呀。”

那一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越这座高架桥，与那片繁华之地的联系就这么被斩断了。在夜里一个人注视着远方灯红酒绿的百米大厦，回想起曾经踏足于此的模糊瞬间，那边的世界仿佛在地球的另一端，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这座漆黑的巨桥仿佛变成了永远不能逾越的鸿沟。

洛彦凛注视着前方，曾经的熟悉的场景变得有些陌生了，雨幕为那个五颜六色的世界增添了些许神秘感。他略微回过头，后视镜里的一切已经渐行渐远，模糊不清。他仿佛游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归属。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亚璃轻轻地说，她的视线在光与影之间游离。

阿尔贝托酒店。

“哇，腐朽的资本主义！”这是洛彦凛踏进这个三十多层的五星级酒店说的第一句话。

地下停车场的一百多个车位只有寥寥无几几辆豪车。酒店的大厅也很冷清，入住登记的最后记录还停留在昨天，这种梅雨季节加旅游淡季，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这种豪华酒店了。但大厅接待人员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巨大的紫色水晶灯点亮了一百多平米的大厅，每一寸墙壁上贴满了镶嵌着金丝边的墙纸，地面上铺着从泰国手工加工后运来的红木地板，年轻的女接待员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西欧宫廷装，丸子头上插上了翡翠发簪，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旋转门两侧，像十八世纪莎剧里的宫女。

旋转门打开了，还没有踏进大堂，排成两列的女孩一齐手挽手鞠躬。

——欢迎回来！米兰先生、井上小姐。

安德鲁和井上亚璃微笑着点头回礼，真正的绅士与淑女总是平易近人的，这样的人才是贵客。那种腆着大肚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不忘占占女接待员便宜的油腻男，酒店门童都会打心底里瞧不起这种人。

而洛彦凛则不属于这两种人。此刻的他在发出这句不合时宜的感慨后，左顾右盼地打量着接待女孩们的蕾丝边小裙子。他紧紧地跟在安德鲁的身后，步伐频率随着安德鲁的步伐而变动，再看看装束，前面的两位一个身着性感的晚礼裙，一个身着潇洒的休闲装，而后面的那一个穿着土得掉渣的蓝色校服。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牛逼的人，反而像两位贵客随身携带的小跟班。

这种人是怎么和两位贵宾混进来的。身着正装的前台经理推了推平光眼镜，心里不屑地想。

“三位这边请——”经理指向大堂侧边的电梯，面带职业性的笑容，即使再怎么看不起自己的顾客，表面上也是必须保持微笑的。

洛彦凛紧跟前面两个人的脚步，电梯口耸立着一块用玻璃罩保护起来的纪念碑，黑色的石碑上用白色的涂料篆刻着几个潇洒的汉字与字符——“中国&In Italia——built in 2008”，他想起了在北京奥运会期间，城市的旅游宣传手册上尤其提到了阿尔贝托酒店，它是中国与意大利的顶级建筑师耗时几年完成的作品。

曾经看似遥不可及的地方，如今却渐渐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经理按下了电梯开关。“尼泽兰先生在顶层的梵蒂冈议事厅等候诸位，我就不方便跟随了，这是直通顶楼的VIP电梯”经理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专门对洛彦凛的补充说明。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洛彦凛小心翼翼地踏足在红色的地毯上，他昂起头，头顶二十四小时供电的针孔钻石灯照亮了电梯井内的每一个角落，四壁与穹顶都刷上了纯净的银粉，灯光在光滑的内壁上反复射散，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切成了光暗交替的小格。

“这种场合要自然一点优雅一点，别一副在学校里的样子，比如——把身子挺直！”亚璃拍拍洛彦凛的头，然后重重地拍打着他不知不觉弯下去的腰。

“哎哟，吓了我一跳。”洛彦凛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麻烦用正常点的方法提醒我，如果我这个人质被吓死了看你怎么给那个教授交差。”他一脸贱兮兮的样子吐槽。

“不可能的，能够与血的遗迹产生共鸣的人至少也是被吸血鬼当作美餐，肯定不会被我吓死哦。”亚璃配合地揶揄，“来，给姐姐笑一个。”

“笑？这能让我怎么笑啊，我哭还来不及呢。”洛彦凛无精打采地说。

“不管遇到什么，该笑的时候肯定要开怀大笑的，快看——”井上亚璃突然闪到了安德鲁的身后，双手扒住了他的嘴，强行做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扭曲笑脸状。安德鲁帅气的脸庞顿时变得滑稽万分，夸张的笑脸像日本神话中的二口女。

“噗——”洛彦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这就对了嘛，该笑的时候就要笑，有我们陪伴着你，你永远也不会独行。”亚璃说。

“好了，别闹啦，希尔教授还在等着我们呢。”安德鲁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已经打开了半分钟的电梯门。

走出电梯门的那一瞬间，洛彦凛感觉他真的来到了正如大堂经理所说的地方——梵蒂冈。

帝国酒店顶层的构造并不复杂，一条玄廊直通到底，最深处是一扇金色的大门，上檐用拉丁语标注着它的门牌“Vaticanae”。除了一个洗手间，玄廊两侧则按规律地分布着以耶稣十二门徒命名的十二个副厅。整条走廊用二十四个象牙柱支撑，柱壁上刻满了晦涩的拉丁语文字，天花板与地板都是用相同的材质做成，再漆以黄褐色的特殊染料，圣彼得大教堂的一角被完美地复刻在了这座酒店里。

洛彦凛独自走在前面，井上亚璃和安德鲁与他交换了位置，分别在左后与右后护送，像是两个押送囚犯的狱警。他缓缓地走过所有的副厅，全身的鸡皮疙瘩竖起，心跳越发的剧烈，仿佛是受过了洗礼的圣徒，经过了十二门徒的审查，最终要接受耶稣的觐见。

尽头大门上的图案却让他出乎意料，达芬奇的著作《最后的晚餐》被缩小一定倍数后用相同颜色的染料刻印在了门上。虽然没有接受过宗教方面的知识，洛彦凛还是知道犹大这种肮脏的叛徒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种圣堂之上的。但是酒店毕竟只是酒店，这或许是某位喝醉了酒的建筑师突发奇想的结果，毕竟这些顶级艺术家的思维正常人是不会懂的。

“梵蒂冈”之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从踏进去的第一步开始，另一个世界无私地向他敞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