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堞映星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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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的光芒骤然增强,照得护城河面浮起万千银鳞。
“抓紧。”小哥低喝声未落,辕马已扬蹄踏入波光。车轮轧过虚幻水纹的刹那,花朵朵听见链条断裂般的清脆声响,后颈汗毛集体竖立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窜下,膝盖不受控地撞上厢壁雕花板。桃桃的爪子突然攥紧她袖口,尖锐的刺痛反倒让她清醒——小兽的恐惧总是比人类来得诚实。鼻腔突然灌满陈年雪松木的沉香,混着新鲜马革的气息,像是有人把整个马厩塞进了她的头颅。
穿越城门的瞬间,她错觉有冰凉的手指拂过眼睑,待要惊呼,口中却尝到冰糖渍金桔的甜味。这矛盾的五感冲击令她眩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痛楚维持神志清明。耳畔响起幼时母亲哼唱的纺车小调,曲调却诡异地倒着播放,像是有人把记忆抽出来打了个结。
桃桃的爪子突然攥紧她袖口。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护城河已成身后蜿蜒的银练,城门内竟飘着细雪。
鹅卵石街道两侧,琉璃檐角垂下的冰凌折射着七彩光晕。花朵朵伸手接住飘落的细雪,六出冰花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温热的玉髓粉,颗粒感顺着掌纹滚落。她偷偷舔了舔指尖,竟尝到牛乳菱粉糕的甜香,这发现让她既雀跃又惶恐,急忙用帕子拭净痕迹,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僭越规矩的罪证。穿灰鼠皮袄的货郎推着晶石车缓缓而行,车轮碾过积雪时发出碾碎糖霜的脆响。花朵朵呵出的白雾里忽然多了几点金芒,伸手去接才发现是燃烧着的银杏叶,落在掌心却无灼痛。
“迎客枫。”小哥扬鞭指向远处高耸的钟楼,虬结的赤枫缠绕着塔身,每片叶子都在迸溅火星。十二声钟鸣荡开时,满树金红骤然升空,化作流萤般的灯火漂浮在街巷之间。花朵朵抬头时,后颈衣领摩擦着发际线新生的绒毛,痒意顺着脊背爬满全身。她死死攥住窗框,指甲缝里积满朱漆碎屑,看着虬结的赤枫缠绕塔身,每片叶子迸溅的火星都像是灶膛里蹦出的粟米粒。突然迸发的光芒刺得她泪腺酸胀,却固执地不肯闭眼,生怕错过这超越常识的奇景——就像七岁那年彻夜守着昙花绽放,最终挨了母亲好一顿数落。
真的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内心却突然变的平静了许多。许是年少时候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顺遂,也让朵朵渐渐地明白了一些简易的人生道理,生活并不会因为你的坎坷而厚待于你,也不会因为你的软弱而包容于你。想要找寻倚仗,是人的本能,回身空无一人,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孤独的面对命运的起起伏伏,才是人生的常态。有起有伏,是生命最好的幻想。人生落幕之时,才知道,伏是脚下丈量出的路,起是眸色之中,只能够仰望的天空。有句老话说得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一刀,终究是要落下的,只能和恐惧协商,你麻痹我的眼睛和内心吧,不要让我看见那割了一刀又一刀的已经腐烂的骨肉,不要让我回首念起,从来都是血泪浇灌出的往昔。
马儿踏着更鼓声缓行,长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将车辕染成暖橘色。花朵朵伸手接住飘来的柳絮,却发现是隔壁绣楼飘落的银线丝。丝帛上的墨迹已凝成夜归图,几点流萤正绕着纸角打转。
月光在青石板路上流淌成银色溪流,花朵朵纤白的手指搭在布帘边缘,指甲盖泛着贝壳般的光泽。帘布卷起的刹那,万点灯火如星子坠落凡尘,在她琥珀色的瞳仁里炸开璀璨星河。夜风裹挟着蜜饯的甜香与糖画的焦香扑面而来,将白日里沾染的尘土气息涤荡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她喃喃自语,喉间突然哽住。远处鳞次栉比的商铺挑着朱红灯笼,琉璃灯罩里跃动的烛火将各样的鎏金招牌映得流光溢彩。三五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追逐着掠过车辕,腰间银铃在喧闹中清越作响。卖糖葫芦的老汉肩扛草靶子,晶莹糖衣裹着山楂在灯火下犹如玛瑙串成的璎珞。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忽而滞涩,花朵朵循声望去,十丈开外的巷口簇拥着团花锦簇般的小身影。七八个孩童正推搡着往竹棚下挤,蓝布衫子与藕荷襦裙搅成斑斓漩涡。有个扎冲天辫的男童蹦跳着攀上同伴肩头,露出半截红绳系着的银锁,在灯火里晃成细碎流光。
“这里的人真多。”她指尖无意识绞着帘穗,鹅黄流苏在夜风里散成朦胧光晕。
车辕上传来清朗笑声,小哥握着缰绳的指节在月光下泛着玉色。
“天水城最有名的......”他尾音打着旋儿扬起,像说书人敲响醒木般郑重,“便是天街开市。”
马儿似乎感知到主人心绪,踏着欢快的碎步将车辙印烙在青石板上。小哥忽然侧身,半边面容浸在“张氏酒肆”的灯笼光里,眼尾细小的笑纹里盛满回忆:“那年端午初见昼夜同辉,夜市大街的琉璃瓦映着晚霞,昼市槐树上却栖着启明星......”
马儿恰在此时踏过水洼,惊散水中倒映的十二连盏走马灯,搅碎了一池星月争辉的幻象。
花朵朵倚着雕花窗棂,耳畔银坠子轻颤。车窗外掠过卖糖人的摊子,老师傅正捏着糖稀拉出凤凰尾羽,金红糖丝在夜风里凝成剔透的翅尖。她忽然嗅到某种清甜的香气,似初绽的槐花混着新熬的麦芽糖,引得喉间不自觉地滚动。
惊呼声如浪涌来时,车帘被疾风掀起一角。十数个孩童齐刷刷仰起脖颈,藕节似的手臂举成小树林。月光漏过他们指缝,在青石板上织出跳动的银网。最前排的胖娃娃跺着云纹虎头鞋,腮边沾着糖霜的脸蛋涨成红灯笼,忽然扭头朝马车方向咧开缺了门牙的笑。
“快看!”不知谁喊了句,孩童们顿时化作迁徙的雁群,朝着西边糖铺方向涌去。杏黄衫子的小姑娘被挤得发髻松散,却仍攥着半块芝麻糖咯咯直笑。花朵朵瞧见他们追逐的物什在月光里忽明忽暗,像是被风揉碎的光斑聚成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