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６章 宫灯驱暗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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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掠过车角宫灯未燃的灯罩，在铜制云纹间奏出呜咽的调子。

几乎同时，马车右侧突然传来利物刮擦底板的锐响，仿佛有千万把镰刀同时划过铁皮。花朵朵慌忙抓住鎏金螭首环，腕间银镯撞在厢板上迸出火星。

宫灯的光晕外，数道黑影贴着地面游走。那些生物移动时带着潮水漫过滩涂的黏腻声响，暗绿色磷火在它们经过的草叶上明明灭灭。小哥反手抽出车辕暗格里的乌木短杖，杖头嵌着的陨铁在灯光下泛出星空般的斑点。

“莫怕，是食腐蕈。”他扬手将某种淡黄色粉末撒入最近那盏宫灯，鲛油遇粉爆出青碧色火焰。那些黑影触到光晕的刹那，竟发出类似湿柴爆裂的噼啪声，潮水般退入更深的黑暗。空气里弥漫起雨后松林特有的清苦气息。

花朵朵这才发觉后背已汗湿中衣，桃桃的爪子正隔着衣料轻轻抓挠。她颤抖着将小香包打开条缝，雪貂粉红的鼻尖探出来，琉璃似的眼珠倒映着晃动的灯影。“吓着你了是不是？”少女用气声呢喃，指尖陷入小兽蓬松的绒毛。

车辕上的乌木杖仍在有节奏地敲打底板，某种古老的驱赶节拍与马蹄声交织成安魂曲。小哥望着天幕渐次浮现的星子，北斗杓柄正指向天水城巍峨的轮廓。

“方才那些...”花朵朵迟疑的询问被夜风卷到半空。

小哥望着官道两侧愈加密集的怪石，那些风蚀岩柱在月光下宛如巨人遗落的棋子。他跃下车辕时，麂皮靴底碾碎了几颗风化的砾石。取下挂在车梁上的火折子，铜盖掀开的刹那，橘红的火苗在夜色里绽开温暖的光晕。上次点亮这仙居宫灯还是一百年前护送药商过黑水泽，灯影里浮动的萤光至今仍在他梦境里游弋。

当第一盏宫灯被点燃时，琉璃罩内特制的鲛油开始滋滋作响，折射出的光线穿透渐浓的夜色，在马车四周织就淡金色的光网。

“这是守夜灯。”他边调整灯罩角度边解释，鎏金灯座上的貔貅兽首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第二盏灯亮起时，草丛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似有什么活物正窸窣退去。

花朵朵望着灯影外晃动的黑暗，不自觉将怀中的香囊按在心口。

仙居宫灯影在颠簸中摇曳，将车厢内壁的缠枝纹映成活物。花朵朵蜷在杏子红锦垫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香囊的盘金绣纹。桃桃隔着蜀锦布料用鼻尖顶她掌心，细微的颤动顺着经脉爬上心尖。

对这个世界，有个更为透彻的了解，才能适应未知的未来。

小哥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天水城，有着虽为纯净的至臻灵气，据说，这是灵魂消失之前，看见的天地间的气息的精华，灵魂使天地间的纯粹实物化，就是至臻灵气，不仅可以滋养修行者的修为，更能让人的七魂八魄，灵气饱满。想要从至臻灵气之中得到好处的，可不仅仅是人类，在这里，甚至会有百魁出现。”

小哥的声音被骤然加剧的夜风削去半截。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辕马昂首嘶鸣时，颈间铜铃在风里碎成十七八片残响。他攥着缰绳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如老树虬根般突起。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仙居宫灯光晕外响起成片振翅声，无数半透明的翅膜在夜色中忽闪，如同撒落人间的星屑。小哥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他知道，最危险的沼泽带已然越过。

花朵朵冰凉的手，搓了搓发寒的手臂，说出的话，像是被霜打了一样，“百魁是什么？”

小哥看着不远处的天水城，也是陷入了纠结之中，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还可以活在自以为是的梦中，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好的了。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去在意，明明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也会杞人忧天一般的劳心费力的去空想，日子也就在胆战心惊中荒废了。

最后，小哥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普通人的生命，终究还是太短暂了，稀里糊涂的过完一生，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天水城有一个奇观，天街开市...”小哥的声音突然凝滞，他望着天水城方向渐次亮起的点点星火，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下某个呼之欲出的秘密。马鞭梢头的红缨在风里散开又聚拢，像团不肯熄灭的余烬。

花朵朵扒着窗棂看者远处入神，忽有夜露坠入后颈。刚要说话，正撞见小哥侧脸上转瞬即逝的怅惘。

“姑娘，我们已经到天水城了……”

马车正碾过一方青石界碑。碑上“天水”二字已斑驳成龟甲纹路，裂缝里滋生的地衣在宫灯光晕中泛着孔雀蓝幽光。

仙居宫灯的光晕撞碎在天水城青铜门钉上，溅起细碎的金芒，城门兽首衔着的月光石在夜雾中流转。

花朵朵的指尖触及车帘外凝结的夜露，冰凉水珠顺着掌纹滑进袖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鼻腔里突然钻进冷冽的矿石气息，像是有人把初融的雪山泉水泼洒在生铁上。那些嵌在睚眦口中的晶石每隔三息便泛起涟漪状的光纹，城墙映得忽明忽暗。

花朵朵的舌尖泛起莫名的酸涩，像是误食了未熟的青梅。她悄悄把装着桃桃的香包贴在耳侧，小兽急促的心跳隔着锦缎叩击耳膜，竟与城头飘来的更鼓声渐渐合拍。护城河的水汽裹着腐朽芦苇的味道漫进车厢，却在触及仙居宫灯光晕时突然变得清甜，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四周撒了把冰糖霜。

当马车经过的时候，整面城墙忽然漾开水波般的纹路，花朵朵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睛残留着奇异的灼痛感，好似盯着灶膛里的火苗看了太久。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木纹，粗糙的触感提醒她尚在人间。喉头发紧的瞬间，她抱紧了怀中的包裹，让她获得某种锚定现实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