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恶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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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角装在个麻布袋子里头,正摆在松木桌板上,那《伤寒论》被风吹动着翻页。
——
暮色染透晒药场时。
铜铃指骨舌铎被冷风吹的铃铃直响。
吴仁安正用蛇胆酒擦拭柏木诊台的裂痕。
门帘忽被一柄雁翎刀挑开。
刀身缠着浸血的麻布。
雨水从刃口上滑落
刀刃缺齿处卡着半片带毛囊的头皮,血腥气惊得梁间夜蝠撞翻两筐新收的蛇床子。
来客脸上横着道蜈蚣疤。
从左额角爬至右腮,缝合的针脚用的是阳泽城常见的黄麻线。
可那双眼却透着十分的狼戾——虹膜泛着特有的阴翳,瞳仁在烛火里缩成根毒针。
“迷香三两,红花药油五钱。”雁翎刀鞘磕在脉枕上,震得寒水石罐渗出靛蓝霜雾。
“再来五粒壮阳药。”
吴仁安嗅到他襟口飘来的气味:久了不洗澡的腥臊混着江南水匪惯用的沉榆香,掌纹里嵌的却是官府特制的黑火油渣。
这些东西似乎对…
抓药的手顿了顿。
吴仁安故意将九分散抖落三粒。
药丸滚过青砖缝隙,恰被刀客皂靴碾碎。
红褐色粉末沾在靴面暗纹处——那分明是官府的徽记。他忽而翻掌搭上来客腕脉,指腹传来的震颤竟似冰一般。
“客官这脉象,戌时耍过的烈刀子酒,寅时又沾了的蛇涎香。”
吴仁安说着掀开地字号药柜。
取迷香时袖口漏出半截药童的指骨。
刀客的瞳孔骤然收缩。
雁翎刀锵然出鞘三寸,刃面映出井台边未扫净的骨渣。
红花药油是现调的。
吴仁安舀起半勺尸蜡混入油底,又添了三钱泡着童指骨的七叶莲药酒。
药杵碾过铜臼时,刀刃似的暮光正切在他鼻梁旧疤上。
将恶鬼纹烙成夜叉相。
刀客忽然以鞘击案,二十枚铜钱在台面跳成北斗阵,最末那枚正压住“亥时惊风”的血渍。
“要钱?”吴仁安忽然轻笑,指尖银针挑破迷香纸包。
刀客暴退半步,雁翎刀在空中划出个“乂“字,刃风扫落三束悬在梁间的断肠草。
药包系绳用的是佃户捆羊扣。
吴仁安手指翻飞时,暗将药童的指甲粉掺入绳结。
那刀客抓过药转身便走。
临走时刀子耍了个刀花。
皂靴在青砖烙下串带黑火油味的脚印。
他不是官差…官差没有这号人…
更没有这号狠人。
戌时的梆子声漏进门缝时,吴仁安正用蛇纹皮囊收装残余药粉。
学徒早回了家。
——
城南的菜市场早在戌时就歇息了,挑菜来卖的农家子日暮便卖完回去。
吴仁安也来过几次,练桩功时师父让买肉…
子时的梆子声漏过瓦当时,吴仁安正蜷在腐鱼摊的榆木梁上。
指间拈着的骨粉泛着靛蓝磷光。
却在菜市口石牌坊下骤然熄灭。
夜风卷着烂菜叶味儿拍在脸上。
混着屠户案板未洗净的血腥气,将最后一丝追踪痕迹吞得干净。
那案上还有些碎骨和肉星,一条黄狗前爪趴在案上舔着。
吴仁安靴底碾碎半片鱼鳔。
黏浆裹着蝇虫尸骸溅上裤脚。
七步外废弃的鸡笼突然倾翻,二十根竹篾在月光里拼出个残缺的“漕”字。
这卖鱼的和卖鸡的都是他们的产业。
按常理说,这水里讨生活的不应该卖鸡。
但阳泽前任府君的夫人爱吃一种八珍鸡下的蛋——于是漕帮就吞了养鸡的扫户,专为夫人养鸡。
吴仁安并指挑开笼底茅草。
迷香残渣混着黑火油味刺入鼻腔——正是那刀客襟口沾过的味道。
青砖缝里突然窜出只脊背泛蓝的蜈蚣。
虫豸吞过指骨粉的腹部鼓胀如豆。
吴仁安甩出淬毒银针将其钉在墙上,虫尸炸开浆液。
大师兄的银针不知淬的是什么毒,这些年过去,依旧堪用。
估摸着是药石金汞之类的罢…
虫血此刻混着屠户的猪血凝成胭脂色。
绕过卖炊饼的土灶,朽烂的榆木门扉半掩着。
门环铜绿间缠着缕灰白发丝,与刀客后脑的那绺分毫不差。
吴仁安吞了第三粒闭息丸。
舌底压着的蛇胆骤然发苦。
他足尖点过青苔斑驳的台阶,腐木门槛发出细不可闻的呻吟。
屋梁上积着经年的雀粪,被月光照成惨白的星点。
这家似多年没了生息,不见半点人气。
吴仁安狸猫般翻上房柁时,三只灰鼠正啃着梁间悬的腊肉。
那肉条泛着诡异的黄黑色,不知用甚么酒腌渍过。
鼠牙撕扯的响动里。
朽木屑混着药渣簌簌落下。
东南角的蛛网突然震颤,老蛛弃网窜入瓦缝。
吴仁安指腹抚过椽木裂纹。
人身上的腥臊混着黑火油的刺鼻味渗入指纹。
这梁架卯榫的制式精美,想来原来也是大家。
亥时的雨在瓦当积了层锈色水渍。
此刻正顺着裂缝滴落。
吴仁安挪动半寸避开滴水,肘弯却蹭到片黏腻——梁上黏着块风干的人耳。
他捻起耳骨对着月光细看,耳垂处竟黏着官家的黑火油。
子时三刻,穿堂风掠过中庭枯井。
井绳突然自行绞动,带着铁锈味的湿气漫上房梁。
吴仁安袖中滑出柳叶刀。
刃面映出西厢窗纸上的剪影——那人脖颈转动时发出朽木摩擦般的响动,分明戴着面具。
厢房里飘来蒸煮药材的苦香。
混着女子用的茉莉头油。
吴仁安鼻翼微动,辨出陈皮三钱、乌头二两、斑蝥五只,正是他晌午给刀客抓的迷香配方。
瓦片忽地轻响,三粒老鼠屎滚落天井。
在青砖上砸出细微的颤音。
寅初的露水凝在吴仁安眉梢时,东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有人用刀鞘拨弄着碎瓷,刃口刮擦声刺耳的很。
吴仁安腕间使力伸头想看。
惊得梁间灰鼠坠下房梁。
鼠尾扫过他的脖颈,留下道温热的触感。
腐坏的椽木渗出一股朽味,与刀客靴底的黑火油味绞成股绳。
瓦楞草在晨风里沙沙作响,掩住了厢房渐起的吃酒用饭的声音。
吴仁安蚕食般啃完最后半块茯苓糕,碎屑落入天井喂了池中锦鲤。
那鱼群忽然惊散。
鳞片反光里映出梁上的人影。
五更梆子敲过三巡。
吴仁安终于等到梁下动静。
铜壶煮水的咕嘟声里,有人用雁翎刀鞘敲击着药碾节奏。
当啷声忽重忽轻。
吴仁安腕脉突跳,识海里血字的“罪”字多了一横。
梁上君子也是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