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荣禧堂·墨字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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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角门的铜锁在身后扣合时,苏妧砚袖中半莲镯与门环相撞,发出清越的颤音。戌初的月光斜切过影壁,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恰似二十年前生母临产前,在廊下徘徊的剪影——乳母曾说,那时的她总盯着荷花池,腕间镯子映着月光,像捧着一汪碎银。

“姑娘,老爷在荣禧堂等您。”绿梅凑近低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并蒂莲纹,“老夫人也在。”

雕花槅扇门内传来砚台轻磕的声响,苏妧砚推开门,看见父亲苏明远正对着生母的牌位抄经,狼毫笔尖悬在“南无阿弥陀佛”的“阿”字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不规则的圆斑。老夫人坐在暖阁里,手中拨弄着串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砚”字。

“回来了?”苏明远搁下笔,视线扫过她鬓角未褪的蝶形红痣,“太子府的荷花池,可比侯府的干净?”

苏妧砚注意到他案头摆着的火漆印,虎纹边缘新添了道划痕——与她在太子府池底发现的、刻着“秋”字的碎玉纹路相同。看来今夜的抄经,不过是他掩饰心虚的幌子。

“回父亲的话,”她福了福身,袖中掉出从太子府带回的半片莲花玉佩,“太子殿下说,侯府的族谱该添补些旧人名字了。”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地散落,苏妧砚看见其中一颗滚到她脚边,背面刻着“妧月”二字——正是胞妹本该有的闺名。原来祖母早就知道双生女的存在,甚至在佛珠上刻下了被抹去的名字。

“胡闹!”苏明远拍案而起,狼毫笔杆上的“砚秋”二字在烛光下泛着血光,“你生母当年难产而亡,哪里来的双生女?”

苏妧砚盯着他握笔的手,腕内侧三厘米长的疤痕在袖口中若隐若现——与三年前火灾现场遗留的神秘人血样完全吻合。她忽然轻笑,从怀中掏出产婆的血书:“父亲可还记得,稳婆临终前说的‘双生劫’?”

血书展开的瞬间,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咳出几点血渍,恰好落在“次女后颈蝶印”的字迹上。苏妧砚注意到她手帕角上的并蒂莲纹,与太子妃画像上的绣样分毫不差——原来祖母当年,竟是太子妃的陪嫁嬷嬷。

“都出去。”老夫人忽然挥手,待丫鬟退下,她望向苏妧砚的眼神骤然冷冽,“你生母临终前,可曾提过‘砚底朱痕’四个字?”

苏妧砚心中一凛,这正是她在太子府池底残碑上看见的暗号。她摸出腕间半莲镯,镯内侧“妧月沉池,砚生劫起”的刻字在烛火下显形,与老夫人佛珠上的“妧月”二字遥相呼应。

“二十年前霜降,”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三十年的陈墨,“太子妃生下双生女,大公主该戴莲花佩,小公主该配半莲镯。可你父亲……”她盯着苏明远,“为了向敌国表忠心,竟要将两个孩子都扔进荷花池。”

苏明远的手猛地收紧,狼毫笔杆“咔嚓”断裂。苏妧砚终于明白,为何生母会调换襁褓——她用自己的次女身份,换了太子妃的长女活命,而真正的侯府嫡女,早已带着半莲镯沉入池底。

“所以,我是太子妃的长女,本该姓萧?”苏妧砚望着老夫人鬓角的白发,“而胞妹妧月,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老夫人闭上眼,仿佛在回忆那场血雨腥风:“你生母替主母换了孩子,自己抱着小公主跳进荷花池。可她不知道,池底早有敌国细作埋伏……”

“所以池底的骸骨,是生母的?”苏妧砚感觉指尖发寒,终于明白为何陶瓮里的婴儿骸骨颈间戴着半莲镯,却没有蝶形胎记——那根本不是胞妹,而是生母用自己的孩子做的替死鬼。

苏明远忽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没错!你以为真有什么双生女?不过是你生母疯了,非要护着太子妃的孽种!”他抽出袖中银簪,簪头荷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幽蓝——是浸过毒的。

“父亲是要杀了我,灭口?”苏妧砚不退反进,簪尖几乎抵住咽喉,“可您忘了,太子府的麒麟卫此刻正在搜查西跨院,而您与敌国通商的账本,早已摆在了刑部尚书案头。”

老夫人猛地睁眼,看见苏妧砚腕间镯子不知何时换成了太子府的莲花佩——原来她在池底棺木中,早已调换了信物。此刻玉佩内侧的“萧砚秋”三字,正对着苏明远煞白的脸。

“咚咚——”

荣禧堂的门突然被撞开,麒麟卫统领捧着个檀木匣闯入:“苏姑娘,这是从您生母棺椁里找到的。”

匣中躺着支完整的莲花簪,簪头嵌着东珠,与太子府池底铁盒里的银簪完全配对。苏妧砚认出,这正是老夫人方才掉落的佛珠上的纹样,簪尾刻着极小的“珏”字——与李承珏的名字暗合。

“原来,”她忽然望向老夫人,“当年调换的不仅是孩子,还有皇室信物。半莲镯与莲花佩,合起来便是‘珏’,是太子妃给双生女的胎记。”

老夫人忽然剧烈颤抖,从袖中摸出半片玉佩,与苏妧砚手中的莲花佩严丝合缝。玉佩内侧刻着“萧氏双璧,砚珏同生”,正是皇室秘传的继位信物。

“够了!”苏明远突然出手,银簪直取苏妧砚眉心。却见她手腕翻转,莲花佩发出清鸣,簪尖竟被震得寸寸断裂。麒麟卫统领趁机制住他,从他衣领里搜出封密信,火漆印正是敌国的狼头纹。

“父亲还是不肯死心,”苏妧砚捡起断簪,“您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通敌的罪名?可您忘了,太子府的镇水阵,早已记下了每个细作的脚印。”

更声忽近,戌时三刻的铜漏滴答作响。苏妧砚望着生母的牌位,忽然发现牌位背面刻着幅地形图,正是太子府荷花池的阵眼所在。原来生母早将皇室秘辛,刻进了侯府的牌位里。

“老夫人,”她转身福了福身,“明日该是侯府重新修订族谱的日子了。”望着老夫人递来的玉匣,里面躺着的正是胞妹“苏妧月”的记名帖,“还有,太子殿下让我转告您,当年太子妃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您鬓角的白发。”

老夫人忽然落泪,她终于明白,为何苏妧砚能在太子府来去自如——她腕上的莲花佩,早已证明了她萧氏长女的身份,而侯府的这场局,不过是皇室权谋的冰山一角。

荣禧堂外,苏樱的哭喊声隐约传来。苏妧砚知道,那是锦衣卫在她房里搜出了敌国的密信,而苏棠,此刻应该正跪在太子府门前,求李承珏饶过父亲。

她摸出从池底捡到的残碑碎片,上面“砚底朱痕”四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原来生母早已预言,她会用朱砂为墨,在侯府的族谱上改写血脉,让真正的双生女,以“萧砚秋之女”的身份,重新站在这方权谋场上。

“姑娘,”绿梅捧着盏参茶进来,“太子府送来急信,说……”

“不用说了,”苏妧砚望着案头新得的莲花簪,簪头东珠映出她鬓角的蝶形胎记,“明日随我去祠堂,我要亲自在族谱上,写下‘长女萧砚,次女苏妧月’的名字。”

更漏声中,苏明远被拖走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苏妧砚望向窗外的荷花池,水面倒映着荣禧堂的灯火,像极了太子府池底的琉璃灯,每一盏,都照亮着被掩埋的真相。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莲花佩的刻痕。这场横跨二十年的双生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父亲的虎纹印、老夫人的佛珠、太子的莲花佩,都将成为她手中的棋子,而那方染着血光的朱砂砚,终将在侯府的族谱上,刻下最锋利的一笔:

双生劫起,砚珏同生;

侯府血脉,重写乾坤。

夜风送来荷花的清香,苏妧砚摸着腕间的莲花佩,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她知道,那是太子李承珏的仪仗,正带着皇室的诏书,向侯府而来。而她,这个曾被认为溺毙在荷花池的次女,终将以萧氏长女的身份,接过属于她的权柄,让所有的算计,都在她的朱砂砚下,显露出最真实的棱角。

铜漏滴答,亥时已至。侯府的檐角挂着将圆的月亮,像极了生母妆匣里的铜镜,映着苏妧砚眼中的冷光——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秘密,终将在她的步步为营中,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割开侯府虚伪的面皮,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权谋与血债。

而这,不过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