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60《秦淮河画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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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七年的霜降后,秦淮河上的画舫仍挂着半河灯笼。水色青碧如旧年陈酒,灯影在波心碎成金箔,随画舫划过的涟漪层层荡开,惊起几尾银鳞。船头立着个青衫书生,袖角被夜露沾得微潮,眼尾凝着三分醉意,正望着对岸飞檐下悬着的“听涛阁”匾额出神。
“周公子好雅兴,这般冷夜还立在船头吹风?”舱内传来琵琶声,尾音裹着吴侬软语,像浸了糖霜的糯米团子。穿月白水袖的女子倚在舱门边,鬓边簪着朵白芙蓉,脂粉气混着舱中炭火气扑面而来。
周叙之回头时撞进一双春水般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半幅残卷。三日前在桃叶渡捡的这卷《秦淮夜舫图》,绢角绣着朵并蒂莲,墨色里浸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与眼前这女子腕上香囊的气味分毫不差。
“听涛阁的柳姑娘?”他拱了拱手,目光落在她腰间垂着的丝绦上,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响,“昨夜在集贤楼听你唱《牡丹亭》,倒不知你竟住在画舫上。”
柳如眉低笑时酒窝浅现,指尖拨弄着琵琶弦:“公子倒是耳尖,我这‘听涛阁’原是泊在桃叶渡边的浮楼,哪比得上集贤楼的气派。不过是讨些文人墨客的打赏,换口胭脂水粉钱罢了。”说着侧身让出舱门,“外头风紧,公子若不嫌弃,进来喝杯暖酒?”
舱内案上燃着青瓷香炉,烟霭袅袅间可见舱壁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的都是秦淮河景。周叙之瞥见其中一幅落款“乙未年秋”,正是三年前,笔锋清瘦如竹枝,倒像是出自男子之手。柳如眉递来暖酒时见他盯着画看,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那是位姓顾的先生画的,去年往应天府赶考便再没回来。”
酒入喉间带着梅子的酸甜,周叙之忽然想起残卷上的并蒂莲。他从袖中取出那半幅画,绢角的线头还带着水痕:“柳姑娘可曾见过这幅画?三日前在桃叶渡拾的,想必是从画舫上遗落的。”
柳如眉的指尖刚触到绢面便猛地缩回,琵琶弦“铮”地崩断一根。她盯着那并蒂莲,眼底翻涌的神色让周叙之想起深秋翻卷的云浪:“公子从何处得来的?”声音比夜色更冷三分。
“桃叶渡的浅滩上,被芦苇缠着。”周叙之见她这般神情,忙将画收进袖中,“若姑娘认得,叙之明日便送还——”
“不必!”柳如眉忽然笑了,指尖绞着断弦,银铃碎响里声音又软下来,“不过是幅旧画,公子喜欢便收着吧。这秦淮河上的画舫,谁没遗落过些心事呢?”
更漏声在水面上飘得忽远忽近。周叙之离开时,画舫已泊在朱雀桥边。他站在桥头回望,见舱中灯火次第熄灭,唯有船头一盏羊角灯随波摇晃,像悬在水上的一颗孤星。袖中残卷的沉水香愈发清晰,他忽然想起画舫窗棂上刻着的小字:“听涛阁中听涛声,半是江风半是愁。”
三日后是立冬,周叙之抱着一摞书往国子监去时,在钞库街遇见顶青呢小轿。轿帘掀开半角,露出柳如眉腕上的银铃,正笑着往街边书肆里递玉版纸。他刚要开口,却见轿旁跟着个穿锦缎的中年男子,腰间玉佩刻着个“陈”字——是应天府有名的绸缎商陈万贯。
“周公子怎的在此?”柳如眉下了轿,鬓边芙蓉换成了红山茶,“可是来买《东京梦华录》?前日听你说爱读孟元老的文章——”
“柳姑娘说笑了,叙之不过是国子监的穷学生。”周叙之看着陈万贯似笑非笑的眼神,喉间有些发紧。陈万贯忽然拱手:“原是柳姑娘的朋友,在下陈万贯,常往听涛阁送绸缎。柳姑娘的裙衫,倒比那官窑的青花瓷还要鲜亮几分呢。”
寒风卷起街角的落叶,周叙之看着陈万贯往柳如眉手中塞了串珍珠,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画舫上,柳如眉腕上还戴着银镯子。他攥紧袖中残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半幅《秦淮夜舫图》的绢底,分明织着极细的银丝,是苏州织造的贡品。
立冬后的初雪落得无声,秦淮河上的画舫都挂了棉帘。周叙之在国子监抄了半宿《春秋》,冻得手指发僵,便揣着墨锭往桃叶渡去,想寻个画舫暖酒。远远便见听涛阁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晃,舱中传来琵琶声,弹的是《胡笳十八拍》,调子比雪水还要冷三分。
“柳姑娘今日不唱《牡丹亭》了?”他掀开棉帘,见舱中只柳如眉一人,膝上盖着狐裘,案头搁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雪夜秦淮,舟中男子背影清瘦,手中握着半卷残画。
柳如眉抬头时睫毛上凝着细雪,指尖在画上点了点:“公子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这舟中人的袖口,可是该添些水波纹?”墨色在她笔下晕开,男子袖角果然多了几道银线,像雪光在波心碎成的纹路。
周叙之忽然注意到舱壁上的旧画都换了新,新挂的几幅画着雪中寒梅,笔锋比先前的秦淮河景更见风骨。他指着其中一幅:“柳姑娘的画技倒是精进了,比那位姓顾的先生如何?”
笔锋在纸上洇开个墨团,柳如眉低头擦拭砚台:“顾先生早不画画了,如今在应天府做幕僚,听说下月便要娶侍郎家的千金。”她忽然抬头笑,酒窝在灯火下浅得像雪地里的酒坑,“周公子可曾想过,这秦淮河上的画舫,原是载不动真心的?”
更鼓敲过三声时,雪停了。周叙之披着柳如眉借的半旧斗篷往回走,路过朱雀桥时听见水响。朦胧月光里,见个黑影从画舫上扔下件物事,“扑通”一声惊起寒鸦。他凑近细看,见是幅被撕碎的画,残片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正是他袖中残卷的另一半。
腊月里国子监放了假,周叙之却日日往听涛阁跑。柳如眉教他调胭脂色,说“三分朱砂七分赭石,方不负秦淮水的柔肠”;他教她读《楚辞》,见她在“乘清气兮御阴阳”旁画了只振翅的凤凰。陈万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遇见,那串珍珠却换成了翡翠镯子,在柳如眉腕上冰得发亮。
除夕前一夜,秦淮河上放河灯。周叙之抱着从当铺赎回的端砚,刚踏上画舫便听见争吵声。舱内烛火摇曳,鸨母尖利的嗓音像刀割着绸缎:“柳如眉你别不识好歹,陈老爷肯出五百两替你脱籍,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当自己还是那画舫上的孤女?若不是顾公子当年……”
“够了!”柳如眉的声音带着颤音,周叙之隔着棉帘看见她摔了个茶盏,碎片溅在鸨母脚边,“我自会还他的恩情,只是这身子……”话尾突然咽进喉间,传来压抑的啜泣。
端砚从手中滑落,周叙之转身时撞翻了河灯。红色纸灯漂在水面,像朵被揉碎的胭脂,随波逐流着撞向其他灯盏。他忽然想起初遇时柳如眉鬓边的白芙蓉,想起她画中男子的背影,想起那半幅残卷上的并蒂莲——原来所有的伏笔,早就在秦淮河的波心里写好了。
正月初七,周叙之接到应天府的传票。原来陈万贯状告他偷窃苏州织造的贡品,那半幅残卷上的银丝,正是三年前顾公子为柳如眉特制的定情之物。公堂上,顾公子作为证人出现,昔日画舫上的穷书生,如今穿着七品官服,腰间玉佩刻着“顾”字,与柳如眉腕上的翡翠镯子相得益彰。
“周叙之,你可知这残卷乃顾大人未婚妻之物?”知府一拍惊堂木,惊起梁上尘埃,“顾大人与柳姑娘自幼定亲,三年前顾大人赴考,柳姑娘因家道中落流落画舫,顾大人念及旧情,常往资助——你竟敢偷盗定情信物,该当何罪?”
堂下鸦雀无声。周叙之望着顾公子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听涛阁舱壁上那幅“乙未年秋”的画,原来画中女子的衣角,早就在风里露出了半枚翡翠镯子的影子。他从袖中取出残卷,轻轻放在案上:“大人明鉴,这画是在桃叶渡拾的,若说定情信物……”他抬头望向顾公子,“顾大人可记得,画舫窗棂上的‘听涛阁中听涛声’,是谁人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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