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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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那人悠闲出游,偶然从帘子下见识到妇人的美貌。

只因妇人临走时的那一瞥,惹得他春心萌动,难以平息。

妇人收起帘子和叉竿,回到屋里,关上大门,等着武大郎回来。

那么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呢?原来他是阳谷县的一个破落户财主,在县前开了一家生药铺。他从小就为人奸诈,还会些拳脚功夫。近来发了财,专门在县里包揽一些公事,为人刁钻蛮横,替人说情收钱,陷害官吏,因此全县的人都让他几分。这个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们都叫他西门大郎,如今发迹有钱了,大家都称他为西门大官人。

没过多久,只见西门庆转了个弯,走进了王婆的茶坊,在里面水帘下坐了下来。王婆笑着说:“大官人,刚才那揖作得可真够大的。” 西门庆也笑着说:“干娘,你过来,我问你,隔壁那个女子是谁家的媳妇?” 王婆说:“她呀,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武大郎的老婆!问这个做什么?” 西门庆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别打趣我。” 王婆说:“大官人怎么连她老公都不认得?就是每天在县前卖熟食的那个人。” 西门庆问:“难道是卖枣糕的徐三的老婆?” 王婆摆摆手说:“不是。要是她的话,倒也般配。大官人再猜猜。” 西门庆说:“会不会是挑银担子的李二的老婆?” 王婆摇头说:“不是。要是他的老婆,也算是一对儿。” 西门庆说:“难道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 王婆大笑道:“不是。要是他的老婆,又是很不错的一对儿。大官人再猜猜看。” 西门庆说:“干娘,我实在猜不出来了。” 王婆哈哈笑道:“跟大官人说出来,保准你要笑。她的丈夫,就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 西门庆跺脚笑道:“莫不是人们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 王婆说:“正是他。” 西门庆听了,叫苦道:“这么好的一块‘羊肉’,怎么就落到了‘狗’嘴里!” 王婆说:“就是这么让人无奈的事。自古道:骏马常驮着愚笨的汉子奔跑,美丽的妻子常伴着笨拙的丈夫入眠。月下老人偏偏就爱这样乱点鸳鸯谱。” 西门庆问:“王干娘,我欠你多少茶钱?” 王婆说:“没多少,先欠着,过些时候再算。” 西门庆又问:“你儿子跟谁出去了?” 王婆说:“别提了,跟一个客人去了淮上,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西门庆说:“怎么不让他跟着我呢?” 王婆笑着说:“要是能得到大官人抬举,那可太好了。” 西门庆说:“等他回来再说吧。” 又闲聊了几句,西门庆道谢后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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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不到两个时辰,西门庆又来到王婆店门口,在帘子边坐下,朝着武大家的门前张望。过了一会儿,王婆出来问:“大官人,喝碗梅汤怎么样?” 西门庆说:“好啊,多加点酸的。” 王婆做好一碗梅汤,双手递给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喝完,把盏托放在桌子上。西门庆说:“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真好,屋里还有多少?” 王婆笑着说:“老身做了一辈子媒,哪有什么‘梅汤’在屋里啊?” 西门庆说:“我问的是梅汤,你怎么扯到做媒上了,差得也太远了!” 王婆说:“老身只听到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还以为说的是做媒呢。” 西门庆说:“干娘,你既然是个牵红线的,也给我做回媒,说门好亲事,我重重谢你。” 王婆说:“大官人,要是你家大娘子知道了,婆子我这脸可挨不起耳光啊。” 西门庆说:“我家大娘子最是宽容,如今也在身边纳了几个妾,只是没一个合我心意的。你要是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说也无妨。就算是改嫁的女人也行,只要能让我满意。” 王婆说:“前几天有一个倒是不错,就怕大官人看不上。” 西门庆说:“要是好的话,你给我促成了,我自然会谢你。” 王婆说:“那女子长得十分标致,就是年纪大了些。” 西门庆说:“差个一两岁,也没关系。到底多大年纪?” 王婆说:“那娘子是戊寅年出生,属虎的,新年就九十三岁了。” 西门庆笑道:“你看你这疯婆子,就爱拿人打趣!” 西门庆笑着起身走了。

眼看着天色渐晚,王婆刚点上灯,正准备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转了回来,径直走到帘子底下的座位上坐下,朝着武大家的门前一个劲儿地张望。王婆问:“大官人,喝碗和合汤怎么样?” 西门庆说:“好啊,干娘多放点糖。” 王婆煮了一碗和合汤,递给西门庆喝。西门庆坐了一晚上,起身说:“干娘记好帐,明天一起还钱。” 王婆说:“没关系。大官人请回,明天早些过来。” 西门庆又笑着离开了。当晚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王婆刚打开门,往门外一看,只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走来走去。王婆见状,心想:“这家伙转得还挺勤!看我给他点甜头,却又让他够不着。这家伙平日里总占县里人的便宜,今天让他在老娘手里栽个跟头!” 原来,这个开茶坊的王婆,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这婆子:

说起话来,能把陆贾、隋何比下去。凭借着如簧巧舌,好似能说动六国诸侯,能说会道堪比三齐的说客。她能让孤独的男女,转眼间成双成对;能让寡妇和鳏夫,经她一番话就凑成一对。她能让深闺中的女子动心,哪怕是九级殿中的仙女也难以抵挡。就算是玉皇殿下的侍香金童,也能被她拉来;王母宫中的传言玉女,也能被她抱住。略施小计,就能让阿罗汉抱住比丘尼;稍用手段,就能让李天王搂住鬼子母。她甜言蜜语,能让像封涉那样坚定的男子也动凡心;软语相劝,能让像麻姑那样的仙女也春心萌动。她能教唆得织女害相思,调弄得嫦娥寻找配偶。

且说王婆刚打开门,正在茶坊里生炭,整理茶锅,看见西门庆从一大早就开始在门前转了好几圈,然后径直走进茶坊,在水帘底下,望着武大家门前的帘子坐下张望。王婆装作没看见,只顾在茶坊里煽风点火,也不出来招呼。西门庆喊道:“干娘,泡两杯茶来。” 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快请坐。” 于是泡了两杯浓浓的姜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说:“干娘,陪我一起喝杯茶吧。” 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陪客的。” 西门庆也笑了一阵,问道:“干娘,隔壁卖什么呢?” 王婆说:“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荡温和大辣酥。”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又在胡言乱语了!” 王婆笑着说:“我可没乱说,她家可有正经老公!” 西门庆说:“干娘,跟你说正经事:听说他家炊饼做得不错,我想买三五十个,不知道他出门了还是在家?” 王婆说:“要是买炊饼,等会儿他从街上回来再买就是了,何必上门去买。” 西门庆说:“干娘说得是。” 喝完茶,坐了一会儿,西门庆起身说:“干娘记好帐。” 王婆说:“放心,老娘都记着呢。” 西门庆笑着离开了。

王婆在茶坊里偷偷观察,冷眼瞧见西门庆又在门前徘徊。他一会儿往东走几步,停下来看一看;一会儿又转身往西,瞧上一瞧,就这样来回走了七八趟,最后径直走进了茶坊。王婆说道:“大官人,您可是稀客啊,好几个月都没见着您了。” 西门庆笑着,从身边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王婆,说:“干娘,先收下这点钱当茶钱。” 婆子笑着说:“哪用得了这么多呀?” 西门庆说:“您就收着吧。” 王婆心里暗自高兴,想着:“来了,这家伙要上钩了!” 她把银子藏好,便说道:“老身看大官人像是有些口渴,来碗宽煎叶儿茶怎么样?” 西门庆说:“干娘怎么就猜着我口渴了呢?” 婆子说:“这有什么难猜的。自古道:进了门别问人家兴衰之事,看看脸色就知道了。老身啊,再稀奇古怪的事都能猜得出来。” 西门庆说:“我心里有件事,干娘要是能猜中,我输给您五两银子。” 王婆笑着说:“老娘我用不着费太多心思,一猜就能猜个准。大官人,您把耳朵凑过来。这两天您脚步匆忙,来得这么勤,肯定是惦记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对不对?” 西门庆笑着说:“干娘,您可真是比隋何还聪明,比陆贾还机灵!不瞒干娘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天她叉帘子,我见了她一面,就像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可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接近她。您有什么办法吗?” 王婆哈哈笑着说:“不瞒大官人,我这卖茶的营生,就像鬼打更,没什么生意。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那天,卖出去一杯泡茶,到现在都没再开张过,全靠一些别的营生维持生计。” 西门庆问:“什么叫别的营生啊?” 王婆笑着说:“老身最拿手的是做媒,还会做牙婆,帮忙接生、收小妾,也会说些男女风情的事儿,还能拉皮条。” 西门庆说:“干娘,要是真能把这事儿给我办成了,我送您十两银子当棺材本。”

王婆说:“大官人,您听我说,这要想和女人套近乎,可不容易,得五件事都具备才行。第一,得有潘安那样的美貌;第二,得有钱,像邓通一样富有;第三,得有耐心,像绵里藏针一样,能忍耐;第四,得有闲工夫;第五嘛……(此处省略不适当表述)。这五样,也就是人们说的‘潘、邓、耐、闲’。五样都有了,这事儿就成了。” 西门庆说:“实不相瞒,这五件事我都还凑合。论相貌,我虽然比不上潘安,但也说得过去;论钱财,我家里也有不少,虽说比不上邓通,可也还算富裕;论耐心,我最能忍了,就算她打我四百下,我也不会还手;论闲工夫,我有的是,不然怎么来得这么勤呢?干娘,您就帮我促成这事儿,成了之后,我一定重重谢您。” 有诗为证:

西门庆这个浪荡子心思张狂,一门心思地想戏弄那妇人。

多亏了卖茶的王婆,设下计谋,让这两人有了相会的可能。

西门庆的心思已经表露无遗。王婆说:“大官人,虽说您说五件事都有了,可我知道还有一件事会坏事,多半成不了。” 西门庆问:“您说说,是哪件事会坏事?” 王婆说:“大官人,您可别怪老身直言。这要和女人套近乎最难了,就算花了九分九厘的力气,也有可能成不了事。我知道您向来小气,不肯轻易花钱。就这一点,会坏事。” 西门庆说:“这事儿好办,我听您的安排就是了。” 王婆说:“要是大官人肯花钱,老身有个主意,能让大官人跟那女子见上一面。就是不知道官人肯不肯听我的?” 西门庆说:“不管什么主意,我都听您的。干娘有什么妙计?” 王婆笑着说:“今天晚了,您先回去。过个半年三个月的,咱们再商量。” 西门庆一听,立刻跪下说:“干娘,您可别开玩笑,您就帮我这一回吧!”

王婆笑着说:“大官人,您别急。老身这条计策,那可是上上之策,虽说比不上武成王庙的谋略,但绝对比孙武子训练女兵还有效,十拿九稳。大官人,我跟您说,这个女子原本是清河县大户人家的养女,针线活儿做得特别好。大官人您去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上等好绵,都拿来给老身。我拿着这些东西,过去找她讨杯茶喝,然后跟那女子说:‘有个施主给了我一套做寿衣的料子,我来借个历书,麻烦娘子帮我挑个好日子,好请个裁缝来做。’她要是听我这么说,不理我,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说‘我帮您做’,不让我请裁缝,这就有一分希望了。我就请她到家里来做。她要是说‘拿到我家来做’,不肯来我这儿,这事儿又黄了。要是她欢欢喜喜地说‘我来做,还能帮您裁剪’,这就有两分希望了。要是她肯来我这儿做,我就准备些酒食点心招待她。第一天,您先别来。第二天,她要是说不方便,要拿回家去做,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还肯来我家做,这就有三分希望了。这一天,您还是别来。到第三天中午前后,您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过来,用咳嗽当暗号。您在门前说:‘怎么这几天都没见着王干娘啊?’我就出来,把您请进房里。要是她见您进来,马上起身跑回家,我也不能强留她,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见您进来,没起身,这就有四分希望了。您坐下后,我就跟那女子说:‘这位就是给我衣料的施主,多亏了他!’我夸您一大堆好处,您就夸她针线活儿好。要是她不搭理您,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开口回应,这就有五分希望了。我接着说:‘难得这位娘子帮我做活儿。多亏了你们两位施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要不是我厚着脸皮求娘子,还请不到她呢。官人您就做个东,帮我谢谢娘子。’您就拿出银子让我去买酒菜。要是她立刻起身要走,我也不能拉着她,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没动,这事儿就有戏了,就有六分希望了。我拿着银子,临出门时跟她说:‘麻烦娘子陪大官人坐一会儿。’要是她也起身回家,我也拦不住,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没起身,这事儿就更好了,就有七分希望了。等我买了东西回来,摆好桌子,我说:‘娘子,先停下手里的活儿,喝杯酒,难得这位官人破费。’要是她不肯跟您同桌喝酒,跑回家,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嘴上说要走,却没动,这事儿又有戏了,就有八分希望了。等她酒喝得差不多了,聊得正投机的时候,我就说没酒了,让您再去买,您就再让我去买。我假装去买酒,把房门关上,把您俩关在里面。要是她生气跑了,这事儿就黄了。要是她没因为我关门生气,这就有九分希望了。就差最后一分希望,这一分最难。大官人,您在房里,说些甜言蜜语。可千万别急躁,别动手动脚坏了事儿,到时候我可不管。您先假装把袖子在桌上一拂,弄掉一双筷子,然后弯腰去捡筷子,趁机在她脚上轻轻捏一下。要是她大吵大闹,我就来解围,这事儿就黄了,以后也难成了。要是她不做声,这就是十分希望了,说明她有意,这事儿就成了。这条计策怎么样?” 西门庆听了,非常高兴,说:“这计策虽说不能让我名垂青史,可真是好计!” 王婆说:“别忘了答应给我的十两银子。” 西门庆说:“只要能办成这事儿,我肯定不会忘。这条计什么时候能用?” 王婆说:“今晚就有消息。我现在趁武大郎还没回来,过去跟她好好说说。您马上派人把绫绸绢缎和绵子送过来。” 西门庆说:“要是干娘能办成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失信。” 说完,西门庆告别王婆,去市上的绸绢铺买了绫绸绢缎和十两上等好绵,让家里的一个仆人用包袱包好,又带了五两碎银,直接送到茶坊。王婆接过东西,让仆人回去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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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心意相通,王婆的撮合更是巧妙。

精心安排了这十步套近乎的计策,就等着两人欢会了。

王婆打开后门,来到武大家里。那妇人迎上来,请她到楼上坐下。王婆说:“娘子,怎么不来我家喝茶呀?” 妇人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懒得走动。” 王婆说:“娘子家里有历书吗?借我看看,我要选个裁衣的日子。” 妇人问:“干娘要裁什么衣裳?” 王婆说:“老身我这身体,十病九痛的,怕哪天突然不行了,得先准备些寿衣。幸好附近有个财主听我这么说,送了我一套衣料,绫绸绢缎的,还有不少好绵,放在家里一年多了,一直没做成。今年感觉身体越来越差,又赶上闰月,想趁这两天做了,可那裁缝刁难我,借口活儿忙,不肯来做。老身我这苦啊,说都说不完。” 妇人听了,笑着说:“只怕奴家做得不合干娘的心意,要是不嫌弃,奴家帮干娘做,怎么样?” 王婆听了这话,满脸堆笑,说:“要是能让娘子动手做,老身就算死也能安心了。早就听说娘子针线活儿好,只是一直不敢来麻烦您。” 妇人说:“这有什么。既然答应了干娘,肯定帮干娘做好。把历书拿去,找人挑个黄道吉日,我就帮您动手。” 王婆说:“要是娘子肯帮老身做,娘子就是我的福星,还用选什么日子。老身前些天也请人看过,说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老身还以为裁衣不用选黄道吉日,就没记着。” 妇人说:“寿衣就得选黄道吉日,别的日子可不行。” 王婆说:“要是娘子肯帮老身这个忙,那就大胆定在明天,麻烦娘子到我家来一趟。” 妇人说:“干娘,不用这么麻烦吧,把料子拿过来做不行吗?” 王婆说:“老身也想看看娘子做活儿,再说家里也没人看店。” 妇人说:“既然干娘这么说,我明天吃过午饭就来。” 王婆千恩万谢,下楼走了。当晚,王婆把情况告诉了西门庆,约定后天西门庆准时过来。当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王婆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买了些针线,准备好茶水,在家里等着。

话说武大吃了早饭,收拾好担子,便出门做买卖去了。那妇人把帘子挂好,从后门来到王婆家里。王婆见了,欢喜得不得了,连忙把妇人迎进房里坐下,接着煮了浓浓的姜茶,还撒上些松子、胡桃,端给妇人喝。收拾好桌子,王婆便拿出那绫绸绢缎。妇人拿起尺子量好长短,裁剪妥当,就开始缝起来。王婆在一旁看着,嘴里不停地假意夸赞:“好手艺啊!老身活了六七十岁,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针线活儿!” 妇人一直缝到中午,王婆便准备了些酒食请她,还下了一碗面给妇人吃。妇人又缝了一会儿,眼看天快黑了,就收拾好活儿回家去了。恰好武大郎挑着空担子进门,妇人忙拉开门,放下帘子。武大郎走进屋里,见老婆脸色微微泛红,便问道:“你去哪儿喝酒了?” 妇人回答:“是隔壁王干娘请我帮她做寿衣,中午安排了些点心招待我。” 武大道:“哎呀!别吃她的。咱们也有求人的时候。她不过请你做一两件衣裳,你回来吃点点心就行了,别去麻烦人家。你明天要是还去做,带点钱在身上,也买点酒食回礼。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可别失了人情。要是她不肯收你的回礼,你就拿回家做了再还她。” 妇人听了,当晚便没再说什么。有诗为证:

王婆精心设下圈套,武大郎却愚昧不知。

他让妇人带钱买酒酬谢奸诈的王婆,却白白把老婆往危险里推。

王婆设计好了一切,成功把潘金莲邀到家里。第二天饭后,武大郎出门后,王婆便过来请潘金莲到她房里,取出活儿,两人一起缝了起来。王婆还倒了茶,两人喝着,暂且不提。快到中午的时候,妇人拿出一贯钱递给王婆,说:“干娘,我和你买杯酒喝。” 王婆说:“哎呀!哪有这个道理!是老身请娘子来做活儿,怎么能让娘子破费呢?婆子的酒食,还不至于让娘子吃坏肚子。” 妇人说:“这是我家那口子吩咐我的。要是干娘见外,我就拿回家做,还给干娘。” 王婆听了,连忙说:“大郎真是懂事。既然娘子这么说,老身就暂且收下。” 王婆生怕坏了这事儿,自己又添钱买了些好酒好菜和稀罕果子,热情地招待妇人。各位看官,这世上的妇人,哪怕再精明,被人这般细心讨好,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得中计。王婆又准备了点心,请妇人吃了酒食,妇人又缝了一会儿,眼看天晚了,便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闲话少叙。第三天早饭后,王婆瞅着武大郎出门了,便走到后面叫:“娘子,老身冒昧了。” 妇人从楼上下来,说:“我正打算过去呢。” 两人碰面后,来到王婆房里坐下,拿出活儿开始缝。王婆马上倒了盏茶,两人喝了。妇人缝到晌午前后。西门庆早就盼着这一天,戴着一顶新头巾,穿着一套整整齐齐的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直奔紫石街而来。到了茶坊门口,便咳嗽一声,说:“王干娘,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王婆一听,便应道:“谁叫老娘呢?” 西门庆说:“是我。” 王婆赶忙迎出来,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快进来看看。” 说着,一把拉住西门庆的袖子,把他拖进房里,指着妇人对西门庆说:“这位就是给我衣料的施主官人。” 西门庆见到妇人,便作了个揖。妇人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回了个万福。王婆又指着妇人对西门庆说:“多亏官人与老身衣料,放了一年都没做成。如今又多亏这位娘子帮忙,才做成功。这针线活儿简直像布机织出来的一样,又密又好,实在难得。大官人,你瞧瞧。” 西门庆拿起来看了,赞不绝口,嘴里说:“这位娘子这手艺可真厉害,简直是神仙的手段!” 妇人笑着说:“官人别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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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问王婆:“干娘,敢问这位是哪家的娘子?” 王婆说:“大官人,你猜猜看。” 西门庆说:“小人怎么猜得着。” 王婆笑眯眯地说:“就是隔壁武大郎的娘子。” 西门庆说:“原来是武大郎的娘子。我只知道大郎是个勤劳养家的人,在街上做点买卖,大大小小的人都没得罪过。又会赚钱,性格又好,这样的人可真难得。” 王婆说:“那可不。娘子自从嫁给大郎,凡事都百依百顺。” 妇人应道:“我家那口子没什么本事,官人别笑话。” 西门庆说:“娘子这话不对。古人说: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源。像娘子的大郎这般善良,做什么都顺顺利利的。” 王婆在一旁附和道:“说得对。” 西门庆夸赞了一番,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问:“娘子,你认识这位官人吗?” 妇人说:“我不认识。” 婆子说:“这位大官人是本县的一个财主,知县相公都和他来往,人称西门大官人。他有万贯家财,在县前开着生药铺。家里钱财多得数不清,米仓里的米都放陈了。红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亮的是宝石,还有犀牛头上的角,大象嘴里的牙。” 王婆一个劲儿地夸赞西门庆,嘴里不停地说着。妇人听了,低下头继续缝针线。有诗为证:

女子的心思向来多变,常背着丈夫与外人私会。

潘金莲爱慕西门庆,春心荡漾,难以自控。

西门庆见到潘金莲,心里十分欢喜,恨不得立刻与她亲近。王婆便去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西门庆,一盏递给妇人,说:“娘子,招待一下大官人。” 喝完茶,两人便开始眉目传情。王婆看着西门庆,用一只手在脸上摸了摸。西门庆心里明白,知道事情已经有了五分把握。自古道:风流之事,常由茶来牵线,酒是促成男女情事的媒人。王婆便说:“大官人不来,老身也不敢去宅上请您。一是有缘,二是来得正好。常言说: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出钱,这位娘子出力,要不是老身厚着脸皮相求,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就做个主人,替老身谢谢娘子。” 西门庆说:“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儿有银子。” 说着,便取出来,连同手帕递给王婆,让她去准备酒食。妇人说:“不用这么麻烦。” 嘴上这么说,却没起身阻拦。王婆拿了银子就去了,妇人也没起身。婆子出门时又说:“有劳娘子陪大官人坐一会儿。” 妇人说:“干娘客气了。” 却依旧没起身。这也许就是缘分,两人都动了心思。西门庆一双眼睛只盯着妇人。妇人也偷偷看了西门庆,见他仪表堂堂,心中也有了五六分好感,又低下头继续做活儿。

没过多久,王婆买了些现成的肥鹅熟肉、精致果子回来,把果子都用盘子盛好,菜蔬也都装了,搬到房里的桌子上,对妇人说:“娘子,先放下活儿,喝杯酒。” 妇人说:“干娘,你招待大官人,我可不敢当。” 王婆说:“这酒就是专门为娘子准备的,怎么能这么说呢?” 王婆把菜肴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开始斟酒。西门庆拿起酒盏说:“娘子,干了这杯。” 妇人道谢说:“多谢官人好意。” 王婆说:“老身知道娘子酒量好,放开了喝几杯。” 有诗为证:

自古以来男女不同席,卖俏偷情的行为实在可悲。

不只是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西门庆也与潘金莲偶然相遇。

妇人接过酒,西门庆拿起筷子说:“干娘,帮我劝劝娘子,多吃点。” 王婆挑好的菜夹给妇人吃。一连斟了三轮酒,王婆便去温酒。西门庆问:“敢问娘子今年多大了?” 妇人回答:“奴家虚度二十三岁。” 西门庆说:“我痴长五岁。” 妇人说:“官人这是拿自己和我比啊。” 王婆插嘴说:“娘子真是心思细腻,不仅针线活儿好,还通晓诸子百家。” 西门庆说:“这样的女子可上哪儿找去!武大郎真是好福气。” 王婆便说:“不是老身爱说是非,大官人家里就算有再多妻妾,也找不出一个比得上这位娘子的!” 西门庆说:“话虽如此,可一言难尽啊。只是我命不好,没娶到一个好妻子。” 王婆说:“大官人前妻应该不错吧。” 西门庆说:“别提了!要是我前妻还在,家里也不会乱成这样。如今家里虽然有三五七口人吃饭,可都不管事。我为什么总往外跑?就是因为在家要受气。” 妇人问道:“官人,你前妻去世几年了?” 西门庆说:“说起来伤心!我前妻出身平凡,可聪明伶俐,家里的事都能替我打理。如今她不幸去世已经三年了,家里的事变得乱七八糟。我能不往外跑吗?” 王婆说:“大官人,别怪老身直言,你前妻的针线活儿可比不上武大娘子。” 西门庆说:“没错!我前妻的相貌也比不上这位娘子。” 王婆笑着说:“官人,你在东街上养的外室,怎么不请老身去喝茶?” 西门庆说:“就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看她是个跑江湖的,不喜欢。” 婆子又说:“官人,你和李娇娇倒长久。” 西门庆说:“这个人现在已经娶回家了。要是她会当家,我早就把她扶正了。” 王婆说:“要是有合官人心意的,到家里来说亲,没问题吧?” 西门庆说:“我爹娘都去世了,我自己做主,谁敢说个不字。” 王婆说:“我就是说说,一时半会儿哪儿有合官人心意的。” 西门庆说:“怎么会没有?只恨我夫妻缘分太浅,没遇到罢了。”

西门庆和王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王婆便开口道:“正喝得高兴,酒却没了。官人可别嫌老身麻烦,再去买一瓶酒来接着喝,怎么样?” 西门庆说:“我手帕里有五两碎银子,都放在你这儿,要是想喝酒,尽管拿去买,多出来的钱,干娘就收下吧。” 王婆谢过西门庆,起身看了看潘金莲,见她三杯酒下肚,春心萌动,再加上西门庆与她言语间你来我往,两人都动了心思,只是潘金莲低着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王婆满脸堆笑,说道:“老身去买瓶酒,给娘子再喝一杯,有劳娘子陪大官人坐会儿。酒壶里还有酒没?要是有,就再给大官人筛上两杯。老身得去县前那家才有好酒卖,这一来一回得花些时间。” 那妇人嘴上说:“不用了。” 可身子却稳稳地坐在那儿,没有动弹。王婆走到房门前,用绳子把房门系上,然后来到门口,坐在那儿,手里一边搓着麻线。

再说西门庆独自在房里,便倒酒劝那妇人喝,故意用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筷子拂落到地上。也是机缘巧合,那双筷子正好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赶忙蹲下身子去捡,只见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正跷在筷子旁边。西门庆暂且不捡筷子,伸手就在妇人的绣花鞋上轻轻捏了一把。妇人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官人别胡闹!你若有意,我也有意。你当真想要与我亲近?” 西门庆立刻跪下说:“全靠娘子成全小生!” 妇人便把西门庆拉了起来。就在这时,两人在王婆房里,举止亲昵,关系变得十分亲密。

两人刚刚相处结束,正准备整理衣服,只见王婆推开房门走进来,说道:“你们两个做的好事!” 西门庆和妇人都吓了一跳。王婆接着说:“好啊,好啊!我请你来做衣裳,可没叫你来做这等事。要是武大郎知道了,我可脱不了干系,不如我先去告发你们。” 说完,转身就要走。妇人连忙拉住她的裙子,说道:“干娘,饶了我们吧。” 西门庆也说:“干娘,小声点儿。” 王婆笑着说:“要我饶你们也可以,你们都得依我一件事。” 妇人马上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奴家也依干娘。” 王婆说:“从今天开始,瞒着武大郎,每天都不能失约,好好陪着大官人,这样我就罢休。要是有一天不来,我就告诉武大郎。” 妇人说:“我一定听干娘的。” 王婆又对西门庆说:“西门大官人,不用老身多说,这好事已经成了,你答应的东西,可不能失信。要是你负心,我也会告诉武大郎。” 西门庆说:“干娘放心,我肯定不会失信。” 三人又喝了几杯酒,这时已经是下午了。妇人起身说:“武大郎那家伙快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便从后门回家,先把帘子放下来,武大郎恰好这时进了家门。

王婆看着西门庆,问道:“我这办法不错吧?” 西门庆说:“多亏了干娘。我一回到家,就拿一锭银子给您送来。答应的东西,我怎敢食言。” 王婆说:“我就盼着好消息呢。可别让老身到最后一场空。” 西门庆笑着离开了,暂且不提。

从那天开始,妇人每天都到王婆家里与西门庆相聚,两人感情深厚,如胶似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半个月,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唯独瞒着武大郎一个人。有诗为证:

好事向来难以传播,恶事丑行却容易为人所知。

可怜武大郎的妻子,暗中与西门庆亲近。

话说到此,咱们分开来讲。本县有个小男孩,年纪才十五六岁,本姓乔,因为父亲当兵,在郓州生下他,所以取名叫郓哥。家里只有他老爹一个亲人。这孩子十分机灵,平日里只靠在县前的众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维持生计,西门庆常常接济他一些盘缠。那天,郓哥好不容易寻来一篮子雪梨,提着在街上来回寻找西门庆。有个多嘴的人对他说:“郓哥,你要是找他,我告诉你去哪儿找。” 郓哥说:“多谢叔叔指点,要是能找到他,赚个三五十钱,也好养活我老爹。” 那多嘴的人说:“西门庆现在和卖炊饼的武大郎的老婆好上了,每天都在紫石街上王婆的茶坊里待着,这个时候多半就在那儿。你小孩子家,直接进去也无妨。” 郓哥听了这话,谢过叔叔的指点。这机灵的孩子提着篮子,径直朝着紫石街走去,直接进了茶坊,正好看见王婆坐在小凳子上搓麻线。郓哥把篮子放下,对王婆行礼说:“干娘,您好。” 王婆问道:“郓哥,你来这儿干什么?” 郓哥说:“我想找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王婆问:“什么大官人?” 郓哥说:“干娘心里清楚是哪个,就是他呀。” 王婆说:“大官人也得有个名字吧。” 郓哥说:“就是两个字的那个。” 王婆问:“什么两个字的?” 郓哥说:“干娘别装糊涂了。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 说着就往里面走。王婆一把揪住他,说:“小猴子,你去哪儿?人家家里,内外有别。” 郓哥说:“我去房里把他找出来。” 王婆骂道:“你这小混蛋!我屋里哪有什么西门大官人!” 郓哥说:“干娘别独吞好处,也分我一杯羹。我心里明白着呢。” 王婆骂道:“你这小屁孩,懂什么!” 郓哥说:“你这是马蹄刀在木勺里切菜,滴水不漏,一点好处都不给我留。非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武大郎哥哥知道了,要发火。” 王婆听了这两句话,戳到了自己的痛处,顿时大怒,骂道:“你这小混蛋!敢在老娘屋里撒野!” 郓哥说:“我是小混蛋,你就是拉皮条的!” 王婆揪住郓哥,在他头上凿了两个栗暴。郓哥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王婆骂道:“小混蛋!再敢大声嚷嚷,我就扇你耳光把你赶出去!” 郓哥说:“你这老泼妇!平白无故打我!” 王婆一边推搡,一边狠狠地凿郓哥的脑袋,把他直接打出了街,雪梨篮子也被扔了出去。那篮雪梨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这孩子打不过王婆,一边骂,一边哭,一边走,一边在街上捡梨,还指着王婆的茶坊骂道:“老泼妇!你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把这事说出去,让你知道厉害,我就不姓郓!” 他提着篮子,径直去找能管这事的人。

若不是郓哥去找这个人,还真是:从前做过的坏事,倒霉的事一起找上门来。这可真是要让事情败露,引出大祸事。到底郓哥去找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