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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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千古幽扃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
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
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
话说那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道:“太尉有所不知,这座殿宇之中,当初祖老天师洞玄真人传下法符,并郑重叮嘱:‘此殿内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总共一百零八个魔君。殿上立有石碑,刻着龙章凤篆般的天符,将他们牢牢镇在此处。倘若放他们出世,必定会给人间百姓带来灾祸。’如今太尉您放走了他们,这可如何是好!日后必定会成为大患。” 洪太尉听后,吓得冷汗直冒,身体颤抖个不停,赶忙匆匆收拾行李,带着随从,下山返回京城。真人与道众送别洪太尉后,便回到宫内着手修整被破坏的殿宇,重新竖立石碑,这些后续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洪太尉在返回途中,反复叮嘱随从,千万别把放走妖魔这件事对外人说起,生怕被天子知晓后遭受责罚。一路上众人默默赶路,日夜兼程,终于星夜赶回了京师。进入汴梁城后,洪太尉听闻人们纷纷谈论:天师在东京禁院连续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普施符箓,成功消除了疫病,肆虐的瘟疫已然消散,军民生活重新恢复了安宁。天师做完法事后,便辞别朝廷,乘鹤驾云,返回龙虎山去了。
第二天早朝时,洪太尉上朝拜见天子,上奏说:“天师乘鹤驾云,先行抵达京师。臣等从驿站一路赶来,才刚刚到达此处。” 仁宗皇帝批准了他的奏报,对洪信予以赏赐,并让他官复原职,这些事情也就不再详细赘述。
后来,仁宗皇帝在位共四十二年,之后驾崩。由于仁宗没有太子,皇位便传给了濮安懿王允让的儿子,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孙子,这位新皇帝的帝号为英宗。英宗在位四年后,又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神宗。神宗在位十八年后,传位给太子哲宗,哲宗登基。在那段时间里,天下一片太平,四方皆无战事。
且说在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游手好闲、家境败落的子弟,姓高,排行第二。他从小不务正业,难以继承家业,唯独喜好舞枪弄棒,尤其擅长踢气球。京城的人都习惯顺口叫他高球,而不叫他高二。后来他发达了,就把 “球” 字的毛字旁去掉,添上立人旁,改名为高俅。这人吹拉弹唱、舞枪弄棒、相扑玩耍等技艺都略知一二,对于诗书词赋也能略通一二。然而,若要论及仁义礼智,以及忠信善良的品德,他却是一窍不通,整日只在东京城内外靠着帮人凑趣、混日子为生。曾经,他帮助生铁王员外的儿子肆意挥霍钱财,整日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结果被王员外的父亲告到开封府。府尹判处高俅四十脊杖,并将他发配出界,还严禁东京城的百姓收留他住宿和供他饮食。高俅走投无路,只好前往淮西临淮州,投奔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也就是柳世权。柳世权平日里专门喜欢结交和收留四方的闲散人员,高俅便在他家一住就是三年。
后来,哲宗皇帝前往南郊举行祭祀大典,上天感应,使得天下风调雨顺。哲宗皇帝为此放宽恩泽,大赦天下。高俅在临淮州也因此获得了赦免,他思念家乡,便想要回到东京。柳世权与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于是写了一封信,并准备了一些盘缠,打发高俅回到东京,投奔董将士,希望能在他那里谋得生计。
高俅辞别柳大郎后,背上包裹,离开临淮州,一路辗转回到东京,径直来到金梁桥下董生药家,呈上了柳世权的书信。董将士见到高俅,又看了柳世权的来信,心中暗自琢磨:“这个高俅,我家怎么能留得住他呢!要是他是个老实本分、诚实守信的人,我倒是可以让他在家中出入,也能让孩子们跟他学些好的东西。可他偏偏是个游手好闲、没有信誉的破落户,而且当初还有犯罪前科,被开封府发配过。倘若把他留在家里,恐怕会带坏我的孩子们;可要是不收留他,又实在抹不开柳大郎的面子。” 无奈之下,董将士当时只好强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将高俅留在家中住宿,每天好酒好菜招待着。
过了十几天,董将士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拿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对高俅说道:“我家势单力薄,恐怕会耽误了您的前程。我打算把您推荐给小苏学士,日后您或许能有个好的发展。您看怎么样?” 高俅听后,心中大喜,连忙向董将士道谢。董将士随即派了一个人,拿着书信,带着高俅前往学士府。门吏通报之后,小苏学士出来接见了高俅,看完董将士的来信,得知高俅原本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心里便想:“我这里也实在安置不下他。不如做个人情,把他推荐到驸马王晋卿府中,做个亲随。大家都称驸马为‘小王都太尉’,他正好喜欢这类人。” 于是,小苏学士回复了董将士的书信,并留高俅在府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小苏学士写了一封推荐信,派了一个仆人,将高俅送到了小王都太尉那里。
这位太尉乃是哲宗皇帝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好结交风流人物,正需要高俅这样的人。一见到小苏学士派人带着高俅前来拜见,心中十分欢喜,立刻写了回信,将高俅留在府中做亲随。从此,高俅便在王都尉府中出入,逐渐与府中的人变得亲近起来,如同一家人一般。俗话说:时间长了,关系远的会变得疏远,关系近的则会更加亲密。
有一天,小王都太尉庆祝生日,吩咐府中精心安排筵席,专门邀请小舅端王前来赴宴。这端王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哲宗皇帝的弟弟,掌管着东驾,人称九大王。他生得聪明伶俐,长相俊俏。对于那些游手好闲子弟的行事作风和帮闲的本事,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而且对这些事还都十分热衷。此外,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儒释道三家的学问也都有所涉猎。至于踢球打弹、吹拉弹唱等娱乐技艺,更是不在话下。
当日,王都尉府中精心准备的筵席十分丰盛,水陆美食一应俱全。只见:宝鼎中香烟袅袅升腾,金瓶里鲜花娇艳欲滴。仙音院的乐师们竞相演奏着新颖的乐曲,教坊司的艺人频繁展示着绝妙的技艺。水晶壶中,盛满了如同紫府琼浆般香醇的美酒;琥珀杯里,斟满了好似瑶池玉液般甘美的佳酿。玳瑁盘中堆满了鲜美的仙桃和珍奇的水果,玻璃碗中摆放着珍贵的熊掌和驼蹄。切得如银丝般纤细的鱼片整齐排列,烹煮得恰到好处的香茶散发着如玉蕊般的清香。身着红裙的舞女们,随着象板鸾箫的节奏翩翩起舞;穿着翠袖的歌姬们,簇拥着龙笙凤管婉转歌唱。两行身姿婀娜、珠翠环绕的女子站立在台阶前,一派欢快的笙歌在筵席上回荡。
端王来到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安排好席位,请端王在主位上居中坐定,自己则在对面相陪。酒过几巡,菜上了两轮之后,端王起身去净手,偶然来到书院中稍作休息。他猛然间看到书案上有一对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的镇纸狮子,做工极为精美,造型小巧玲珑。端王拿起狮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赞叹道:“真是精妙啊!” 王都尉见端王如此喜爱,便说道:“还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只是现在不在身边,明天我取来,一并送给您。” 端王听后十分高兴,说道:“多谢您的厚意。想来那笔架必定更加精美。” 王都尉说:“明天取出来,送到宫中您一看便知。” 端王再次表示感谢。随后,两人回到筵席,继续饮酒作乐,一直到夜幕降临,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各自散去。端王告别后,便回宫去了。
第二天,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那两个镇纸玉狮子,用一个小金盒子装了起来,再用黄罗包袱包裹妥当,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派高俅送去给端王。高俅领了王都尉的命令,带着这两件玉器,将书信揣在怀中,径直前往端王宫。宫门的官吏将此事转报给院公。没过多久,院公出来询问:“你是哪个府里来的人?” 高俅施了一礼,回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的,特地前来给大王进献玉器。” 院公说:“殿下正在庭院中与小黄门们踢气球,你自己过去吧。” 高俅说:“麻烦您帮忙引荐一下。” 院公便带着高俅来到庭院前。高俅放眼望去,只见端王头戴一顶软纱唐巾,身穿紫色绣龙袍,腰间系着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的前襟往上拽起,塞在绦子里,脚上穿着一双嵌金线的飞凤靴,正有三五个小黄门陪伴着他一起蹴气球。高俅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便站在随从的背后等待着。
或许是高俅命中注定要发迹,时运正好降临。此时,那个气球突然高高飞起,端王没能接住,气球径直朝着人群中滚去,一直滚到了高俅身边。高俅见气球飞来,一时鼓起勇气,使出一招鸳鸯拐,将气球踢还给了端王。端王见此情景,十分惊喜,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高俅赶忙上前跪下,说道:“小的是王都尉的亲随,受主人的指派,前来给大王进献两件玉器。这里还有一封书信呈上。” 端王听后,笑着说:“姐夫还真是有心。” 高俅取出书信呈了上去。端王打开盒子,看了看玉器,便都交给堂候官收了起来。
端王此时暂且不去理会玉器的事情,而是先问高俅:“原来你会踢气球。你叫什么名字?” 高俅拱手跪地,恭敬地回答道:“小的名叫高俅,只是胡乱踢得几脚。” 端王说:“好!你就下场来踢一会儿玩玩。” 高俅拜谢道:“小的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怎敢与恩王一同踢球。” 端王说:“这是‘齐云社’的玩法,名叫‘天下圆’,踢一踢又有何妨。” 高俅再次拜谢道:“实在不敢。” 他推辞了好几次。但端王坚持要他下场踢球,高俅只好叩头谢罪,解开衣袍,下场踢球。高俅刚踢了几脚,端王便大声叫好。高俅见状,便使出浑身解数,尽情施展自己的球技,极力讨好端王。他的身姿动作十分娴熟,那气球就好像用鳔胶粘在他身上一样,始终听从他的控制。端王看得十分高兴,哪里还肯让高俅回府,当晚就把他留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天,端王特意安排了一场筵席,专门邀请王都尉到宫中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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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都尉当晚一直不见高俅回来,正满心疑惑思索着,第二天,门房来报告说:“九大王派人来传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 王都尉赶忙出来接见来人,看过令旨后,立刻上马前往九大王府。到了王府前,下马入宫,见到了端王。端王十分高兴,对之前王都尉送的两件玉器表示感谢。
两人入席饮宴时,端王说:“那高俅踢得一脚好气球,我想把他要来做我的亲随,你看如何?” 王都尉回答:“殿下既然想用他,就把他留在宫中侍奉殿下吧。” 端王听后满心欢喜,举杯向王都尉道谢。之后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晚上宴席结束,王都尉才回驸马府,这事儿暂且不表。
再说端王自从把高俅要过来做伴后,就让他留在宫中食宿。高俅自此有了跟随端王的机会,每天都跟在端王身边,寸步不离。在宫中还没到两个月,哲宗皇帝就驾崩了,而且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后,决定册立端王为天子,帝号徽宗,也就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徽宗登基之后,一段时间内倒也平安无事。
有一天,徽宗对高俅说:“我想提拔你,但你得立下边功,才能升迁。我先让枢密院把你的名字登记上,让你做个随驾迁转的人。” 结果,不到半年时间,高俅就被提拔为殿帅府太尉。
高俅当上殿帅府太尉后,选了个吉日良辰,前往殿帅府上任。所有下属公吏、衙将,都军、禁军,马步军等,全都前来参拜,各自呈上文书,开列并上报姓名。高殿帅一一清点,发现其中唯独少了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个月前,王进就已经向官府呈交了生病的文书,因病尚未痊愈,所以没来衙门管事。
高殿帅一听,顿时大怒,喝道:“胡说!既然有文书呈上来,那这不是他抗拒官府,故意敷衍我吗?这人就是借口生病在家,快给我把他抓来!” 随即派人前往王进家,捉拿王进。
这王进没有妻子,只有一个老母亲,年纪已经六十多岁了。差役对教头王进说:“如今高殿帅新上任,点名没点到你。军正司禀报说你生病在家,还有病患文书在官府。可高殿帅很生气,根本不信,非要抓你,就说你是装病在家,图个清闲快活。教头你只能去走一趟了。要是不去,肯定会连累大家,我也得跟着获罪。”
王进听后,只能拖着病体前往。到了殿帅府前,进去参见太尉。他拜了四拜,躬身行礼,然后起身站在一旁。高俅问:“你就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回答:“小人正是。” 高俅喝道:“你这家伙!你爹不过是街市上耍花棒卖药的,你能有什么真武艺!前任官员没眼光,才让你做了教头,你怎么敢轻视我,不接受我的点验!你仗着谁的势力,借口生病在家逍遥自在!” 王进连忙解释:“小人不敢!我确实是患病还没好。” 高太尉骂道:“你这贼配军!既然生病了,怎么还来了?” 王进又解释说:“太尉召唤,我怎么敢不来。”
高殿帅怒火更盛,喝令左右:“给我拿下王进,狠狠地打这家伙!” 众多牙将和王进关系都不错,只好和军正司一起求情:“今天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就暂且饶过他这一次吧。”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看在众将的面子上,饶你今天这一回,明天再跟你算账!”
王进谢罪后起身,抬头一看,认出是高俅。走出衙门,他不禁叹气:“我的性命这下可难保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殿帅,原来是东京那个踢气球的帮闲高二。以前他学使棒的时候,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都调养不好,因此结下仇怨。如今他发迹了,做了殿帅府太尉,正想报仇,没想到我正好归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我怎么能和他争斗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回到家后,王进心情郁闷,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母亲说:“孩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怕没地方可去。” 王进说:“母亲说得对。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这么打算。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疆,他手下的军官,很多都来过京师,喜欢我使枪棒的人也不少,我何不逃到那里去投奔他们?那里正是用人的地方,足以安身立命。” 母子二人商量好了。母亲又说:“孩子,我们要是私自逃走,只怕门前那两个殿帅府派来服侍你的牌军知道了,就逃不掉了。” 王进说:“没事,母亲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当天晚上,天还没黑,王进先把张牌叫进来,吩咐道:“你先去吃点晚饭,我派你去办件事。” 张牌问:“教头让小人去哪里?” 王进说:“我因为前几天生病,许下了酸枣门外岳庙里的香愿,明天一早要去烧头炷香。你今晚先去,告诉庙祝,让他明天早点开门,等我去烧头炷香,还要准备三牲祭祀刘李王。你就在庙里歇着等我。” 张牌答应了,先去吃了晚饭,向王进请安后,就往庙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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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王进母子二人收拾好行李、衣服、细软和银两,打成一担包裹好;又准备了两个装草料的袋子,拴在马上。等到五更天,天色还没亮,王进叫醒李牌,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些三牲煮熟,在那里等着。我买些纸烛,随后就来。” 李牌拿着银子去了庙里。王进自己去备好马,从后槽牵出来,把装草料的袋子搭在马上,用绳子牢牢拴好,牵到后门外,扶母亲上了马。家里的粗重物品都不要了,锁好前后门,挑着担子,跟在马后,趁着五更天还没亮,出了西华门,朝着延安府方向赶路。
再说那两个牌军买好祭祀用的供品煮熟后,在庙里一直等到巳牌时分,也不见王进过来。李牌心里着急,跑回家去找,却发现门锁着,四处打听,也没人见过王进母子。眼看到了傍晚,岳庙里的张牌也起了疑心,直接跑回家来,又和李牌找了一整个黄昏。天渐渐黑了,两人见王进当夜没回来,还不见了他老娘。第二天,两个牌军又去王进的亲戚家打听,也没找到人。他们担心受牵连,只好去殿帅府报告:“王教头抛弃家室逃走了,母子二人不知去向。” 高太尉听后大怒:“这贼配军竟然敢逃跑,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随即下令,发文到各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这两个牌军因为报告此事,免去了罪责,这里就不再多说。
王进母子二人自从离开东京,一路上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渴了就喝水,晚上找地方住下,天亮就继续赶路,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子跟在母亲的马后,对母亲说:“老天可怜,我们母子俩总算是脱离了这如天罗地网般的困境。离延安府不远了,就算高太尉派人来抓我,也抓不到了。” 母子二人正高兴着,却在赶路时错过了住宿的地方。走了一整晚,也没遇到一个村庄,不知道该去哪里投宿。正在发愁的时候,只见远处林子里透出一道灯光。王进看到后说:“太好了!不管怎样,去那里求求情,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于是,他们转身走进林子里。一看,原来是一座大庄院,四周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这庄院的景象是这样的:前面通着官道,后面靠着溪冈。四周杨柳绿荫浓密,四下里高大的松树郁郁葱葱,仿佛被染过一般。草堂高高建起,布局遵循五运山庄的规制;亭馆低矮轩敞,依着山水而造。屋角处牛羊满地,打麦场上鹅鸭成群。田园广阔,有上千个佣工和庄客;家眷气派,女使和儿童多得数不清。真可谓是:家有馀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王进来到庄前,敲了很久的门,才出来一个庄客。王进放下担子,向他行礼。庄客问:“来我们庄上有什么事?” 王进回答:“实不相瞒,我和母亲两人赶路,错过了旅店。走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在贵庄借住一晚,明天一早便走,会按惯例支付房钱。希望您能行个方便。” 庄客说:“既然这样,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庄主太公,他要是同意,你们就可以住下。” 王进又说:“大哥,麻烦您了。”
庄客进去了好一会儿,出来说:“庄主太公让你们两个进去。” 王进请母亲下了马。他挑着担子,牵着马,跟着庄客来到里面的打麦场,放下担子,把马拴在柳树上。母子二人径直来到草堂拜见太公。
这太公年近六十,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脚穿熟皮靴。王进见了便行礼,太公连忙说:“客人别拜,快请起来。你们是赶路的人,一路辛苦,饱受风霜,先坐一坐。” 王进母子行礼后,都坐了下来。太公问:“你们从哪里来?怎么这么晚才到这里?” 王进回答:“小人姓张,原本是京师人,如今折损了本钱,没办法谋生,想去延安府投奔亲戚。没想到今天赶路太急,错过了旅店,想在贵庄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房钱会照付。” 太公道:“没关系。这世上,谁能顶着房子走路呢。你们母子俩,想必还没吃饭吧?” 于是叫庄客准备饭菜。
没过多久,就在厅上摆开桌子,庄客端出一个桶盘,里面有四样蔬菜,一盘牛肉,放在桌子上,先把酒温好筛上。太公道:“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别见怪。” 王进起身道谢:“我母子二人无故打扰,承蒙您的厚意,这份恩情难以报答。” 太公道:“别这么说,先喝酒。” 太公一边劝酒,王进母子喝了五七杯后,庄客又端出饭来。两人吃完,庄客收拾好碗碟。太公起身,带着王进母子到客房休息。王进说:“我母亲骑的牲口,麻烦您帮忙寄养,草料钱也一并奉还。” 太公道:“这也没问题。我家也有骡马,让庄客牵到后槽一起喂养,草料的事你不用担心。” 王进谢过,挑着担子来到客房。庄客点上灯,又提来热水让他们洗脚。太公就回里面去了。王进母子谢过庄客,关上房门,收拾一番后,准备休息。
第二天,王进母子睡到天大亮还没起床。庄主太公路过客房,听到王进母子在房中发出声响。太公便问:“客官,天不早了,该起床了。” 王进听到后,赶忙走出房间,向太公行礼说道:“小人早就醒了。昨晚多有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太公问道:“刚才是谁在屋里呻吟?” 王进回答:“实在不敢瞒太公,我母亲一路鞍马劳顿,昨晚心疼病发作了。” 太公道:“既然这样,客人别烦恼,就让你母亲在我庄上住几天。我有个治疗心疼病的方子,让庄客去县里抓药,给你母亲服用。让她放宽心,慢慢调养。” 王进连忙道谢。
长话短说。从这以后,王进母子就在太公庄上服药调养。住了五七天,王进母亲的病感觉痊愈了,王进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当天,王进来到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有个年轻人,光着膀子,身上刺着一条青龙,面皮像银盘一样,大约十八九岁,正拿着一根棍棒在那里挥舞。王进看了好一会儿,不禁脱口而出:“这棒使得还算不错。只是有破绽,遇到真正的好汉可赢不了。”
那年轻人一听,顿时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笑话我的本事!我拜过七八个有名的师父,不信还不如你,你敢和我比划比划吗?” 话还没说完,太公来了,喝斥那年轻人:“不得无礼!” 年轻人说:“这家伙太气人,竟敢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是会使枪棒?” 王进说:“略懂一些。请问老人家,这年轻人是府上的什么人?” 太公道:“是我的儿子。” 王进道:“既然是府上的公子,要是他愿意学,小人可以指点他,让他的功夫更正宗,您看如何?” 太公道:“那可太好了。” 便让那年轻人来拜师父。
可那年轻人哪里肯拜,心里越发恼怒,说:“爹,别听这家伙胡说!要是他能赢了我这条棒,我就拜他为师。” 王进说:“公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就较量一下。” 那年轻人就在空地中央,把一条棒舞得像风车一样快速转动,对着王进喊道:“来啊,来啊!怕了的不算好汉!” 王进只是微笑,不肯动手。
太公道:“客官既然愿意教小儿,就使一棒让他见识见识吧。” 王进笑着说:“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公子,可不好看。” 太公道:“这没关系。要是打伤了手脚,也是他自找的。” 王进说:“那就恕我无礼了。” 于是从枪架上拿起一条棒,来到空地上,摆出一个架势。
那年轻人看了一眼,拿着棒冲了过来,直扑王进。王进轻轻一闪,拖着棒就跑,那年轻人挥舞着棒又追了上来。王进突然回身,把棒朝着空处用力劈下。那年轻人见棒劈来,连忙用棒去挡。王进却没真的打下去,而是把棒一抽,朝着年轻人的怀里直刺过去,只这么一挑,那年轻人的棒就掉在了一边,整个人向后扑倒在地。
王进赶忙扔下棒,上前扶住他说:“休怪,休怪!” 那年轻人爬起来,马上到旁边搬来一条凳子,让王进坐下,然后就拜倒在地说:“我白白拜了那么多师父,原来都不值一提。师父,没办法了,您可得教教我。” 王进说:“我母子二人连日来在府上打扰,无以为报,就用这点本事来效力吧。”
太公非常高兴,让那年轻人穿上衣服,一起到后堂坐下。又叫庄客杀了一只羊,准备了酒食果品,还请王进的母亲一起来赴宴。四个人坐定后,开始喝酒。
太公起身敬了一杯酒,说道:“师父武艺如此高强,想必是个教头吧。小儿有眼不识泰山。” 王进笑着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人其实不姓张,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我整天摆弄枪棒。因为新任的高太尉,以前被我父亲打翻在地,如今他做了殿帅府太尉,就怀恨在心,要找我麻烦。我正好归他管,没法和他抗争,只好带着母亲逃到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谋个差事。没想到来到这里,得到您父子二人如此厚待,还治好了我母亲的病,连日来的照顾,实在感激不尽。既然公子愿意学,我一定全力教导。只是公子之前学的都是花棒,中看不中用,上阵没什么实际用处。我可以重新指点他。”
太公听了,便对儿子说:“儿子,这下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吧,快来再拜师父。” 那年轻人又拜了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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