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来时路,道阻且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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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排队长龙慢慢往进站口靠近,陈千提醒大家把水拿在手上,超市买的零食袋子系紧,免得过安检机时散落开来,让人潮阻滞。

过了进站口,向右转去,便能看见通往候车大厅的通道正面,有一大副壁画占据了整个墙面,雕刻着倮僳族人身着盛装,围着火堆的喜庆场面,男人们要么赶着流云般的羊群,要么牵来自己的牛斗士聚在一起角斗,女人们要么手持黄伞唱起古老的朵洛荷调子,开始了选美,要么手牵着手跳起了达体舞,各色百褶裙摆荡漾开来,仿佛一圈圈盛开在山间的索玛花随风摇曳,远处,还有倮僳少女跟着阿妈拨弄着月琴弦。

如此栩栩如生的场景,哪怕因为光阴的腐蚀而淡去了不少色彩和光泽,但依然让人仿佛置身欢度农历六月二十四火把节的热闹现场,可惜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着赶路,无暇多顾。

“小陈老师,这个是不是过火把节的场景呀?”妞妞顺着陈千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是呀,应该是阿都县和普吉县那边过火把节的画面。”

“这个画得也太好了吧。”一旁的阿呷出声赞叹道。

“太奇怪了,我们卑水那边为啥就不能过火把节了,看这幅画就感觉热闹得很。”妞妞嘟囔说道。

“这个呀,就要想想怎么去问你们的先祖了。”陈千笑道,但他心里确实也有疑问,毕竟,倮僳,是火的民族,自古尚火。虽然听到过一些传说,也不知可信度有多高。

“这个嘛,我知道一点,也是小时候听毕摩阿普说的。”一群人中个子最高、这两天话少得反常的硕布严肃地说,“说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卑水也是过火把节的,只是到了有一年,卑水的大毕摩阿普在翻阅经书准备确定日子过火把节的时候,突然天降红雪,仿佛下起了血雨,大毕摩阿普这不祥之兆,闭目诵念经书后说是人间出了恶事,需要开启仪式祭祀。自那以后,我们卑水就再也没有过火把节了。”

“阿吧!这么恐怖!”格日瞪大了眼睛,表情甚是夸张。

“阿呷,你那么喜欢画画,我还记得你五年级的时候就在来学校短期支教的妍妍老师的指导下画了一幅手持黄伞倮僳少女图,特别好看,现在在学校还有继续学画画没?”陈千问起了阿呷。

“没有,根本没有时间嘛,一天天作业都写不完,哪还有时间画画呀!要是被老师看到,估计要被骂死吧!哈哈哈!”阿呷说着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陈千顿时无法再言语,好在孩子们自己适应了现在上初中的节奏,对于从乡村学校走到市里来读书的少年们,兴趣爱好想要一直能够得到培养,本来就是一种奢望。低头看了下手表,还有差不多50分钟的样子才会发车,但是检票的时候会提前十余分钟,陈千便开口说道:“我们也走吧!候车厅在二楼,从这边扶梯上去。”

“走,跟上!”格日率先走了在前面,话最少的少年格夫很习惯地走在了最后面垫底,刚才表情严肃讲故事的硕布则在一行人中游位置,不自觉地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闭环。

进入候车大厅,不说人山人海,但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厕所附近抽烟的不少,烟雾缭绕,便利店里的乘客也是络绎不绝,不大的候车厅一片鼎沸人声,笑骂声、叫喊声、小孩儿哭家长骂的声音、婴儿睡妈妈哄的声音……皮肤皙白的年轻人们更多的还是戴着耳机玩着手机,妄图将自己与周遭隔绝,除了那趟自己要乘坐的列车;而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们早就聚拢一起,要么攀谈着家支的脉络,要么拿行李箱包当牌桌,切磋起牌技。乘坐前一趟列车的赶路人,早已排起了几支歪歪扭扭的队伍,拥挤在一起。

“小陈老师,硕布,这边!”循声望去,格日在靠近角落的地方使劲儿地挥着手,大声喊着。原来一上来,格日早就冲出去到处找位置了。硕布带着大家向角落走去,大家挨坐在一起,好在才2月份,天气虽是晴朗,但南高原的昼夜温差不小,赶路的人拥在略显狭小的大厅,空气里的复杂味道还未发酵。

夜色渐沉,巨大的格子玻璃窗外,一盏盏孤独的路灯编织着光的网,试图照亮行人的路与梦,在“月城”陇山一轮皎洁银月下,略显苍白无力。

等待似乎会把时间拉长。或许是久了未曾见面,几个小孩儿围坐在陈千边上的椅子上,格日、硕布、格夫三个男孩儿直接蹲在了一旁,听着妞妞、阿呷、布子和阿喜问东问西,得知陈千在离开的这段时间,不仅是刚从滇省回来,还去了沪市、首都,远到东北、西北,甚至向西出了国,去了趟伦敦,六人都吓了一跳,妞妞直接说道:“这才多长时间,小陈老师你跑了那么多地方,我们只能天天在教室里面枯坐,寒是严寒,暑是酷暑,太不公平了!”

“那你不要读书了,去流浪,哪里都能去,一天天真是的!”格日立即一本正经地怼道,“我们这个年纪就是要读书的嘛!”

“你还说?你在学校那些糗事信不信我们几个给你抖得一干二净?在这里假正经!”阿喜白了一眼格日,这个风格小时候已练就得炉火纯青。

“嘿嘿,不过我们好像年纪也大了哈!主要是学校里一点都不好玩儿,感觉学生读书就只是读书,老师教书就只是教书,那读书教书之中的乐趣到哪里去了嘛?不是我说,你们都说说看,反正我是想不明白,像小时候那样玩着学,我们不也是一样有模有样,反倒是现在,感觉没了方向,跟教室垃圾桶旁的苍蝇一样,盲目地飞来飞去,‘啪’的一声,不知道哪个时候被哪个人给拍死在墙上。”见是阿喜发言了,还拿着把柄在手,格日瞬间没了脾气,但是说着说着,那股谁来了都拉不住的闯劲儿又上头了。

但是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四周嘈杂的喧嚣衬托着这一时突来的沉寂,一路上没怎么言语的格夫开口道:“小陈老师,我们这次去金陵有没有把握呀?”

说话的时候,还不自觉地举了举手,这个举动无意间击碎了沉寂的冰面,大伙儿都指着格夫笑闹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而格夫的问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毕竟既然选择走这一程,肯定还是想在明年能够考上好的高中。小学毕业时年级第一的阿呷也问道:“小陈老师,如果一直在现在这个学校继续读书,我们可能都没希望了,大家成绩都下降得厉害,不是我们不努力,只是那个环境让人,让人无法静下心来。还有就是,遇到不懂的问题,很难找到老师,老师上完课就走了,全靠自己悟,不断重复的刷题,也刷不出问题的关键。稍微专注点,班上其他人就要笑话说‘又开始卷了嘛’,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本来做事就大大咧咧的,尤其是男生,但是这种语言冷暴力,让人难受。而且我们都觉得班级氛围松垮得很,不像我们以前,好像大家都很浮躁,小陈老师你也知道,我们班还是‘尖子班’,那其他班的学习氛围可想而知了。”

听完阿呷的话,其他5人都点着头,连向来活泼的格日面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看着这个来自深山里,皮肤却和依呷嫫一样白皙的女孩儿,陈千略微沉下身子,双肘支在膝盖上,轻轻说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把我们要做的做好,到了那边,见到程董和两位校长,礼貌不要忘记,第一印象很重要嘛!退一步说,假如真的又是体检过不了,我们再试着和几位领导老师商量,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毕竟这个不是太大的问题,是可以实现物理隔绝的。但是,但是,但是,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留在那边,那我们回来后也要尽可能地静下心来,更要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最终,不管在哪里,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好不好?”

见小陈老师这么说,大伙儿都重重点了点头。可心里究竟是何种想法,陈千无法去做更多肯定的猜测。

看着前一支队伍如过江之鲫涌入检票口,候车厅的拥挤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走了一波,来了下一波,赶路,也是前赴后继。待到一支队伍全部消逝在视野里,偶有几个年轻人抓起背包的身影,掠过检票口,向着站台狂奔而去,踩着列车鸣响汽笛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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