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玄州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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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烬羽一踏入玄州郡，便觉路途愈发崎岖难行。待抵达玄铁堡时，胯下坐骑早已疲惫不堪，他刚一下马，那马便低头打了个响鼻，嘶鸣声中甩落一片白沫。

“莫慌，我这就带你找个能吃草喝水的好地方。”苏烬羽轻轻搂过马头，在马脸上亲昵蹭了蹭，随后牵起马缰，沿着石阶缓缓而上。

玄铁堡依山傍水，气势非凡，一侧大江奔腾而过，涛声震耳；另一侧，民居屋舍错落有致，与青翠山峦相融，串串石阶蜿蜒其间。房顶历经岁月烟雨的浸润，覆着淡淡苔色，远远望去，竟有些难辨何处是遮风挡雨的房屋，何处是山间的绿叶华盖。

官道在此终结，再向内便是陡峭台阶，马匹难以通行。难怪此地酒旗高挂，三家客栈开门迎宾，热闹非凡。苏烬羽随意扫了一眼，便选定一家客栈，牵着马走过去。他摸出一块碎银和半串铜钱，丢给满脸堆笑迎上来的小二，吩咐道：“给我的马准备些上好的草料，好好寄养着，费用从这银子里扣，剩下的就当赏你的，收好了。”

小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道谢，接过马缰高声唱喏：“远方贵客一位，里面请！”跑堂伙计也迅速搭着毛巾迎上来，满脸陪笑地为苏烬羽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连串例行的恭问随之而来。

“不知公子要住多久，按规矩，得先押点散银子扣着房费。”跑堂伙计恭敬说道。

苏烬羽略作思忖，从怀中掏出一小锭元宝，暗运指力在襟口拧下一块递给跑堂，沉稳说道：“拿去称一称，住几日就扣几日的钱。要是我提前离开，再找零便是。”他心里明白，最近来此地的江湖豪客众多，跑堂伙计也谨慎起来，不再像往常那般寒暄多问，只是躬身点头，捧着银钱快步朝柜台走去。

客栈厅堂不大，未设桌椅，仅在后面天井摆放着长凳矮桌，大多数旅客都在房间内吃喝。苏烬羽跟着跑堂上楼，途中与两个劲装汉子擦肩而过，双方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拱手抱拳，便算是打过招呼。此时来到此地的陌生人，大多是为了楚捕头之事，心照不宣。只是苏烬羽心中，还额外牵挂着两个女人。

进入房间后，苏烬羽让跑堂送来一盆热水，解下包袱和斗笠丢在床上，走到窗边支起窗棂向外张望。虽身处二楼，但外面街道竟比客栈入门处还高一层，若从窗户出去，就像走在平地上一般。难怪窗外用刺藤细细扎了篱笆，以防贼人。

此时天色尚早，街巷中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挑山的汉子早早夹着扁担，蹲在台阶上吃喝。他们浑身筋肉紧绷，看上去比外家高手还要精悍几分。

苏烬羽心中清楚，昔年四大世家，欧阳、上官、苏三家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所剩高手也散落四方，昔日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而玄霜剑阁历经百余年屹立不倒，数次劫难都能安然度过，魔教鼎盛时未被覆灭，改朝换代时也未受损伤，江湖浩劫后仍能迅速恢复元气，在玄州郡独占鳌头。

眼前的玄铁堡，在玄州郡的编册上不过是一个乡村，税赋徭役需受玄安县管辖，但实际规模和人口数量，早已远超本地县城数倍。仅雄踞三座山头的剑阁，外姓弟子就有数百人之多。附近居民中，墨氏本家占了三成以上，再加上剑阁内系弟子，说墨家是一方土皇帝也不为过。不过，剑阁与朝廷关系融洽，既能压制一方匪患，又能积极响应捐税徭役，朔云王世子将玄霜剑阁墨家当作最后一站落脚，既是一种恩宠，也是对其的认可。

苏烬羽在来的路上，反复琢磨着当日在暮剑阁后山虞清商提点的话。她从种种迹象推测，赤枫血盟此次卷土重来，幕后之人已非普通江湖草莽。当时苏烬羽还不太相信，可如今，世子已死，朔云王雷霆震怒，墨家如临大敌，这完美验证了虞清商的猜想。今后，他对朝廷相关人等不得不格外留意。

然而，在玄铁堡这个地方，想要留意朝廷人物谈何容易。墨家统治此地百余年，早已建立起密不透风的严密网络，朝廷势力在此偏安一隅，星云楼也难以插足，偌大的玄铁堡中，连一个隐秘据点都未能建成。若赤枫血盟真如虞清商所说已渗透进来，那苏烬羽此次悄悄登门，无疑是独闯龙潭。

想到这里，苏烬羽心底涌起一丝亢奋。他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又继承了父母七分的傲气，越是艰难的差事，他就越是斗志昂扬。

苏烬羽观窗片刻，跑堂便送来了新烧的热水。他简单洗了把脸，稍解乏意，便拿起斗笠，带好钥匙，在门顶轻轻掖了一根头发，以防有人窥探他的住处，随后匆匆离开客栈，朝街上走去。

剑阁的三座山头，每一处都不好对付。门主墨临渊坐镇的中堂自不必说，东西两堂也分别由墨临山、墨临海这样的一流高手掌管。不过，苏烬羽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从玄铁堡往西北走出十余里，沿着山路向上，便是墨临海负责监管的西堂。西堂下属各支中，有主司情报搜集的墨家高手。墨欣在那个分支中能排到第三，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墨怡也归属那个山头。有这两个熟人帮忙，总比盲目闯入完全陌生的地界要好得多。更何况，他那心急如焚赶来救儿媳妇的娘亲，八成也已经到了此地。只是不知为何，墨云月明明应该早到了一个多时辰，却毫无音信。

苏烬羽心底隐隐有些担忧，他的娘亲即便年过三旬，依旧清丽出尘，丝毫不负昔年修罗仙子之名。虽说回到此地算是回了娘家，但墨家早已将她视为叛徒，在这种情况下，她真能平安无事吗？若是因为自己的事让母亲受到伤害，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烬羽来回探听了一番，大致了解了玄铁堡当下的局势。东堂虽然主管外姓弟子，但自从世子丧命后，便闭门谢客，不再招纳新徒，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难以飞进去。中堂进驻了许多白虎堂的好手，暂时由三堂总捕头卫昭明指挥调动。那是个熟人，可苏烬羽一时间找不到与他联络的途径，贸然传信进去，怕是会先暴露自己的身份。西堂仍是他心中的首选，案子发生后，西堂便全力运转，三代高手频繁出入，对内协助调查，对外联络剑阁同道旧友，寻找将楚若妍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的办法。只要有人员进出，就比大门紧闭要好得多。

探听了半日，苏烬羽买了些粗布衣服，径直回到客栈。果不其然，门顶缝中的发丝已经不见。他皱了皱眉，先在门口听了听屋内动静，确认没有气息声后，才打开锁头，缓缓推门进去。屋内的东西都还在原处，包袱的结看上去也原封未动。但苏烬羽解开包袱一瞧，就知道有人悄悄进来翻过他的行李，他故意夹在层叠缝隙间的几根发丝，此刻都已不在原位。

墨家认得他脸的人不多，这种查探想必是对生人的例行之举。他轻轻抚摸着被翻过的替换衣衫，暗自思忖，不知来的人里，会不会有墨欣的部下。

简单吃了些东西，苏烬羽依旧将房间布置妥当，换上那身不值钱的粗布衫子，对着水盆照了照，取下发冠换上木簪，又伸手在窗台上蹭了些浮灰，往头颈抹了几道，这才微微一笑，出门朝临江码头走去。

无论是什么武林高手，都离不开吃喝。整日修习苦练，菜蛋鱼肉一样都不能少。从码头延伸出二里多远的集市，便是整个玄铁堡满足口腹之欲的源头。

可到了集市，苏烬羽不禁感到几分无奈。他想到的办法，别人显然也想到了。他信步在集市兜了一圈，挨个打量摊贩，十个里头倒有三四个一看就不是寻常农商。他走到近江那边，甚至还看到一个杀鱼时用刀不顺，干脆一掌拍下，将鱼经脉震断的愣头青。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想要顺利进入剑阁，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烬羽只得暗自长叹一声，转身另寻他法。不料这一转身，竟让他看到了希望。远远走来一队挑山的汉子，个个精壮结实，身边跟着几个劲装短打的好手，一看便是墨家弟子。这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身段婀娜、相貌柔弱娇美的年轻女子——墨怡！

苏烬羽心中一喜，正要上前相认，略一思忖，又缓缓压低斗笠，闪身往旁边一蹲，悄悄观察，看她身边是否还有墨行风。墨行风是已经确定的赤枫血盟暗桩，而且认得苏烬羽，被他看见，难免会惹来麻烦。

想到这里，苏烬羽心中又有些疑惑。墨怡当初是被墨行风设计制住，突然带走的，按理说回了墨家，有帮手在侧，她应该更难脱身才对。可如今看来，她行动自由，好似还负责着什么差事。她究竟是如何脱困的呢？

苏烬羽心下生疑，蹲在鱼贩子身边，忍着腥味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墨怡身边确实没有其他熟面孔，这才定了定神，起身绕了个圈子。见那些挑夫已经在弯腰装货，他微微抬起斗笠，装作冒失的样子，快步走过去在墨怡的肩侧重重一撞，同时传音入密道：“墨怡，是我。”

墨怡哎呀一声，闪了个趔趄，满脸怒容道：“哪里来的莽汉，走路不长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