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村惊变(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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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腰的竹林深处,苏晚的木屋宛如遗世独立的孤岛。青竹簇拥的院落外,杨小宗猫着腰钻进林间,鹿皮靴踏碎枯叶的声响惊飞了栖在枝头的山雀。他踮脚扒着后窗棂,圆溜溜的眼睛扫过屋内端坐的玄色身影,嘴角扬起狡黠的笑。

玄衫人指腹摩挲着青瓷盏,茶汤泛起细密的涟漪。窗外竹影在宣纸上摇曳成诡异的图腾,那人突然反手掷出茶盏。瓷片擦着杨小宗的耳畔掠过,将弹弓钉入窗框三寸有余。

“啊!”

惨叫声惊得药炉上的陶罐晃了晃。苏晚转身时,正见杨小宗滚落在地。孩子捂着红肿的额头扑进她怀里,抽抽搭搭地指向檐下抱剑而立的紫衣少年:“他、他用石头砸我!”

少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剑穗上的孔雀石,抬脚将断裂的弹弓踢到苏晚裙边。

“阁下下手未免太重了些!”苏晚将杨小宗护在身后,杏色裙裾沾着翻倒的药渣,目光却与门前的黑狐狸相接。那人负手而立,眸中寒意凛然。

剑光倏然出鞘三寸,映出苏晚苍白的脸。她倔强地拦在少年身前,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青竹。

少年嗤笑:“让开!”话音方落,黑狐狸低沉的嗓音自廊下传来:“阿木。”

紫衣少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时带起的风掀翻了药篓。当归、白芷滚落满地,混着杨小宗断线的泪珠。

“他若未手下留情,只怕这孩子的脑门便会多出一个窟窿来。”玄色暗纹袍角扫过石阶积雪,黑狐狸腰间羊脂玉珏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苏晚突然抓住他垂落的广袖,腕上冰蟾丝帕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血脉:“云公子,其实人命在你们眼里,根本一文不值,对吧?”

黑狐狸眸色骤冷,反手扣住她纤细的腕子。苏晚却仰起脸笑了,眼底映着将熄的炉火:“公子还想杀我?”她感受着腕间渐渐收紧的力道,随后主动仰起头,眼神变得很是坚定,“好啊,掐死我,看公子日后的路会不会好走一些。”

他望着她眼中的失望,心头莫名一颤。那双眼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雪夜,有人也有同样的一双眼,然后永远消失在风雪中。

他忽然面露怒意,脸上的阴沉之色愈发浓重,厉声说道:“进来!”

院外的胡茂祥连忙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朝着黑狐狸一拜,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尊驾。”

苏晚趁机甩开桎梏,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踢翻了药炉,药罐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雀鸟,胡茂祥目瞪口呆,杨小宗吓得缩在她身后,就连一向淡漠的紫衣少年也露出诧异之色。

“何事?”黑狐狸眉头紧皱,语气不悦。

胡茂祥瞄了一眼苏晚,猜不透二人是个什么情况,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谨言慎行,“下官特来告知,验尸所需一应物品,已命人准备妥当。”话语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苏晚,又巧妙地暗示了苏晚。

小院里沉寂了片刻,黑狐狸轻轻应了一声,算作回答,神情依旧冷峻,让人看不出喜怒。

竹影婆娑,暮色渐深,黑狐狸望着山道上那抹倔强的杏色身影,风过竹林,将她散落的发丝,缠成解不开的结。

紫衣少年踩着满地狼藉,语气笃定地道:“果真是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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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虫自老田颅顶破出时,暗青色的虫躯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冷光。它痉挛般扭动三下,忽地爆裂成血雾,淅淅沥沥坠落的血珠竟在半空凝结成蛛网状。待血水触地,漆黑如墨的液体表面浮起幽蓝磷火,将堂前“奠”字白幡映得森然发青。

冰蟾丝帕抚过血水边缘,指尖触到蓝焰的刹那,苏晚忽然瞳孔微缩,喉间发紧,面上却仍端着医者的从容,摘面巾的动作缓如拈花。

“食髓蛊。”三字惊破灵堂死寂。

胡茂祥官袍下的双腿开始打颤,他盯着血水中浮沉的蓝光,突然记起月前收到的密函:梧州境内出现南桑暗桩,首级悬赏黄金千两。

杨贵平则死死攥住腰间烟杆,烟锅里的灰烬簌簌落在岳清茹素白裙裾上,那个总在铁匠铺门前绣并蒂莲的南桑妇人,此刻正将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蛊卵入颅月余,中蛊者脑髓已成虫巢。”苏晚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银铃震颤声。岳清茹腰间铃铛缠着半截红线,正是南桑新娘出嫁时的牵魂缕。众人目光如淬毒的箭簇,她却仰起惨白的脸,用生硬的中原官话呢喃:“那日他头痛,妾身给他揉了三更天的太阳穴……”

不知为何,苏晚忽然想起黑市里那个兜售蛊皿的南桑药贩,腰间的獬豸铜牌在风中轻轻摇晃,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风过灵幡,将老田僵直的手指吹得微微翘起,指缝间一点靛青丝线随磷火明灭,而那丝线的主人昨夜亲口与她承认,是他亲手扭断了铁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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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夜色正浓,苏晚的鹿皮靴踏碎檐下冰棱。她将火折子凑近灯笼时,惊醒了栖在竹篓里的雪蛛,八只螯足在琉璃罩内划出细密的抓痕。山风卷着残雪扑灭才燃起的火光,她却凭着记忆摸到青石径第三块凸起的踏脚石,那里藏着常老头四年前埋的引路萤石。

少年剑穗上的孔雀石在暗处泛着冷光,他盯着山道上那点飘忽的萤火嗤笑:“装神弄鬼!”

玄色大氅被山风掀起,露出那人衣袍内衬暗绣的蟒纹,“那雾瘴许是出自她手。”

少年霎时噤声。昨夜跟踪苏晚时,二人确实陷入了一阵雾瘴之中,也因此让他们失了苏晚的踪迹。

“我再……”山风骤烈,卷走少年未尽之言。

那人踏入林间的刹那,怀中那缕靛青丝线似乎变得发烫,耳畔仿佛回响着某人临死前的悲鸣:“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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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积雪未消,鹿皮靴踩出细碎的“咯吱”声。灯笼在风中摇曳,将苏晚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忽然驻足,耳尖微动,身后传来极轻的踏雪声,节奏与她分毫不差,却总在她抬脚的瞬间响起。

那人隐在古松后,看着苏晚猛然回头的惊慌模样。月光将她苍白的面容映得近乎透明,那双杏眸中闪过的恐惧,与十四年前雪夜中的女子如出一辙。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羊脂玉珏。浓雾骤起时,苏晚已不见踪影。

嗅到雾中若有若无的迷香,随之短刃破空而来,黑狐狸反手接住,刃身刻着三足乌图腾。黑衣人身形纤巧,招式却狠辣异常。交手间,他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正与苏晚身上一模一样。

“是你?”黑狐狸扣住黑衣人左肩,眼前却忽然一阵眩晕,迷香不慎入鼻,而后颈间忽的一痛,黑衣人偷袭成功后趁机挣脱,眨眼间消失在雾中。而他依稀看见对方腰间缠着一截红线,正是南桑新娘的牵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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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深处传来异响,似有重物坠地。苏晚握紧灯笼的手微微发颤,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踉跄而来,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如鸦羽。

“云公子好雅兴!”她提着灯笼站在山径尽头,眉眼弯弯地望着那人:“您这是,夜半散步?”

那人走近,抬眸看着她,目光涣散,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你这人……”苏晚话未说完,那人已直直倒向她。她下意识接住,却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得跪倒在地。男子灼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一缕香气,正是她调配的迷香。

苏晚正要推开他,却忽然被他扣住手腕,“你……”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为何要救我?”

苏晚怔住,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远处传来不明物体穿梭山林的“嗖嗖”声,苏晚目光一冷,却假装未闻,她望着怀中昏迷的男子,忽然明白,这场始于雪夜的相遇,原本就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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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朔风呼啸,岩壁上跃动的火光却织就了一方暖意氤氲的小天地。苏晚拈起一截枯枝,将浑圆的馒头串在尖端,火舌舔舐着焦黄面皮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她忽然偏头,正撞进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那人不知何时已然清醒,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阴影,将眼底翻涌的晦暗情绪切割得支离破碎。

“云公子醒得倒是时候。”她手腕轻旋,馒头在焰心上划出鎏金弧线,“山中粗食不比琼林宴,将就着暖胃罢。”语调松快得仿佛在闲话家常,唯有尾音里那抹促狭的颤儿,像蛛丝般悬在两人之间。

黑狐狸支起身时玄色衣袍掠过枯草,带起一阵裹挟着雪松气息的夜风。他喉结微动欲言,却被女子脆生生的笑语截在半空:“瘴林两日游可还尽兴?”她忽然倾身向前,火光霎时在杏眸中绽开两簇跳动的星子,“算上这回,公子欠我的诊金该有……”

枯枝“啪”地爆开几点火星,映得她唇畔梨涡忽明忽暗。黑狐狸望着那截在纤指间翻飞的枯枝,忽然想起月前她战战兢兢递药时的模样。彼时女子低垂的颈项宛如惊鹿,而今这恣意流转的眼波,倒似淬了毒的孔雀翎。

“苏姑娘似乎……”他指节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话音里渗出几分罕见的滞涩。女子却已旋身坐回火堆旁,素手将烤得焦香的馒头一掰为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眉眼:“医者仁心!”她咬字轻软,偏将最后二字念得百转千回,恍若檐角铜铃在暮色里荡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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