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惊变(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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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挟裹着碎玉琼花在山坳里呼啸了月余,屋檐下垂挂着的冰棱宛如倒悬的剑戟。苏晚裹着兔毛斗篷倚在门框上,望着被积雪压弯的竹枝在暮色中瑟瑟发抖。这场腊月里突如其来的大雪,将青崖山雕琢成剔透的水晶宫,仿佛也将她囚禁成唯一的守陵人。幸而地窖里堆着成摞的黍米与腌肉,才让山腰这处孤零零的院落,不至于沦为一座荒冢。

当第一缕春风撬开冰封的山门时,苏晚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冲出院子。山脚下药铺的铜铃铛被风扯得叮咚作响,她将写满娟秀小楷的方笺拍在柜台上,惊得小五险些打翻称药的戥子。

“劳烦杨叔套辆牛车。”苏晚往村长手里塞了包新制的艾草香,“再闷下去,怕是要长出灵芝来了。”

镇上张记包子铺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半条街巷。苏晚捧着粗瓷碗小口啜着豆汁,忽见街角一玄衫人的侧影似有些眼熟。竹筷悬在腌萝卜干上方三寸处,直到跑堂伙计连唤三声“苏大夫”,才惊觉汤汁已凝了层薄脂。她赧然咬破包子,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久违的鲜活。

黑市檐角的青铜风灯在轻轻摇晃,苏晚拢了拢素锦斗篷,目光扫过南桑药贩腰间的獬豸铜牌,那是府衙特发的行商凭证。酒肆旗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常老头常坐的榆木桌却已积了层薄灰。

回到药铺后,小五絮叨着今早村口来的许多陌生人的衣装,皂衣上滚着朱红边,苏晚恍若未闻,只盯着药篓里新采的紫菀发呆。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时,暮色正从西山漫过来。堂屋空荡的竹榻上留着半卷《千金方》,药炉边的蒲团凹陷处尚有余温。苏晚蹲下身拨弄炭火,忽听得身后积雪簌簌。转身便见那人立在苍茫暮色里,袍角沾着冰碴,手里两尾鲤鱼甩动间溅起细碎银光。

他避开苏晚伸来的手,漠然抬脚离去。苏晚怔了怔,望着他挽袖走向庖屋的背影,思绪忽然飘回了月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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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天穹似被撕碎的素白绢帛,雪霰簌簌漏下千重帘幕。不过半日,青崖山十二道盘肠小径尽数湮没,唯余雪浪翻涌,宛如银蛟盘踞。山脚村落蜷缩在雪被之下,炊烟都被冻成冰棱。独苏晚的竹篱小院悬在山腰,檐角铜铃裹着冰壳,在暮色里摇曳成晶亮的泪滴。

子夜风啸穿林而过,瓦当积雪轰然砸落。苏晚拥着半旧的百子千孙被辗转反侧,忽见纸窗上掠过鸦羽般的残影。雕花木门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是积雪压门的声响,可门闩缝隙间,分明渗进一缕裹着血腥味的雪沫。苏晚心下一惊,瞬间从榻上惊坐而起,素手疾伸,抄起枕边银针囊,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良久,四下寂静无声,苏晚黛眉轻蹙,犹豫了些许时候,终是起身,拿起绒毯披于肩头,缓缓朝门畔走去,每一步都仿若踏在紧绷的心弦之上。

菱花窗陡然炸开万千冰晶,玄色身影挟着风雪撞入内室,苏晚尚不及反应,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凉意,一只冰冷且有力的大掌铁钳一般死死勒住了她的咽喉,踉跄后退时,后颈已贴上冰冷的门栓。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掌纹路间嵌着冰碴,虎口处结着紫黑色的血痂。她被迫仰头望着横梁上晃动的药草束,喉骨在对方指节下发出细碎的悲鸣,袖袋里滑落的安息香丸滚过那人沾雪的皂靴。

肺叶灼痛将将要炸开时,钳制骤松。苏晚蜷在木板地上剧烈呛咳,舌尖尝到腥甜方才惊觉,满地狼藉间竟蜿蜒着数道发黑的血迹。抬眼望去,那闯入者单膝跪在翻倒的药碾旁,捂着腹部的指缝间不断渗出幽蓝的黏液,这绝非寻常刀剑伤!

苏晚扯过案上裁药帛的银剪,却在凑近时怔住。那人破碎的衣襟里,狰狞伤口边缘竟泛着磷火般的微光,肩胛处赫然显现一处獬豸纹路的伤痕。

染血的掌心突然攥住她腕间命门,力道却虚浮得可笑。苏晚忽的轻笑出声:“阁下可知,碧血入心脉只需半炷香?”解下腕间丝帕覆于手面,指尖抚上他颈侧跳动的血脉,又道:“而我这冰蟾丝帕,恰能阻此毒流转。”

檐下冰棱坠地清响里,她瞥见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绝非将死之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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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铜铃忽然乱颤,碎玉声响里撞进个鹿皮靴踏碎檐下冰棱的小少年:“苏姐姐!苏姐姐!”杨小宗喘得如同漏气的风箱,却在瞥见井台边景象时骤然失声。玄色衣袖浸着井水的人正握着解腕刀,刀刃翻飞间青鲤鳞片雪片似的落进陶盆,映着天光竟似撒了一地碎银。

苏晚手中执着的湘妃竹扇堪堪停在少年额前:“慌什么?”扇柄缀着的药玉穗子扫过杨小宗鼻尖,染得满袖沉水香,她忽的秀眉上挑,顺着少年呆滞的目光望去。

疏影横斜处,那人将挽至肘间的衣袖又往上提了提,腕骨嶙峋处有道寸许长的旧疤。井水在他指间流淌成透亮的绸,青鲤在他掌心乖顺如襁褓婴孩。最奇是那专注神色,仿佛剖的不是鱼,是在揭一帖千年古画的命纸。

“诊金。”苏晚竹扇虚点那人背影,腕上砗磲念珠碰出清越声响,“两尾鲤鱼抵半钱。”话音未落,那人忽然起身,玄色暗纹袍角掠过青石井沿时,杨小宗分明看见他单手托着的盆里盛着半缸水。那臂力,怕是能单手撂倒村口石碾。

少年瞪圆了眼:“苏姐姐诓人!这哪像……”

“病人”二字还未出口,苏晚截住话头:“筋络淤塞最宜活动气血。”扇面忽的遮住半张脸,只露双含笑的眼,“倒是你,莫不是来讨姜糖的?”

杨小宗这才惊醒似的,拽住她杏色裙裾急道:“西坡来了二十来个衙差!都带着铁蒺藜和鹰爪钩!”他比划着领差官帽上的孔雀翎,焦急道:“常爷爷和田叔年前一直未回村,眼下……眼下都找不见了!”

苏晚腕间砗磲念珠猛地磕在石桌上,溅起一声脆响。余光里,那玄衣人正将鱼肠埋进梅树根下,沾血的手指似在树干上留下了个奇异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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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卷起残雪扑在脸上时,砗磲念珠突然崩断。

十一具青灰尸首呈北斗状排列,最末那具尸首恰是一整月未归的老田。杨小宗死死攥住苏晚的杏色裙裾,指甲几乎掐进她小腿皮肉。

田家阿婆和田家阿嫂的哭嚎声凄厉刺耳,惊飞了栖在尸身上的寒鸦,那畜生扑棱棱掠过苏晚鬓边,叼走一支银簪。簪头雕着的玉兰花坠进雪地时,苏晚瞧见老田僵直的手指间夹着片靛青碎布,纹理与那人中衣的织锦如出一辙。

“腊月二十九至今,村中无人进出。”村长杨贵平的声音像冻裂的陶器,官差手中狼毫在簿册上勾出狰狞墨迹。

那都头扶刀的手指白若葱管,面容清俊无比,官帽垂下的孔雀翎随着劝慰声轻颤:“诸位父老且安心。”

封村的铜锣响彻山坳,苏晚望着衙差们抬尸的姿势,忽然意识到那些扭曲尸首拼成的形状像是某种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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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檐角铜铃突然震颤,苏晚腕间的冰蟾丝帕渗出幽蓝。她望着侧屋窗棂投出的暖黄光影,忽觉手腕黏腻,竟是白日里老田指甲缝中的靛青丝线在烛火下泛着磷光。

湘妃竹灯笼罩子叩响门扉时,冷风卷起她的素白中衣。

“噔噔噔~阁下睡了吗?”

门轴转动的刹那,十八枚透骨钉擦着耳畔钉入门板,钉尾系着的绯色绳带在月下泛起血光。苏晚在身子腾空的瞬间看清身前之人深冷的目光,与雪夜那次如出一辙。

背部重重摔在柱子上,如同被重锤敲击,随之耳边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尖锐声音,她惶然抬起头,视线恰好透过那人肩头,见不远处一紫衣少年正与数十名黑衣人缠斗。月光下,紫衣少年身姿矫健,仿若鬼魅,那些黑衣人联手合围,却仍旧不是其对手,没过几招便落入了下风,随后都被紫衣少年一刀毙命!

四周霎时恢复寂静。

“姑娘出来的真巧。”冰冷的声音猝然入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待苏晚反应过来时,脖颈已被铁钳般的大掌扼住。那人低头凝视着她颈间跳动的血脉,指腹下的触感温润如玉,却透着死亡的寒意。

“阿……昭……”

二字出口,如惊雷炸响。那人浑身一震,指节微松,眸中闪过一丝恍惚。苏晚趁机又挤出几个字:“阿昭……不要……”

那人不可思议地盯着苏晚,目光冷的可怕!

“你唤我……什么?”

可是很快,他却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加大力度,掐得苏晚几乎不能喘息。

箭矢破空之声骤起!只觉腰间一紧,那人忽的揽住苏晚的腰,旋身掠入屋内。木门顷刻间被扎成刺猬,外头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那人松开钳制,却仍将苏晚困在墙边。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如猛兽环伺。

“莫要提救命之恩,没有你,我也死不了。”他字字带着森冷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

但好在,那两个字已为她换来了一次开口的机会。

苏晚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已无惧色,一字字道:“那便,请阁下与我做个交易。”

烛火摇曳,映得她素白中衣下的轮廓若隐若现。乌发散落肩头,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脸愈发清丽。他忽的别过脸去,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山水图上,喉结微动:“什么交易?”

苏晚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指尖轻指他胸前,努力保持一脸从容:“我替阁下解蛊,只求阁下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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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夜,苏晚便嗅到他衣襟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暗香——冰魄月牙,噬心蛊虫最爱的饵料。这香气新鲜得可疑,与那陈年蛊毒格格不入。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今日却成了保命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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