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矿业革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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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西山矿脉在蒸汽塔架的黑影里起伏如兽脊,载淳靴底碾过煤渣铺就的山路时,细碎声响惊醒了蛰伏在岩缝间的蓝尾蜥蜴。
他弯腰拾起块闪着云母碎光的矿石,掌纹与矿脉纹路在月光下诡异地重合,仿佛冥冥中牵引着某种天命。
\"皇上看这煤层走向,\"赵老矿工颤巍巍举起桃木拐杖,杖头蝈蝈笼里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若按《天工开物》里说的火攻法......\"老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蒸汽锤击打岩层的闷响,惊飞了满山栖息的寒鸦。
富察氏提着琉璃风灯走近时,正看见帝王石青色常服上沾着的煤灰。
她掏出绢帕要为丈夫擦拭,指尖却在触及对方滚烫掌心时微微一颤——载淳眼中跳动的火焰比风灯更灼人,那是种要将整座西山都熔炼成精钢的炽热。
\"娘娘请看!\"赵老矿工突然扯开腰间装怀表的麂皮囊袋,黄铜表链在月光下划出炫目弧光。
老人布满裂痕的手指戳向山脚处新开的竖井:\"钱小子带人改装的铁制龙骨水车,比老朽年轻时用的竹筒提水快三倍不止!\"
载淳望着远处如巨兽獠牙般林立的探矿井架,突然抓起块页岩在石壁上划出狰狞裂痕。
石屑纷飞中,他指着山脊背后若隐若现的黛色轮廓:\"三个月内,朕要在这里建起十座高炉,让京西的煤铁顺着永定河直抵天津卫!\"
户部送来的奏报在矿务局案头堆成小山。
载淳蘸着朱砂的笔尖悬在《西山矿务开支详录》上久久未落,砚台里凝着的墨团倒映出他紧蹙的眉峰。
窗外飘来的煤灰在账册间积了薄薄一层,像极了那些永远填不满的亏空数目。
\"万岁爷,工部说新式鼓风炉的铸铁件得从英吉利进口。\"小太监跪在满地散落的算盘珠子间,声音细若蚊蝇,\"光蒸汽机用的密封胶垫......\"
载淳突然抓起砚台砸向墙壁,飞溅的墨汁在《坤舆全图》上洇出狰狞的黑斑。
他盯着地图上标注的矿脉走向,恍惚听见前世记忆里机械轰鸣的声响——那些本该属于工业革命的齿轮,此刻正卡在大清腐朽的榫卯里格格不入。
矿工宿舍飘出的旱烟味混着汗酸气,赵老矿工用拐杖敲打着墙上贴的蒸汽机结构图:\"老祖宗用了几百年的竹篾筐不好吗?非弄这些吞煤吐火的铁疙瘩!\"老人从枕下摸出本泛黄的《天工开物》,书页间掉出张绘着西洋齿轮的草纸。
钱年轻矿工突然掀开油腻的棉门帘闯进来,手里铁皮水壶被蒸汽顶得呜呜作响:\"赵师傅您看!
按布朗先生教的法子,烧水都比往常快......\"
\"滚出去!\"老人抓起炕头的铜烟锅砸向吱呀作响的铁壶,火星子溅在糊窗的油纸上烧出焦黑孔洞。
他哆嗦着摸出怀表贴在耳边,表链上的铜锈蹭得耳垂发红:\"当年在漠河金矿,老子用淘金盘......\"
布朗先生站在宿舍外的煤渣堆上,蓝眼睛里映着矿洞口的瓦斯灯。
这个利物浦来的机械师掏出怀表看了看,突然用蹩脚官话对随从叹道:\"他们就像害怕蒸汽机的煤矿主——却不知最先被淘汰的永远是骡马。\"
当十八辆镶铜钉的马车碾过矿场煤渣路时,赵老矿工正蹲在蒸汽锅炉旁啃冷窝头。
老人眯眼看着从锦缎车帘里伸出的鎏金水烟袋,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那些平日里连赈灾银都要克扣的晋商,此刻竟捧着账册追着矿务司书吏盖章。
\"万岁圣明!\"绸缎庄王掌柜的翡翠扳指磕在投资契约上叮咚作响,\"这煤矿炼出的焦炭,比山西土窑烧的强十倍不止!\"他身后几个徽商争相将银票塞进红木匣子,镶宝石的指甲在烛火下晃出斑斓光晕。
富察氏立在签押房雕花槅扇后,看着丈夫在契约上落下朱批。
她忽然注意到赵老矿工佝偻着背挤在人群外,老人颤抖的手正反复摩挲着那个西洋怀表,混浊老眼里映着蒸汽机喷出的白雾,像是看着某个正在坍缩的旧时代。
暮色渐浓时,载淳独自走向堆满新式采矿器械的库房。
他路过晾着矿工服的竹竿架,忽然驻足凝视——那些浸透汗渍的粗布衫肩头,不知何时都缝上了用蒸汽机零件拓印的靛蓝纹样,在晚风里飘摇如旌旗。
暮色里的缝衣针穿梭在靛蓝粗布间,富察氏葱白的指尖被蒸汽机震动的竹椅磨得发红。
琉璃风灯在晾衣架上投下摇曳光晕,忽然被斜刺里伸来的手掌拢住,她惊觉自己耳坠上晃动的东珠正映着载淳带笑的眼睛。
\"这些纹样...\"载淳捻起件绣着齿轮纹路的短衫,拇指蹭过皇后发烫的耳垂,\"倒像是把整座蒸汽坊搬到了衣裳上。\"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动富察氏鬓边碎发,惊得针线筐里银剪当啷作响。
远处传来矿工们压抑的哄笑。
年轻矿工扒着竹篱偷看,冷不防被赵老矿工用烟杆敲了后脑:\"看什么看!
没见万岁爷给娘娘画眉呢?\"老人浑浊的眼珠里却闪过一丝落寞,握紧的怀表链子在手心勒出红痕。
晨雾未散时,矿洞前已跪了二十几个白发矿工。
赵老矿工将《天工开物》高举过头,泛黄书页间夹着的西洋齿轮图纸被露水浸得卷边。\"万岁要拆祖宗基业,老奴们就用这把老骨头垫着铁轨!\"
载淳的鹿皮靴碾过煤渣,靴头沾着的朱砂色矿泥像未干的血迹。
他弯腰去扶,老人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背被竹篾筐勒出的紫红疤痕:\"康熙爷年间就用火攻法,凭什么换这些吞煤吐火的怪物?\"
布朗先生的怀表在争执声里咔嗒作响。
当钱年轻矿工扛着改良水车冲进人群时,铜制齿轮突然卡住外国专家的怀表链条。\"赵师傅您瞧!\"青年拍开蒸汽阀门,水流顺着包铁竹管喷涌而出,\"昨日单这水车就多抽了三百担水!\"
老矿工们围拢过来,皲裂的手指抚过发烫的铸铁件。
有人突然蹲在地上嚎啕,泪水在沾满煤灰的脸上冲出沟壑:\"我爹当年...当年要是能用这个...\"赵老矿工佝偻着背往后退,怀表链子不知何时缠住了水车的传动轴。
暮色再次染红矿脉时,载淳站在新立的速算学堂前。
富察氏捧着《格致须知》欲言又止,书页间飘落的算草纸上画着歪扭的蒸汽机图样。
二十个矿工子弟在煤油灯下抓耳挠腮,窗纸上晃动的身影像极了那些卡涩的机械齿轮。
\"万岁...\"皇后突然轻呼。
载淳转头时,正看见她发间沾着的棉絮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儿,像极了前世记忆里那些永远飘在实验室的纤维。
他伸手要拂,指尖却触到对方递来的名册——上面朱笔勾画的三十个名字,竟有半数被煤灰糊成了墨团。
库房里新到的英吉利分析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载淳摩挲着温度计上的玻璃刻度,恍惚听见前世导师的叹息:\"工业革命最缺的从来不是机器...\"夜风撞开虚掩的门扉,将人才培养计划的宣纸吹得满屋纷飞,像一场突然降临的鹅毛大雪。
矿务局的青砖墙皮剥落处凝着霜花,载淳屈指叩响案头泛黄的矿脉图。
红木匣里躺着墨迹未干的《同文馆矿业速成章程》,蝇头小楷在西洋坐标纸上爬出密匝匝的经纬——每道横线都标注着蒸汽机拆解课程,每道竖线都系着矿石分析实验。
\"八旗子弟需与矿工同吃同住,每月考核三次...\"富察氏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回响,载淳望着章程末尾盖下的朱红御印,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的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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