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师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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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竹叶的清香漫进窗棂，朱兰儿蜷在竹榻上数窗纸的裂纹。自芸娘住进王家偏房已半月有余，每日寅时雷打不动地叩响她的门扉。那枚青玉锁魂玦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仿佛在催促什么。
“今日学观云。“芸娘立在院中桃树下，玄色劲装沾着露水，腕间红绳缀着的铜铃轻晃。她抛来一截竹筒，“接住朝露，露尽前说出云形变幻的次数。“
朱兰儿手忙脚乱地捧住竹筒。春寒料峭，露珠顺着竹节滑入手心，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冷颤。抬首望天时，鱼鳞状的云絮正被晨风撕扯，她忽地想起某个模糊的场景——父亲将她扛在肩头，指着流云说“兰儿看，那是神仙晾晒的鲛绡“。
“二十七次。“
“错了，是二十九次。“芸娘弹指震落满树桃花，“有两片云叠影，须得用心眼观之。“
花瓣纷扬如雪，朱兰儿嗅到芸娘袖间逸出的药香。这味道与父亲旧衣上的熏香极似，总让她想起被抱在怀里翻药典的时光。
暮色染红溪水时，两人坐在岸边调息。芸娘并指划过水面，惊起一圈涟漪：“你爹初学导引术时，总爱往水里扔石子。“她眼底漾开零星笑意，“他说涟漪如灵气流转，最易参悟周天。“
朱兰儿偷偷打量芸娘侧脸。女子眼尾细纹里藏着风霜，却在她提及父亲时化作春水。这半月来，芸娘教她辩百草、识星象，偶尔漏出几句“你爹曾说“，像无意间抖落的拼图碎片。
“为何对我爹的事这般熟悉？“她攥紧衣角，溪水倒影中的锁魂玦泛起血丝。
芸娘捞起片枫叶，叶脉在她掌心显出金线纹路：“我曾与他同观星象三载。“她将枫叶覆在朱兰儿眼上，“闭目，听风辨位。“
晚风穿过枫林的沙响忽如惊涛拍岸。朱兰儿踉跄后退，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芸娘的掌心有剑茧，粗糙的触感与父亲握着她习字的手重叠。
“当年你爹......“芸娘忽然收声，转而拂去她肩头落叶，“罢了，陈年旧事。“
夜半骤雨突至，朱兰儿抱着药篓冲进柴房时，正撞见芸娘对着一截焦木出神。木块上刻着歪斜的“芸“字，边角被火舌舔得发黑。
“这是你爹及冠那年刻的。“芸娘用袖口擦拭焦痕，“他说'芸'字如草芥如白云，纵使焚成灰，春风一吹又生。“
惊雷劈亮窗棂，朱兰儿看清芸娘湿润的眼角。她忽然想起锁魂玦里那些零散记忆：父亲在雨夜抱着个昏迷女子冲进山洞，衣摆渗出的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汇成“芸“字......
“师傅。“
二字脱口而出时，两人俱是一怔。朱兰儿被自己惊到，芸娘却已背过身去，肩头微微发颤：“明日学御气之术，去睡吧。“
三日后，朱兰儿在崖边采药时踏空。碎石滚落的瞬间，芸娘甩出红绳缠住她的腰，自己却被反拽向崖边。朱兰儿拼命抓住藤蔓时，瞥见芸娘腕间旧疤——那分明是透骨钉留下的痕迹，与父亲手札中“叛徒噬心咒“的图示一模一样。
“抓紧！“芸娘五指深深抠进岩缝，血顺着石壁蜿蜒成符。
落地时朱兰儿浑身发抖，芸娘却先查看她怀中药草是否完好：“你爹为采这株七星兰，曾跌断两根肋骨。“她撕下衣摆裹住流血的手掌，“那时他说，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朱兰儿盯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突然哽咽：“师傅的手......“
“无妨。“芸娘用伤手揉乱她的发，“当年你爹替我挡下透骨钉，可比这疼多了。“
山风卷走未尽之语。朱兰儿颈间锁魂玦微微发烫，恍惚看见父亲将昏迷的芸娘藏在山洞，用剑锋剜出她心口的透骨钉。记忆残片如星火闪烁，渐渐拼凑出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山雾在晨光中碎成金箔时，朱兰儿已能闭目辨出三十里外的溪鱼摆尾。春去秋来，崖畔野兰谢了又开，芸娘腕间铜铃的裂痕添了三道，而她终于摸到凝脉期的门槛。
“修真九境，首重引气。“这日雨打竹楼，芸娘拨弄着药炉炭火，将晒干的七星兰碾成齑粉。朱兰儿跪坐在蒲团上研墨，墨条与砚台相触的沙响，恰似灵气在经脉中游走的韵律。
“引气如春芽破土，需引天地灵气涤荡凡胎；凝脉若夏藤缠枝，令灵气化溪汇入奇经八脉。“芸娘指尖蘸着药汁，在案几画出九瓣莲纹，“待你筑基有成，丹田生玉台，才算真正踏上仙途。“
朱兰儿望着自己掌心若隐若现的青脉。去岁深冬，她尚在引气期挣扎，每夜打坐时灵气如脱缰野马。而今春风拂过窗棂，她已能清晰感知体内灵气如溪水潺潺，甚至能隔空震落三丈外的竹叶——那是三日前突破凝脉时，芸娘用竹枝抽红她手心换来的顿悟。
“筑基之后呢？“她添了新炭，药香里混入松脂的清苦。
芸娘揭开药炉的手顿了顿。蒸腾白雾中，她面上魔纹淡如烟痕：“金丹结婴，化神合道……你爹止步元婴巅峰。“铜铃忽地轻颤，惊落檐角一滴积雨，“当年他若肯碎丹重修，或许……“
未尽之言化在雨声里。朱兰儿抚上颈间锁魂玦，玉玦温热如活物。自突破凝脉，那些零散记忆愈发清晰：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在月下踏罡步斗，锁魂玦随步法闪烁，将星辉炼成丝丝灵气注入她囟门——原来早在襁褓中，她便被动接受了最凶险的灌顶之术。
窗外骤雨初歇，芸娘忽然执起她的手按向心口。朱兰儿指尖触到那道锁魂玦状的疤痕，此刻正随呼吸起伏，恍若第二颗心脏在跳动。
“你已能内视经脉，今日便看看何为金丹。“
神识相触的刹那，朱兰儿如坠熔炉。芸娘丹田处悬着枚布满裂痕的金丹，蛛网般的金丝正竭力缠绕其中翻涌的黑气——那是噬心咒与朱青山分魂交织成的枷锁。金丹每转动一分，芸娘面上的魔纹便深一寸。
“当年你爹剖丹救我，这半枚残丹撑了三十年。“芸娘的声音在识海回荡，如风中残烛，“待你结丹那日，便会知晓——修真者的金丹，原是最甜蜜的毒药。“
朱兰儿神识归位时，唇齿间满是铁锈味。芸娘正在整理晒干的紫参，白发间不知何时落了一瓣辛夷花。她忽然想起去岁中秋，师傅醉酒后哼着《安魂曲》，用剑气在月下雕出朵永不凋谢的玉兰。
而今那朵玉兰仍在窗边案头，花瓣上凝着芸娘的一滴心头血。修真九境，原是用血泪浇灌的长阶，而她们正在台阶上交换着同一份疼痛的传承。
中秋夜，芸娘带她登上望星台。银河倾泻如练，芸娘指着紫微星旁黯淡的辅星：“那是你爹的本命星，十一年前就该灭了。“她将铜铃系在朱兰儿腕上，“可他硬是分魂寄于锁魂玦，只为......“
“为我镇魂。“朱兰儿接话，泪珠坠在铜铃上叮咚作响。
芸娘轻抚她发顶，腕间红绳与朱兰儿的铜铃交缠：“明日月蚀，我教你最后一道术法。“
夜风送来远山的狼嚎，朱兰儿靠着芸娘沉沉睡去。师徒二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融，锁魂玦上的裂痕不知何时淡了几分。
而芸娘望着远处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嘴中呢喃着：“明日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师兄放心，我定会护兰儿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