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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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清早，王丽云醒来，感觉浑身像木头一样僵硬。昏头昏脑地起床打开家门，门外站着几个昨晚一起跳舞的伙伴。她们竟然已经端着饭碗吃早饭了。
“啊，你们的早饭可真早啊！现在还不到六点。”王丽云惊讶地说。
“我一年到头早晨五点起床都成习惯了，早晨想多睡一会儿也觉得心里发毛，睡不住。”
“我也是，早晨一醒来不赶快起床就觉得浑身难受。”
“哦，你们可真精神啊！难道晚上跳舞到那么晚，一点也不影响你们早晨起床的习惯？”王丽云问。
“一点儿也不。”
“可是我怎么晚上一跳舞，第二天早晨醒来就头昏，一整天脑筋也跟木头一样木木的。”
“最近地里没多少活儿了，早晨多睡一会儿庞猫儿还会说你吗？”
“关键是……”王丽云就此打住了，在村里人面前，一些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的。比如说关键是她每天像多写点东西，早早把她那部小说完成了。她原计划每年至少写一部长篇小说的。而在她的经验中，春夏两季是写稿的最佳时间，这时她的思维活跃，写稿进度快，灵感来得迅速而持久。而今年春天显然已经被荒废了，她在整个春天几乎没有写一个字。夏天也已经走向尾声。那部长篇才写了一万来字，和往年同期相比，创作量差得可怕。她着急着，恨不得把每一分钟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可是生活毕竟不是纯粹的写作。写作不是文学作者全部的生活。作者们要写作首先必须活着，活着就逃脱不了生活。生活的内容多么丰富和复杂，总有各种各样非常必要的事情将计划好的时间无所顾忌地占走。想做的事情总是像被绳子拴住高高地挂在心头，炫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隐忍。
其实现在满村的人都知道王丽云在潜心地写稿子。但在村里人的面前，她还是没有勇气把这件事提出来。她太惭愧了，一心指望着能当做家成名，但一次次总是跌倒。山琦雪峰说过要帮她的，而实质上他好像另有用心而对她心不在焉。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在大家面前说任何一句关于写作的话了，一些痴心妄想说出去最终无法实现而成为大家茶前饭后的谈资。对一个有自尊心尊的人来说，这实在是耻辱的。因为痴迷写作，在村里的媳妇们当中，王丽云显然已经是离群的人。跟大家在一起，王丽云总苦于找不到适合的语言，于是也没有任何快感和乐趣可言。王丽云干脆转身回到家里做饭了。
中午说好了要写稿子的，庞猫儿给厨房里拉了些柴禾，就把王丽云关在家里自己一个人下地去了。王丽云在Word文档里忙活了一会儿，还没有真正进入写作状态，电脑右下角处突然跳出一个小方框说：“！电池电力不足，为不使您目前的工作丢失，请插到外接电源。”
“怎么？停电了？”王丽云找到电源适配器插上插座，果然显示灯不亮。没办法，她只好把电脑关了。
真实个不幸的日子，昨天晚上，王丽云梦见一口大锅漏水了，今日一大早心里就一直噗通噗通地捉着鬼。停电之后刚走出家门，听见一阵悲痛欲绝地哭声，询问邻居太奶奶，才知是村里有个老人去世了。她惊奇那个梦那么准确。五黄六月的。可怜的老人，他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几个月的时间呢？
写不成稿子，王丽云的心里寡寡的难受。她在门外的村街上转了几个来回，想到自己从春天到现在几乎没吃多少喜欢的水果。前些天旁猫而说村南头那户人家地里的油桃卖不了，让村里人去摘着吃呢。这可是见大好事。她正在想着，突然那家闺女就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还远远地给王丽云笑。
“啊，那个妹子，我想到你家的地里找些桃吃。”
“好吧，去吧。南边的地里已经没了，要找就去村北的那块。地方你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
自行车远去之后，王丽云就回家踢了个小菜篮准备去找桃儿吃。可是朝村北走了五十多米，快到去世老人的那家门口了，也许是心里作用，她突然感到头昏恶心，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往她的胸腔里猛拥。她感觉遭殃了，浑身顿时一点力气也没有。王丽云只得调头回家。
回到家里，王丽云心里悲悲的，不知是在悲那个去世的老人还是在悲她自己。她在炕上躺下，那个山琦雪峰的影子又来了。她连翻了几个身，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想念一个没法靠近的幻影是愚蠢的，没有用处的。然后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你快去把地理的菜全部摘回来，我要打药了。”庞猫儿拍了王丽云一把。
“哦……”她糊里糊涂地爬起来答应道：“我马上就去！”
王丽云还没把地里的菜摘完，庞猫儿就用架子车拉着喷雾器和几桶水到了地里。揽到庞猫儿一个人把水倒进喷雾器里，把药配好，又一个人把喷雾器背到脊背上开始工作。王丽云的心又一次被歉意充塞了。她十分悔恨自己过去的一些选择。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庞猫儿。这么多年以来，虽然他给她的极其有限，但她不怪他。她知道他尽力了，就像这么多年以来她自己一直在尽力地生活着却少有成绩和收获一样。他运气不好，这不代表他缺乏上进心，不愿意做出努力。
庞猫儿专心地往地理喷着要，那神情饱含着希冀，仿佛一看到了秋后的收获。看着这个朴实敦厚的男人，王丽云永远也不想再离开他了。
这个黄昏王丽云突然想起她和山琦雪峰之间那些荒唐愚蠢的事情，什么也干不进去了。她想，那部小说干脆就不要再写下去了。回忆一段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感情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那些事本来是应该彻底忘记的，只有忘记，被伤害的人才能真正的解脱；只有忘记才能让心上的伤口愈合。书写需要追忆，追忆就等于再让自己经受一次伤害。这种事着实是痛苦的。人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王丽云在书房门口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选择离开。这时候应该是做饭的时间了，或者立即动手做凡都已经有点显迟了。但进了厨房，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胃口，也不降管箍其他人的饥饱。她觉得这世界此时最可怜的人就数她自己了，只要她哄好自己，让自己的心不哭就行了，别人没有一个真正需要她管顾。她不想再自作多情了。
王丽云索性去了洗澡间。她不想淋浴。她现在精神太差也缺乏力气，站着她觉得累。她想有个浴缸让她进去躺一会儿可能比较会令她非常舒服。但遗憾装修洗澡间的时候没有安装浴缸。她把洗衣服用的大盆子找来，抽了一大盆子水坐在里面慢慢地搓洗。那种叫“妙生妍洁身总管”的皮肤橡皮擦搭在身上不起泡沫，但香味的浓淡和香型都很讨人喜欢。盆子太浅了，坐在里面主要是把小腹和臀部浸没在水中，两条腿伸到盆子外面，脚底踏在浴室的地板上。王丽云不住地把水从盆子里撩起来，让它从上腹和膝盖部位顺势像盆子流。太舒服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背后有一个靠背，她会靠着舒服的睡去。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被山琦雪峰的影子纠缠得十分难熬的时候，王丽云就选择扳倒枕头大睡。这也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在入睡前对那个人的强烈相思会愚蠢可笑到极致。所幸这种毫无意义的思想是在他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的，只要王丽云不告诉他们，谁也不可能知道她那时心有所痴。
王丽云清楚地记得，山琦雪峰第一次约她去的那个天鹅湖大酒店里又一个很大的浴缸。山琦雪峰都来说他当初的意思是盼她一个人到那儿去的。而她去时却带了她的的母亲。这不仅让山琦雪峰很失望而且很伤面子。他后来再来王丽云面前着重提出过这一点。这也许就是他们没有能够很好的合作和相处的开端吧。王丽云把这叫上天的安排。她五十不再对自己进行毫无效果的劝说。
庞猫儿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的时候，王丽云如获救星。她在洗澡间里喊他。庞猫儿就把洗澡间的门打开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就他们俩，如果儿子回来，一家三口一般都是小心而智慧的。不该碰触和看到的东西都心知肚明地离得远远的。夫妻之间已经很熟悉了，一点儿都不必做做。但他们是互敬互爱的，未经对方允许，谁也不许越雷池半步。
王丽云问：“都晚饭时间了，你不回家上哪儿去了？”
“你有事就尽管吩咐吧。是不是让我做晚饭？”
“你要是晚上不吃饭能成就不必费事了。”
“我又不是神仙，不吃饭受得了吗？你说说做什么饭？洋芋糊汤好不好。”
“费什么话呀？想做什么饭就做什么饭吧！”
庞猫儿从洗澡间里退出来之后，王丽云心里舒坦多了。这个世界，除了庞猫儿，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给她带来充实和幸福的感觉了。想起作家三毛对荷西的爱情，荷西死后，三毛就彻底绝望了。她的自杀多么令世人惋惜！文人们为什么总是制造一些绝世的悲哀呢？然而令王丽云悲哀的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山琦雪峰和庞猫儿之间，她究竟爱的是哪一个？
王丽云刚洗完澡，儿子突然回来了。王丽云问：“要考试了，应该好好在校复习。怎么老往回跑？”儿子说：“马上要放暑假了，老师催着我们退缩。”
“退宿？现在的学校怎么是这个样子？过去我们不到放假的那天不退宿的。”
“我们宿舍现在没一个人住宿了。公寓楼马上就要空了。不信你给班主任打电话问问吧？”儿子把手机找来，从通讯录上把班主任的电话号翻出来，催着王丽云拨。
“你骗谁？离考试还有八九天。外地学生离家远，退了宿还考不考试了。”
“我班没有外地学生。”
“骗谁？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怕被你缠着没完，你要不要洗澡？”王丽云想引开他的思路，捡了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招引他。
“嗯！”儿子点头又眨眼。
“要洗就赶快去。洗完早跟你爸爸好好商谈去。”
“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