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烟火未散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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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寒气像只顽皮的猫,蜷在县城老槐树的枯枝上。屋檐垂下的冰棱被暖阳舔化了尖角,一滴一滴砸进青石板的裂缝里,洇出深褐色的泪痕。颜桦仰头望着教室窗外那片褪色的天,云絮被风撕成细碎的棉絮,恍惚间像是谁在苍穹之上打翻了针线篓。

他数着走廊瓷砖的裂痕,从教室后门到开水房的第七块砖缝里,卡着一粒褪色的玻璃珠始终无人问津——那是去年运动会时三月辫梢甩落的。此刻它正映着斜斜切进来的日光,像颗永远凝固在旧时光里的琥珀。

正月初八的街道被情人节海报染成粉红色。文具店橱窗上贴着巨大的桃心贴纸,年轻情侣们捧着玫瑰花挤在奶茶店门口,呵出的白气与甜腻的奶油香纠缠成团。颜桦攥紧书包带,帆布鞋踩过积水里破碎的霓虹倒影,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彩虹。

“同学,买支玫瑰不?“卖花姑娘的竹篮擦过他手肘,蔫头耷脑的花苞沾着冰碴,像极了被寒流偷袭的春天。颜桦摇摇头,耳尖却比花瓣更红——他昨夜偷偷在草稿本上画了九十九朵玫瑰,每一片花瓣都藏着“宁三月“的笔画。

教室里飘着劣质巧克力的甜腻。前排女生互相交换心形贺卡时,颜桦的视线始终黏在走廊拐角。十六班的喧闹声浪里,他总能精准捕捉到那串清泉般的笑声。可直到暮色漫过讲台上的情人节黑板报,三月的位置依然空荡如被遗弃的鸟巢。

正月十五的月亮像枚被磨砂的银币,虚虚挂在老广场的飞檐翘角上。颜桦被室友拽着挤进人潮时,一只窜天猴正尖叫着撕裂夜幕,金红色光瀑中炸开的不是烟花,而是千万颗跳动的心脏。

“让让!让让!“穿红棉袄的小孩举着滋滋作响的仙女棒横冲直撞,火星子溅在颜桦的棉服上,烫出焦黑的星点。他嗅到空气里硫磺与糖葫芦交缠的气息,听见麦芽糖摊子的铜锣与气球爆破声合奏成狂欢的乐章。老百货大楼垂下十丈长的灯笼河,每一盏褶皱的红纸里都裹着个发光的故事。

“看那个!“室友指着天空惊呼。颜桦抬头,见数十盏孔明灯正从广场东角升起,暖黄的光晕晕染着墨色天幕,像是神仙失手洒落的莲灯。有盏灯突然歪斜着下坠,引得人群发出惋惜的叹息——那摇曳的姿态,多像运动会那天三月跌进他怀里的弧线。

“砰!“

震耳欲聋的炮响在脚边炸开,颜桦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一具单薄的身躯。他转身道歉的话卡在喉咙——三月正抱着一袋糯米糍,鼻尖冻得通红,马尾辫上别着褪色的红绒花,在烟花映照下像团将熄未熄的火苗。

“烟...烟花?“她眸子倏地亮起来,怀里的糯米糍差点洒落。远处又炸开一簇金雨,细碎的光点在她睫毛上跳跃,让人分不清是火树的银花,还是泪光。

颜桦的手比思绪更快,已经扶住她摇晃的纸袋:“你...怎么在这?“话出口才觉傻气,元宵节的老广场本该是所有人的故乡。

“陪奶奶来看看灯。“三月用下巴指了指对面中医馆楼下几个聊天的老人身影。她突然低头扯了扯起球的袖口:“过完年就来县城住院了。“

夜风卷着炮竹的红纸屑掠过,颜桦看见她虎口新结的冻疮,像朵未绽放的腊梅。那些排练许久的问候突然失了声,只剩心跳在胸腔敲打密语。

卖许愿灯的摊位挤在算命瞎子与糖画摊之间。三月踮脚够到盏莲花灯,宣纸糊的瓣尖还染着朱砂色。“写愿望要闭眼。“她把毛笔蘸饱墨汁,神秘兮兮地眨眼,“让文曲星瞧见就不灵了。“

颜桦学她将灯罩护在怀里,掌心沁出的汗晕开了印有“平安“的最后一捺。偷瞥隔壁的三月,见她咬着笔杆蹙眉,鼻尖几乎蹭到宣纸——这个角度望去,像极了她上课偷吃零食的模样。

夜空中已经漂浮着成群的花灯,各种颜色的灯火,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凡间。

他们蹲下身将油块固定在铁丝上,点燃油块静静的等待热空气充满许愿灯的内部,气氛有些微妙,二人的沉默不语,愈发使得颜桦脸红,偷偷看着许愿灯的红光映射的三月的脸庞,温暖又可爱。

“看,我的灯飞得比你高!“三月突然举起写好的灯,暖黄烛光穿透薄纸,映出“奶奶康健“四个小楷。颜桦慌忙遮住自己灯上“愿与三月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字迹,耳尖烧得比烛火更烫。

“愿和重要的人一直在一起“许愿灯旋转,一行竖着排开的小字在三月许愿灯侧面展露开来,像突然含羞的少女躲在门后探出脑袋。

两盏灯依偎着升空时,在微风的推动下慢慢飘远,时而靠近,时而分开,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夜风送来烤红薯的焦香。他们仰头望着飘摇的光点,仿佛看见自己的心事正在云端发芽。有盏灯的竹架突然散开,燃烧的宣纸如金蝶纷飞,三月惊呼着抓住颜桦衣袖,又在火光映亮脸庞时慌忙松开。

“三月——“

中医馆楼下传来苍老的呼唤,在烟火的轰鸣中显得摇摇欲坠若有若无,惊醒了悬在空中的静谧。三月退后两步,发梢扫过颜桦尚未收回的指尖,痒得像柳絮落进春溪。

“明天...“她将冻红的手藏进兜里,笑得比孔明灯更飘忽,“学校见?“

颜桦点头,目送她跑向那扇亮着橘灯的门窗。夜空中仍有许愿灯不断升起,他忽然发现所有光点都在画着同心圆——就像那年运动会他搀扶她时,两人在地上投出的重叠影子。

回校路上,室友们讨论着烟火秀的壮观。颜桦却盯着路边积雪里半截未燃尽的香,暗红星火在风里明明灭灭,恍若那个未来得及问出口的约定。路过教学楼时,他看见早开的野梅探出墙头,细雪落在嫣红花瓣上,像极了少女羞赧时颊边飞起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