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今岁除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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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卷着枯叶在教室窗外打转，像群找不到家的麻雀，扑棱棱撞在玻璃上。最后一堂物理课的板书还残留着抛物线痕迹，粉笔灰簌簌落在窗台积雪上，将“期末考试排名“的红纸洇成褪色的糖霜。

下课铃拖着长音刺破寂静时，16班后排男生猛地将课本抛向天花板。纸页纷飞中，三月邻桌的女生正用圆珠笔在桌角刻“正“字，每一道横竖都浸着归心似箭的焦灼。“老班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哄闹声瞬间坍缩成压抑的窃语。

颜桦攥着书包带，余光瞥向走廊——三月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小跑回去，马尾辫在蓝白校服上扫出雀跃的弧线，发梢沾着的粉笔灰像撒了一路的星屑。

“寒假作业第 38页到——“物理老师敲黑板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真正的麻雀，“某些同学的眼珠子快黏到 16班了！“哄笑声中，颜桦的耳尖腾起火烧云，笔袋“啪嗒“摔在地上，滚出的橡皮恰好停在刻着“宁“字的课桌腿旁。

夕阳将走廊镀成蜜糖色时，三月正被女生们围在教室后门。

“千万别忘给我发短信，用你家里的电话！“扎羊角辫的姑娘晃着她胳膊，“就是西巷网吧旁边那家，你知道的！“

“正月十五一起放许愿灯呀！“另一个女生往她兜里塞了颗水果糖。

“开学见啦“

颜桦几乎贴着墙根挪步，破旧的大背包蹭过瓷砖发出窸窣响动。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看见三月笑眼弯弯地应着“好好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口袋——那里露出蓝皮笔记本的一角，封面上用修正液画了朵歪扭的烟花。

黑色大背包第三次从肩头摘下时，清泉般的声音穿透喧闹：“喂！“

三月逆着人流挤过来，怀里的笔记本硌得她锁骨发红。“这个，借你。“她突然将本子往他怀里一塞，黑背包粗糙的纹路蹭过她手背，“里面抄了些...嗯...作文素材。“

颜桦盯着扉页角落的“三月日记“，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远处有男生吹起暧昧的口哨，三月立刻凶巴巴瞪过去：“16班的！你数学卷子还在我这儿呢！“人群哄笑着散开，她转头时却红了耳尖，发丝被夕阳染成金线：“你...你记得还我！“

暮色漫过操场单杠时，颜桦还僵在原地。笔记本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是三月总别在校服领口的洗衣皂味道。他鬼使神差翻开一页：

***2007.12.24雪***

***烟花把创可贴折成小船，说能顺着融雪漂到江南。笨蛋，创可贴会沉底的啊！***

蓝黑墨水在“烟花“二字上晕开小片云朵，仿佛写信人曾在此处长久徘徊。颜桦突然拔腿狂奔，帆布鞋碾过冻硬的雪壳，却在教学楼拐角撞见三月推着自行车出来——后座捆着书包，车筐里塞满同学送的贺卡。

“我...“他攥紧书包带，舌尖抵着那句“我喜欢你“怎么也吐不出来。

“走啦！“三月却先笑了，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坠落，“年后的数学笔记靠你啦！“她蹬车的姿势像只逃窜的兔子，围巾在风中扬起时，露出车把上摇晃的玻璃珠——摇晃着似乎表达着它的失落与叹息。

...

腊月二十三的集市喧闹得像炸开的米花。颜桦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挤过人群，糖瓜摊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酸。穿碎花袄的妇人正往竹竿上挂腊肉：“他爹！给娃买串糖葫芦！“戴虎头帽的孩童立刻蹦起来，冰糖壳碎裂的脆响混着鞭炮声，将小年烘得暖洋洋。

文具店橱窗凝着冰花，颜桦呵气融开一小片。那排烫金笔记本在暖光灯下泛着柔光，让他想起三月的字迹——她总爱把句号画成小星星。玻璃倒影里，卖麦芽糖的老汉冲他调侃吆喝：“学生仔，给心上人带一块？“

灶台上的挂面早已凝成坨。颜桦就着腌萝卜啃冷馒头时，隔壁飘来葱爆羊肉的香气。王婶的大嗓门穿透砖墙：“小娟！把八宝饭端给对门阿婆！“

他忽然想起三月摘抄本里夹着的糖纸——上周帮她搬书时偷藏的。玻璃纸在台灯下折射出虹光，映得“徐福记“三个字像句隐秘的祝福。窗外的雪越下越急，颜桦往冻僵的手心哈了口气，在日记本空白页一笔一划临摹：“宁、三、月。“

...

春晚开场的锣鼓震得黑白电视嗡嗡响。颜桦裹着旧棉袄缩在床头，速食面的热气在透明塑料布裹成的窗上晕开白雾。他伸出食指歪歪扭扭的写出两个字——三月。

“嘭！“

第一簇烟花炸开时，他赤脚扑到窗前。金红的光瀑里，三月仿佛正站在豆谷场冲他挥手：“烟花！看我把摔炮藏你帽子里！“零下十度的寒风灌进领口，颜桦却笑出了眼泪。

子时的更漏滴答作响。颜桦摩挲着日记本卷边的页角，忽然在末页瞥见一行铅笔小字：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银河倾泻在晒谷场的麦垛上。他轻轻合上本子，将冻红的鼻尖埋进围巾——那里还沾着她撞来时蹭上的茉莉香。

守岁的烟花次第凋零，最后一朵金菊在夜空绽开时，村口的歪脖子枣树抖落了积雪。

嫩芽藏在皲裂的树皮下，做着关于春风与雨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