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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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琅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常莞,她居然看懂了她绘画时的心境。
“炽烈?”人群中传来一声讥讽,围观的众人集体转向出声处。只见人群侧前方,沈清萝后面跟着云锦烟一行人,说话的正是沈清萝。这时她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紫衣男子不屑道:“一副萧条无趣、毫无章程的墨梅图还能看出炽烈?滑天下之大稽!”那群人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瞬间哄笑起来。
又一道男声戏谑道:“一早就听闻沈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原来是不擅丹青。我就说嘛,哪有人什么都会的!”
人群吵嚷间,云锦烟及时站了出来,柔声道:“陈公子,张公子,沈小姐实乃京中才女,品行高洁,最是善良好性的。此番夸赞,或许只是善意的说辞。万不可将沈小姐随口打发的一句话与那等粗鄙之人拿在一处说道,这不是污了沈家的名嘛!”说着,她还对着沈常莞微笑着点了下头,以示自己的善意。
众人听到这话,面色各异。
沈清歌第一个冲出来,对着刚刚说话的几人一顿臭骂:“陈觉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懂画吗你?不懂还好意思站出来丢人?张泓,上次马球场上还没被我三哥揍怕是不是?想挨揍就直说,闭上你那张臭嘴!云锦烟,你恶不恶心啊,做作给谁看呢?谁理你啊?莞姐姐认识你吗你就给人解读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有病啊?还有你!沈清萝!你们有病一起去治去!汪润之,今天你家谁在太医院当值?”
被点名的汪润之:……快速回想了一下他家人口职位,爷爷已经致仕了,父亲去荣亲王府给荣亲王妃调理身体去了,大伯…三爹几号当值来着?今天几号来着?
被提到的沈常莞:?这人都是谁啊?莫名其妙给她按一头污糟臭水。
被波及的云琅:粗鄙小人,说的是她么?为什么这个云锦烟干什么都要踩她一脚?
总之,不重要了,因为两边有要打起来的架势了,事一闹大就不好解决了。云琅立即冲上前去,一手挡住不知哪里伸来的爪子,一手把沈清歌往自己身后拉。
面前沈清歌的桌案上,一排还没点过几笔的颜料罐正摇摇欲坠。云琅趁人不注意,非常不经意地一脚踹翻朱砂色的颜料罐,“哗——”地一声,一群人瞬间后移几大步。但站在最前面,反应慢点的如云锦烟,未能幸免于难,她的粉色纱裙裙角处沾染了不少朱色颜料。
云锦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尖叫一声,这可是母亲请了华裳阁最好的绣娘给她新做的衣裳,料子用的是南边才有的水烟纱。水烟纱料子轻薄如蝉翼,制成衣裙走起路来如烟似云,同她的名字一样,颜色又是她最爱的粉色。这是她近期最喜欢的一套衣裙。她又抬头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及时撤开了,除了她。
她又把头转向云琅,云琅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状似才发现似的惊其道:“欧哟,还是云小姐厉害,这画在衣裙上的梅花可比我那纸上的梅花艳丽多啦!”
众人顿时哄笑开来,云锦烟气得指着云琅的手都在抖,却羞愤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你……”
云琅仿佛没看到她的愤怒,慢悠悠出声提醒道:“不过云小姐,你这纱裙染色如此深,再迟一会儿还能清洗掉吗?一会儿下课后还要穿着这身红梅衣裙跟同学们一起走出明德堂吗?”
云锦烟立时又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衣裳上,那两个好友上前来拉她,劝她快去休憩室换洗衣物。
一旁的沈砚和此时终于有机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了。他也才17岁不到,平日里常与比他年龄大很多的老师师兄们打交道,鲜少接触到小儿间的打闹矛盾,故而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不短,真正发生的时候可谓一瞬之间。
一提到雪中红梅,众人皆念其凌霜傲雪,孤标独韵,恰似遗世高贤,风骨卓然。然她却不做此想,于她而言,红梅绽雪,非为逞才显能,亦非独标高洁,不过是顺乎天性,应时而发。冰天雪地,恰是其绽放之机缘,非为博人赞誉,只为不负本心,自在盛开罢了。
沈砚和从小浸润在各副世间名画里,对人如其画四个字感触颇深。多少人一辈子都活在临摹他人作品的世界里,再优秀的画功也不及一个有着独属于自己灵魂的画手。
云琅的画风与师父挚交祁老先生颇为相似,可惜祁老已作古数载。两人年轻时因画风不同,性格不同,没少拌过嘴,但对对方才华的欣赏却从没因此少一点。到现在为止,师父在教习品画尽兴之时仍常把珍藏多年的祁老的画作拿出来赏析。
“你很有天赋,可否想过精进修习,我可为你引荐师父。”沈砚和道。
云琅讶然,笑了:“不敢当。作画是我抒发情绪的方式,一切自随心意,毫无章程,不愿多做枷锁。想必也有悖老先生的术理。”
沈砚和听闻她这么说,更觉云琅与师父口中的祁老相像,不知道性格是不是也那么像。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引荐机会,她居然一口回绝了。但既然云琅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必强人所难。
其实沈常莞的画也非常美,是一种和她本人的性格很相似的美。她画的是雪夜,迢迢山水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了星星点点的轮廓,有一轮很美的月亮挂在头顶,引着一个撑伞的背影往山上走。雪月交映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白纱。山顶有几处房檐出现,好像还有一人伫立等待着什么,他手边的案几上应该是有一盏茶壶冒着热气。由于山顶很远,这些景象都特别小,但云琅还是一眼就看懂了。
于是她也由衷地赞叹道:“常莞姐姐的画境也很美。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抬眼间常莞也似她先前那般,惊了一下,接着她们两个对视了那么一眼,会心一笑。
旁人却不懂那种寻到知音的感觉。奇妙且亲切。
不消多说,云琅已经通过了这个作业检查。
沈砚和走到沈常莞面前,摸摸她的发顶,沈常莞笑着拍开他的手,“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摸我头。”
沈砚和是沈常莞的哥哥,同父同母的那种。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妾室,故而人口简单,都是嫡亲的关系。沈常莞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去江南外祖父家休养,沈砚和也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兄妹俩关系亲昵。不过沈砚和是比沈常莞先回京一年的。后来沈常莞也回来了,他却由于专精书画,经常又在外面跑,两人也难得见面。这回沈砚和又跑去江南了,走了大半年,近日也没听说回来的事儿,却不想今天在画艺课上先见着了。
沈砚和跟沈常莞说了几句话,夸她画艺又有长进了,又说此次回来事态紧急,一切回府细说,就走了。
云琅趴在桌子上,听着他们平常的几句聊天,就有点想家了。也不知道想的是哪个家。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沈清歌哀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啊啊啊!你们都画完了,我怎么办!”
云琅移到她那边,见她的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几条线,说是廊亭,又没有那么像,但是换个角度就又像了。
云琅试着引导她,“这个在这加几笔,看下像什么。”
沈清歌听话地跟着加了那几笔,“嗯…有点像屋子,但是我不会画门窗。”她紧锁着眉头,一脸纠结。
“可以画没有门窗的屋子啊。”云琅拿着一根没用过的毛笔又转了起来。
她的手指异常灵活,那根笔在她手里来来回回转着圈,就是没掉过一下。
“哪有没有门窗的屋子啊。”沈清歌还是死皱着眉头。
这时沈常莞也凑了过来,“凉亭不就是没有门窗的么。”
“…啊!”心思完全被云琅的转笔吸引走的沈清歌揉了揉被那个笔杆敲了一下的额头,“好像也对哦!”她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那我就画一个凉亭好啦!”
接着,在云琅和沈常莞轮番的教习下,沈清歌终于艰难地完成了这次课业。由于沈清歌画得太慢了,云琅和沈常莞顺便帮忙指导了好几个来问她们的同学。
等她们出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沈常莞说要等她哥哥,汪文轩要出宫回家,于是几人在明德堂门口分开了。
照顾沈清煜的房嬷嬷已经在赤璟门门口等着了。经过了这么一天,他已经开始崇拜起云琅了。小朋友都喜欢又厉害又酷的人,在他心里,云琅非常符合这一点。先前他是喜欢跟着沈清歌的,沈清歌会护着他。现在他觉得云琅也很厉害,今天他看见云琅画画,画得又快又好,好像一点都不费劲似的。明明他和四姐都快绞尽脑汁几乎还拖到了最后。但是她还一点一点教着他们,丝毫不见厌烦。要不然她早可以回家了。
这会儿他走在她们中间,由于有点黑,云琅让果儿走在沈清煜前侧,给他照着脚下的路。他心里有些开心,更喜欢云琅了点儿。他听着四姐跟云琅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好吃的东西,可羡慕了。
走到赤璟门门口,房嬷嬷想领他回去,他却迈不开步子了。怎么问也不开口,就是不走。云琅看他,他也睁着眼睛盯着云琅。见他这样,沈清歌问:“五弟,你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啊?”沈清煜抿了抿嘴。“想吃云琅做的点心?”沈清煜终于迈开了步子,朝云琅这边挪了挪。
好吧。
房嬷嬷一脸为难,好说歹说也没啥用,云琅道:“嬷嬷,你回去跟舒嫔娘娘说一声,五皇子在我那边玩一会儿,申时叫人来接他就好了。”见房嬷嬷还在犹豫,云琅又加了一句“有四公主在,不必担心。”
沈清歌连忙点头,“放心吧,有我在呢。”
房嬷嬷又看了一眼五皇子,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云琅背后去了,一副生怕她要把他领走似的样子,不禁又气又笑。
最后沈清煜成功地跟着云琅和沈清歌回了朝鹿阁。
沈清煜想,他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们在路上走了很久,在此之前沈清煜从来不知道皇宫有那么大。天已经黑透了,四姐和云姐姐的宫女掌着灯,给他们照亮了一片路。他被牵在中间,一边是四姐,一边是云姐姐。她们的手都不算暖和,但是足够温暖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