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公主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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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兰抬头望向那边山头的残阳,心想,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忘记今天的落日。因为当太阳再升起来之时,自己便不是先前的少女萧拾兰,而是骊国王后萧氏。如今懵懂过了,任性过了,也该像母后一样,拿出为人君者的仪态,成为威震四海的上首。

那日,瑰里去宫内静妤殿寻拾兰,却被青只古告知,公主外出未回,劳她在殿外等候。又听说是同葛兰姊外出的,瑰里这才放下心来,可她们二人已然有半月未见,拾兰的心境定也同先前不同,瑰里实在不知今日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她在殿门口踱步,足足等了快有半个时辰。太阳西斜,她的心情也渐渐落下去。她早已明白这个事实,今日若是不能与拾兰相见,恐怕这一别就是一辈子了。

瑰里等待了多久,青只古亦是如此。瑰里望着长长的宫道空无一人,心情黯淡下来,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背后青只古的声音:“六公主,您回来了。”

瑰里惊喜地转身,正欲上前拉住拾兰,却见她眼色忽然变得肃杀难看,似极不愿意看到自己。拾兰上前一步,冷冷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瑰里不敢相信此语出自拾兰之口。她已有许久未见拾兰,更是未曾得罪过她,为何她会以如此的态度对自己?只见拾兰逼近一步,盯着瑰里:“如果是来看我这落魄模样的,大可不必。从小我就知道,你们和我做朋友,逗我开心,皆是因为不敢得罪我,或许让我开心了,还能让母后奖赏你们的家族。”

她冷笑一声,这笑像极了卫王后,“但现在不同了,我要嫁给那个老头为妻;而你,萧瑰里,你喜欢郎君恰好也喜欢你。当你说出我要嫁到骊国之时,我就知道,你定是早就盼着我走,如今也不必再这样惺惺作态!”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近静妤殿内。瑰里也被她这一番话惹恼了,却知此时更不能激怒拾兰,只是压下怒火道:“拾兰姊,六年来,我一直都真心实意对待你,肝肺皆冰雪。在我眼里你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你如何能这样看待我?”

拾兰停下脚步,转身向瑰里走去,看到的是一双充满质问的眼睛。拾兰的语气带有半分自嘲:“瑰里,我一向知道你比我聪明,比我懂得多,说话也是半含半露让人摸不透。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只有一样东西不可改变,那就是我们相处的日子到头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殿,只余下瑰里一人陷在落日之中。

瑰里看不到的是,拾兰走进殿内的那一刻,竟是眼睛一酸,淌下一滴泪来。

半月后,即是拾兰的出嫁之礼。

她穿上了先前她最引以为傲的那件华服,戴上了庄重的礼冠,如她父王的威仪,如她母亲的端庄。拾兰同萧荟及剩下几名陪嫁宗女在礼仪官的一声声长奏中叩首、复叩首。瑰里等人皆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这一幕,瑰里心中是阵阵悲楚伤情,默默看着这个昔年的“朋友”拜腾格里神,拜她的君王父亲,拜自己脚下的城墙和土地,更拜她今后几十年的命运。

瑰里至今不明白拾兰当日的举措是因为什么。

拾兰等人向远处那长长的车队走去。忽然,她停了下来,向城头一望,看向那个也在望着她的红衣少女。瑰里同她四目相交,霎时间泪水涌出。

那一刻,眼神的会聚如重锤击心;那一时,二人仿佛都明白了什么。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拾兰一行人上了车辇。瑰里看着车队渐行渐远,如蜿蜒的长龙,绵延不尽,却愈来愈小,渐渐淡出视野。当那一个点消失在远处的山野中时,瑰里伏在城头上,掩面而泣。

拾兰的远嫁,是极度使她崩溃的事情。她不知道此后应当信任谁、依靠谁。伯父曾是她认为除父亲外最能庇护她的长辈,甚至超过了她严厉的母亲;拾兰亦曾是她认为可以敞开心扉诉说心事的朋友,以至于卫骝——她的恋人都有所不及。可如今,她只觉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这一切。

嫡公主出嫁,大京上下人人忙乱。直到她坐着车辇离开大京的又半月,大京才渐渐恢复了先前的节奏。

这一晚,月明星稀,卫骅与鄂乌理于酒肆对坐。

他从来不敢面对这个少女。她的眼睛太纯洁,身世太可怜,同自己先前的经历更是太像。自打自己二十岁被封为肃侯,多少小族族长上赶子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他做妾,只因他年轻有势,有这层关系在也或许能恩及家族。这些人无一不被他拒绝。可如今,他只觉无法以同样的方式拒绝鄂乌理,拒绝她,就像是亲手杀死了当年的自己。

卫骅问:“你为什么选择跟随我?”

鄂乌理道:“因为我知道,您虽为政者,却不如其他伯侯的薄情,骨子里有信、有敬、有爱。您至刚又至柔,至情亦至礼,是我所喜欢的样子。”

鄂乌理的这番话让卫骅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在经历这么多变故之前,他的确曾经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但自从婚姻不满,他就再也不相信这世间存在真挚情感了。所以他愈发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心,脱去少年人的性子,逐渐像他的父辈一样成长为一个八面玲珑的臣子。不但别人看不到,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他本真的样子了。

难道鄂乌理所说的,才是自己的本真吗?

卫骅轻轻一叹。

鄂乌理也问:“那您,选择相信我吗?”

卫骅今日与她相约,这件事便几乎是木已成舟的状态。他本能去抗拒任何向他示好亦或是接近他的女子,而鄂乌理就像是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一样,让他无法拒绝她。

卫骅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鄂乌理轻轻一笑,将头微微倚在卫骅肩上。卫骅惊觉,缓缓以她无法察觉的角度低头看下去,眼前是少女乌黑亮丽的长发,幽幽的香气盈盈入鼻。

这场景,多少年都没有在卫骅身上重现了。这些年来,他与萧葛兰早已没有了新婚时的那种懵懂羞涩,充满着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好奇,而是每日除了朝堂之事与儿子卫秩的教育问题再无他言可叙。他看着她从少女成长为掌家妇,而他们的心,早已疏离。当年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卫骅心动,又与他有着相同的梦想,可那时的记忆太遥远而模糊,后来的种种经历又太令人心痛……如今的卫骅不愿去回想。

这种属于少年时代的悸动、他倾心付出过的真情,如今再也没有了——即便面前是另一个美艳的女子。

如今,他多想再找回这样的感觉。

鄂乌理抬眼望向如漆似的夜空,许多心思不禁涌上来。命运给了她不公的安排,她便要自己争取一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会走下去。她总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卫骅看不到,鄂乌理的面上已是笑意满满:“将来您忧心,乌理便有一曲玉箫;在您大受封赏之时,乌理便能奉上一支独属大骊国的舞蹈。乌理的毕生才华永远为您而献,乌理会永远陪着您。”

卫骅轻叹:“如此一来,便更不能辜负你。”这话他也不知是说给鄂乌理,还是说给自己的。

鄂乌理的语气却忽然变得低低的:“可我亦有一事担心……”

如此少女的心思,卫骅当然明白:“为的是肃侯妇?”

鄂乌理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小女绝非有意冒犯……”

卫骅却摆摆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要明白,肃侯妇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她的地位无论如何无可撼动。”

这话,让鄂乌理从中读出许多层意思来。这既是对自己的告诫,意为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要痴心妄想;又好像在说,他们的婚姻造就于他们的家世,无论彼此之间情意如何,是命里早就注定好的……

鄂乌理低低道:“无论怎样,您给了我在大琰的尊严和地位,这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