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箨兮叶(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瑰华》最新章节。

温夫人和蔼地向瑰里介绍道:“这是我的三女雍黎,今年亦是八岁。”

二小女相视一眼,望了她们的母亲一眼,便笑着跑去了内室。卫氏饮茶,慢慢道:“还都是孩子,同游者倾盖如故啊!”

温夫人也只是掩口含笑,复抬起茶杯。

瑰里房中,二人坐于茵席之上。

那女孩笑呵呵地道:“方才在内室读书的是你小弟吗?我瞧着你们有许多分像呢。”

瑰里点头,道:“是,小弟近日忽然对书感兴趣了些。”

二人不知在茵席上前仰后合聊了多久,女孩才道:“我姓雍,闺名唤黎,你只管叫我阿黎。”

黎者,众也,明也。瑰里思忖,近日读书算是未曾白费。雍黎这个名字起得晦亮骈合,如远处的新生朝阳与天地无垠,也如身后的漫漫长夜与孤道一条,一个“黎”字竟蕴含了许许多多。

瑰里亦做了自我介绍。雍黎忽然问道:“你是几月生的?”

“三月。”瑰里答道。

“如此到来,我等虽为同岁,但你还是比我大一点呢。”雍黎撇撇嘴道。

瑰里拍拍她道:“同为姐妹,还区分什么长幼呢?”

雍黎转而笑道:“也是。”

她此时觉得雍黎又与萧拾兰不同。拾兰是幼女,虽为嫡出却待人宽和;雍黎虽更加开朗,却也懂礼,只是少了拾兰的一分宽厚。

她的交际圈,就这样愈渐丰富了起来。

正堂内,温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匣子,放至几案上,道:“我能来一次亦是不易,我亲自上东市挑了一些最好的糕点,今日给你送来。据那里的厨人讲,那原料来自富饶的南国,与我们温郡相邻。卫夫人与我,就不必客气了。”

卫氏笑道:“琰国三十六郡,就属你们温氏有名。”

那日温夫人携雍黎离开后,瑰里悄悄拉拉立在门口的卫氏:“温夫人是谁呢?”

卫氏俯首对上瑰里的目光,又抬眼望着远去的车驾,轻声道:“是雍齐将军的妻子。”

瑰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卫氏抚了抚瑰里的头,便轻叹着走进了内室,瑰里跟在她身后并未听到她的叹息声。

房间内,定南正在窗前读简。瑰里悄悄走至他身后,轻声道:“今日的课业如何?”

定南猛地转身,望到是瑰里,方惊魂甫定。他拍拍胸脯道:“阿姊进来前也不告知我一声。”

瑰里没有回答,弯下腰低头一列一列看起那竹简中的字来。但瞧那黑迹因形立意,如铁画银钩,又古拙典雅。定南见她出神,便轻轻推推她。瑰里直起身,笑道:“这字我还认不全呢。”

定南也笑了。他将简牍向瑰里的方向一推,道:“这是《琰礼》。”说着将其递给瑰里,复从身侧抽出一卷,展开道:“这是父亲先前常给我们讲的《琰史》。”最后,他一左一右捧出两卷简牍,欣喜道:“而这,是我最爱的《治》和《兵》。”

瑰里随意翻翻,道:“唯恐最后两卷不易理解吧。”

定南点头道:“夫子说,只有我们真正将其用至现实,才会明白在这字字句句之间多少经验的凝聚。”

瑰里笑道:“南弟知道的东西真多,我也望学习学习这些先贤的书籍。”说着,顺势就将几卷书简抱在怀中。

定南不奇异,她的阿姊从来都是渴求新知的,所以在方方面面都比他机灵一些。此番定南也只是笑笑,顺了她。

十一月的泮宫,瑰里与萧荟共坐于树下。远处碧空如洗,一阵风吹落半边树叶,在瑟瑟中舞蹈着。萧荟从衣裙中掏出一支以红丝系捆的排箫,贴至唇边。一阵空灵婉转的乐声悠扬而起。应着眼前之景色,融入深秋,瑰里感到了丝丝凉意。

萧荟将这曲子练得十分纯熟。瑰里倚着身后的树木闭目聆听,却总觉着这纯净之声中揉着隐隐忧伤。

“荟姊,这是什么曲子?”

萧荟停下吹奏,悠悠道:“《孤蓬》,来自我母妃的家乡温郡。”

瑰里微声道:“这曲子似乎有些哀凉……”

萧荟回道:“不是哀凉,是悲怆。”

秋风飒飒,若“箨兮箨兮,风其吹女”。萧荟令瑰里隐隐感到,宫内近来风云不平。瑰里轻声道:“我似乎听说,近些日子葛兰姊要与他族结姻了。”

萧荟点头:“这世世代代传承的制度,我们无法改变。我们从小生在深宫,也不会真正明白它的意义。而待我们长大,直至成年礼,这一刻也将悄然降临在我们身上……”

“荟姊!瑰妹妹!”但见拾兰循声而至,脚下踏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拾兰低头望见萧荟手中的排箫,欣喜道:“荟姊方才吹得绝佳,我正寻思这是谁呢。”

萧荟笑了,笑得温婉。她复将排箫收起,独自走入了橘色的树荫。瑰里拉着拾兰道:“上回拾兰姊还讲,荟姊不勤练,但我瞧着她排箫吹得很好呢!”

拾兰望着萧荟远去的背影,道:“我不过是打趣打趣罢了。荟姊的娘亲不是来自京城中的望族或是名臣家族,也没有家世。所以自打我与荟姊相识,她就一直低调行事,为人也善良,不争不抢。所以,或许只有这排箫可以抒发她心中的情感了。”

瑰里却念叨着,自己与萧荟,既相同又不同啊。

见瑰里发愣,拾兰笑道:“好啦,下回我从女师那里寻一把琵琶来,给你奏一曲。”

瑰里惊喜道:“拾兰姊还会琵琶?”

拾兰轻嗔一声,便携着瑰里向前跑去。远远地,蒯瓒从林子尽头望到这欢笑的两小儿,不知在思索什么。

宗室与三族自然知道主上近日在为王子王女的婚事考虑,不由得也猜测纷纷,甚至流言四起。尤其是卫氏一族,此刻又将与王室联姻,不知是欣喜还是忧虑。大京中心此刻有些朦胧,风云暗起。

这试探的风气,自然也从内城蔓延到了王宫。

长子萧长霖想方设法地打听,用尽手段,奈何萧铿从未向他人提起自己的考虑,甚至是侍奉多年的心腹侍人。多月来萧长霖翻覆猜测,是否就是卫氏族长的长女。若实如此,他感到些许庆幸。

而萧长霖猜测的同时,萧铿也召见了卫氏、管氏和庄氏族长,甚至还有作为他左膀右臂之一的杞太令杞夫。他对此事的把控,要严之又严。

王后比萧长霖还欲知晓他的妻子将会是何人。所以,每次当王后去到萧铿宫中时,气氛便忽然变得不同。不料萧铿总以“正慎重考虑”给予回复,使王后这般聪明的人都无法摸透其中的心思。

瑰里和定南也只是被母亲告诫近期不可闯祸。但瑰里时常见璴里面有忧色,又联想起那日的经历,不禁有些疑惑。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却因未历世事,还不知如何去打听、化解。

此刻璴里心急,卫骅更心急。萧铿先前曾隐隐向卫原透露过自己的想法,而卫原回府便有意无意地暗示卫骅。此刻卫骅欲多见上璴里几面,卫原却告诉他时事紧迫,不可在此时落下把柄。

卫原自己在此时也颇难应对。许多昔年他在卫氏族中交好的堂兄弟也有所猜测,此时忽然频频拜访,他要陪笑,亦要将自己的每句话都放谨慎以避免祸端。所以每每夜幕降临,卫原都长吁短叹。

面对随时可能下来的赐婚谕旨,王族、宗室、三族中人心皆是隐隐浮动,先前听说过有关两桩婚事的传言即将得到印证。嫡长子女婚姻之事体大,这两道谕旨几乎是改换命运的文件,不少人盼着,也有不少人避着。

大京被某种紧张的气氛笼罩了。

季秋的最后一日,院中,女淑提着灯笼,灯光照耀着卫氏手中捏着的一纸信书。卫氏读着那一个个刺心的黑字,远处的风吹动着细细的枯枝。

最终,卫氏将纸书叠起,紧紧攥在手中。她微声道:“璴里,希望你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