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箨兮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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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几月过去,愈加浓郁的秋色渲染了启衡十一年。眉泠台内,瑰里与拾兰共步于一排林荫中。仰望上方,树叶算不得郁郁,却也不零落疏离。瑰里深吸一口气,自然之香便引入肺腑,微微的寒意使她感到清新畅快。
拾兰弯腰捡起地上的落叶,拿至瑰里面前,道:“看这落叶多美啊。”
瑰里望那落叶,叶柄还稍稍透着些许绿意,最外层却已枯黄,而在这中腹,就是将热烈与深沉完美融合的金黄。几月前还是新生之芽,转而苍翠,如今却迈入枯败后的终结。但自然不惧,年复一年,便是生命永不会休止的轮回。
瑰里从拾兰指尖中抽出落叶,细细地瞧着它的纹路。拾兰见她看得入神,便放低了声音:“我阿姊曾对我说,此些叶子若不是被人收藏去,便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瑰里将叶子递回给拾兰,轻轻踮脚转了个圈,衣裙随风张开,先前垂贴到额头上的头饰玉石也微微动摇。她拉起拾兰道:“是啊,我们不也如同这叶子一般吗?”
拾兰笑嗔一声,道:“这是什么话。”她感到不对,忙重新上下打量瑰里,道:“妹妹最近又是怎么了,不仅习舞认真了许多,还总是……”
瑰里还不待她说完,便掩嘴笑了。拾兰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去说什么,而是携起瑰里,穿行在这秋色漫卷中。秋天总是令人惬意十分的,就连着心也变得明朗开阔。
不知何时,瑰里忽然停下脚步,拾兰随她停下。瑰里望着她清澈纯洁的双眼,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其告诉拾兰:“拾兰姊,我其实并不是公主。”
她内心忐忑,无法想象后续。却不料拾兰并没有她所预测的惊吓,甚至是跑走,反是松了一口气:“父王总共七个女儿,我行六,五公主、七公主早夭,你定不会是公主的。”见瑰里低头不语,她悄声道:“那你,为何会来到泮宫呢?”
瑰里抬头,对上了拾兰的视线,她实是不肯相信拾兰对此事的反应。拾兰也清楚地看到,在那双曾经充满着无尽欢乐的眼中,如今却被悲哀和无依笼罩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略带怜惜地道:“若实在不好说,不说也没什么的……”
瑰里低声道:“我父亲是主上的弟弟,河洲之战他为国战死……”
拾兰忽然拉过瑰里,将她搂紧。瑰里听得耳边的声音充满同情,却越来越模糊:“好妹妹,原来是这样。河洲一战,举国同庆,却未曾想到在这背后……”她说不下去了。
两人不知在那排秋树下待了多久。瑰里心想着,拾兰姊,你莫非是觉得我为何看到这秋叶会感到隐隐的悲哀,正是因启衡十一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太多了,我需要努力承载、我需要自强啊!
与此同时,璴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房内看着窗外,手中握着一段半成的丝料。室外一阵风吹过,吹断了许多落叶与树枝的最后一丝牵连,叶子带着无限眷恋回旋落下,最终消失在下方金黄色的大道上。
璴里叹由心出。青棠端着一杯热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静悄悄地将杯子放到几案上,无意间瞟到了璴里手中的丝料。此等料子,必是做成随身携带的香包。而大小姐莫不是要将这香包,赠予心上之人?
青棠柔声道:“大小姐,您都在此坐了半日了,要不奴婢扶您至院中走走。”
璴里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丝料,又抬眼望望窗外,道:“我近日在赶制香包,闲时看看这外面的风景,便足够了。”
青棠笑着问道:“小姐今日用的何种香料?”
璴里也似是被她逗乐了:“自是辟芷和秋兰。”
两人说笑了片刻,青棠忽然压低了声音:“昨日奴婢在主母的居室扫地端茶,偶然间听说,主上近日似乎正为大公子和大公主考虑婚姻之事。”
她不敢猜测璴里的反应,心中暗叫着“婢子该死”。只见璴里猛地站起,紧紧地盯着青棠,双眼似怒火中烧,又似哀伤不已。一向聪慧机敏的璴里似乎此刻才忽然发现,是怎样一个巨大的局包绕着自己,而自己从来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骅口中的贵女是大公主,而先前自己已行成年礼,母亲却迟迟没有向辅国令府提亲,是因母亲早就料到主上会将大公主嫁给他!
而自己的未来,又是怎样的呢?有这样聪明的一个母亲使她感到庆幸,却也令她在许多事上感到心惊。
望璴里失神,青棠忽然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言不敢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自从她来到辟芷院开始服侍璴里,便未曾见过她身上带着如此大的火气。青棠自悔失言,她不是不知道她所传达的内容意味着什么,她也明明是清楚卫骅郎君与自家小姐之间的情分的……
上方飘来一个璴里不冷不热的话语:“多月来你给予我的是信任,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我问你,此话当真?”
青棠复惊恐地磕了个头棠,颤声道:“奴婢发誓,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璴里霎时间感到空落。她失神地扶住了案几,感到头部格外沉重。璴里没有指责或是惩罚她已令她感到格外幸运,但青棠瞧她如此,跪在地上也不禁泪水涟涟。
青棠微声道:“大小姐……”
璴里摇摇头:“你没有令我最后知道真相,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忠诚。”青棠惶恐,却见璴里艰难地摆摆手,只得应声退下。璴里复坐回原先的位置,眼神失落,四肢亦无力。
她本是那个对于与心上人结缡充满着希望的妙龄少女,但自从琰水畔相会到今日侍女的报信,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而今日,她的心也定下了——她与他此生就这样无缘了。
萧卫世代联姻,但她怎生忘记,辅国令之子更有可能迎娶公主呢?她将来或许也要嫁一卫氏之子,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那边人人皆知心思深的大公子,又会娶谁为妻呢?
璴里忽然转身出门,在院中快步走着,也不顾身后侍女的追赶。步子愈发地块,她的心亦愈发地紧焦急。忽然停在卫氏门前,身后的侍女不停地喘气,而她也三两步迈到门口。当守门的侍女为璴里打开两扇门时,她忽然跪倒在卫氏桌几前:“求母亲帮帮女儿。”
她从未感到自己像此刻这般冲动过。
两人的侍女们相视,便默契地退出了房间,只剩下跪着的璴里和站在桌几后的卫氏。
卫氏笑着绕过桌几,欲将她拉起来:“这是做什么,你若有事相求直说便好,何必如此。”方才看到璴里的那一刻,她心中属实一惊。但她何尝不知璴里是为了什么,一切皆因自己而来,她即便是没有办法,也需装出一副从不知情之态。
璴里没有拉住卫氏伸出的手。见女儿笔直地跪着,卫氏心中亦不舒服。她在此拉住璴里的手,此次璴里只是任她拉着。
璴里鼓足勇气,微声道:“求母亲帮女儿向令府提亲。”
卫氏瞬间火气上升。她能料到璴里是因大公主之事来寻她,却不知一向明理的璴里今日竟说出这样令她震惊不已的话。卫氏深吸一口气,抑制自己片刻就要爆发的情绪:“若你们都有心,也须是他的父亲来向我提亲。再者说主上正为大公主择夫婿,凭借着卫令文治武功、以及大琰开国以来一代代辅国令的功勋,大公主的夫婿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儿子。你从小懂事,在此方面我也不想与你绕弯子。”
璴里反问:“卫氏族长的嫡子也文成武就,品行亦佳……”
还未说完,璴里就说不下去了。当今辅国令与卫氏族长分属不同支,早在几百载前就已分开,辅国令此支显然功绩最高,和主上无形中的关系亦是最近的。
卫氏望着她,想到自己的过往,无论是多么铁硬的心都会软化。她叹道:“起来吧,若是我们没有猜对,待大公子和大公主各自的婚事告一段落,我相信卫仲子他定是明白如何行事的。”
至于那日的瑰里发觉璴里和卫氏的心情都不佳,却见二人都不肯告诉自己缘由。卫氏彼时正有些烦躁,甚至令女淑拉了她出去。女淑只得将瑰里带离房间,又哄着她说“主母这几日心情不好”,劝她晚些日子再来寻她。
卫氏这一吩咐,片刻自己也后悔。而瑰里因连连“碰壁”而有些懊恼,这却也是孩子脾气,过上几时就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一日午后,瑰里独自在泮宫后院散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秋哀凉萧索。然院内秋月之菊亦明朗亦深沉,让她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温暖。而她还是更爱那曾被古人无数次赞颂的薜荔。
瑰里脚下体会着今日的舞步。几月过去,她似是寻到了一些方法,从枯燥中得到了乐趣。舞蹈对于她也不再是消磨时间之事,而是令她真正将自己当做琰族女儿,文要懂,武要会,艺更要精。
正低着头,忽然不知撞上了谁。瑰里猛地抬头,望到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只见他衣袂飘飘,头系峨冠,青丝垂落于双肩,乌然中却夹杂着几丝白。
瑰里慌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只见那人摇摇头,仍含笑不语。瑰里望着他那笑似曾相识,却不知如何相似。
瑰里低头欲走,却被那人叫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瑰里无措,只得抬头答:“萧瑰里。”
只见那人微微颔首。还不待瑰里反应,他便又大步离去了。瑰里回神,已然见一个长衣飘飘的背影,风吹其角,他渐渐消失在秋色中。
回家的路途是有些忐忑的,但辟芷院今日欢乐的气氛令她渐渐忘却了担忧。掀帘入正室,只见卫氏与一贵妇并排坐着。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但瑰里似乎对她并没有印象,更是对于母亲如何与她的交好感到疑惑。
卫氏见到她,忙笑着向她招手。
瑰里打量着这位贵妇,只见她容貌端庄雅致,笑起来亦甚是温和宽厚,于她的母亲不同。卫氏介绍道:“这是温夫人。”转而又对贵妇道:“这是小女萧瑰里,是年八岁。”
瑰里乖巧地向她行礼道:“温夫人。”
温夫人笑着点点头,瑰里却想她果真是人如其姓,必是那望族家庭培养出来的贤惠女子。听得一阵木履之声,一位与瑰里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出现在面前。女孩望到瑰里,既是几分欣喜,又是几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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