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边堠用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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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笏的残片又砰然坠地,在王莽足前碎成了几丫儿……御史中丞勃然大怒,急吆来甲卫欲殿内执法。朝臣们手心儿都捏出了冷汗,甄丰劝宣秉稍安勿躁,都把目光看向了东朝。
不料王莽却满脸堆笑,俯身去拾取那碎落的笏片,又装于袋中束之高腰,方立身与陛台方向行揖一礼,道:“笏乃玉制,宝玉择主,满堂寻找有缘人呢!愚臣何幸,岁岁平安!”
臣僚们闻声都嘘了口气,东朝的脸色也舒缓下来,可谓是解颐一笑心胸阔,颔首长天日暮云。此后王莽又持笏禀道:“羲和此节不媚不谄,实匡扶政令之得失,受益社稷,当为百官之效表!”
王莽这话针对朝堂时弊予以了抨击,是对事不对人,不料却得罪了一帮朝臣。司直陈崇就跳了出来,持笏揖于陛前道:“百官效表?不敢苟同!此僚差小吏迎家眷赴京,途中老母偶染风寒,孙宝便托人留母于弟家,独遣妻儿回了京师。此事微臣早已得报,遂于省内报知明公,不想明公留中不察,言说孙宝年已古稀,七十致仕退禄丰厚,也算留他个功德圆满。且忧心此僚晚节不保,没了俸禄可如何度日云云……”
东朝听了闭口不语,又闻殿内议论蜂起,方略略拂袖开言道:“我汉家以孝治天下,故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十月怀胎,三年乳哺,擦屎刮尿,煨干避湿,方可养儿弱冠成人,不知经受了几多苦楚!孙爱卿焉有不孝之理?容三公察后再议吧!”
孙宝万万难以置信,是明公居间保他晚节,不由仰天长叹,悔恨万千,就挥掌狠掴自己老脸,掴罢拜地痛泣道:“老臣今夕年逾七十,教人孝悌却自病不知,只营妻儿不事生母,叫我枉披这身人皮!此事勿劳三公核准,司直所奏句句属实,臣愿伏法以赎罪愆!”诉罢又亲手摘下了进贤冠冕,解了印绶双手奉上。
有长御女官下得玉阶,接了印绶及进贤冠冕,大司农孙宝方起身撩袍,又重重磕砸在王莽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不想明公以德报怨,老朽属实——猪狗不如哇!”王莽赶忙上前托起,眼含泪花痴笑道:“孙兄这便外气了,誓要折我的阳寿么?君公适才微言大义,天家怎好吊伐与你?”
东朝点头抿笑道:“此番朕也正有此意。卿家为国操持半生,无有功劳也有熬劳。且致仕还乡,荣归故里,驷马安车、金币缯帛照常赏赐。”孙宝听了顿首啃地,声嘶力竭地哭赞道:“皇恩浩荡——”
俟孙宝倒退八步出了宣室,司直陈崇又上奏道:“时入上伏,酷暑难避,天家应移驾清凉殿内。宣室温湿,久滞生疠,宜依四季而更居之!”
小皇帝一听要移居清凉殿内,就忆起孝哀皇帝大行的殡宫,浑身骤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按说与遗皇兄未曾谋面,但念起此节就觉得瘆人。思罢就倦靠东朝膝下,小头摇得像拨浪鼓子,且狂丢小手哼扭道:“箕儿不去,死也不去!”
太后知孙儿胆小懦弱,就掬他脸蛋应承道:“好好好,听孙儿的!”转过脸去对众臣说道:“朕与四辅议过此事,前因梓宫停驻日久,大家念起不免凄惶。左有温室右有清凉,居间作寝南北通透,说也凉快,就莫揪着此节了。”说罢着王莽与陈崇起身回班。
待二人退后跽坐班中,太后又一脸赤诚恳请道:“众卿皆可纠察自身,明谏方正,防渐杜微,清心治本以成大用。以羲和孙宝为佳例,不挟棍子,不丢帽子,有何直言便奏来吧!”
功曹申屠刚听了太后这话,眼珠子滴溜溜儿地顺着眼眶兜转了几圈儿,见孙宝不惩反赏致仕而去,实料太后所言不虚,就怀抱板笏冲了出来。所幸脑子闪得太快,尤怕枪打出头鸟,就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东朝见状锁眉不解,就倾前与他招呼道:“来来来,巨卿这是闹得哪出儿,梦游了么?”申屠刚听了忽一惊悸,见同僚皆在嘲笑自己,就双袖一弹壮了壮胆,百无聊赖地出班启道:“右扶风功曹臣刚,谨奏我皇陛下、太皇太后!”东朝见他照本宣科,就颔首一笑鼓励道:“卿且念来——”
申屠刚就逐字逐句辨认道:“臣听闻当年成王幼少,周公摄政,谦听下贤,广布恩施。然近则召公不悦,远则四国流言。今圣主幼少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也援立外戚,亲疏交错,互为牵制,以堵塞臣子妄生反骨,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宜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于别宫,令其母子时时相见;另召母家冯、卫二族,裁以冗职,使其执戟亲奉宿卫,以抑突发祸患之端,上安社稷,下保四辅也……”
臣僚们一听这话都惊愕不已,不待申屠刚把话说绝,殿堂之内就沸反盈天了。交头接耳者有之,响指怒骂者有之,击案唾弃者有之……幸有御史中丞怒吼一声,文武群臣方噤若寒蝉。一束残晖自天梁缝处斜刺了下来,使得这方耀眼的空域里狼烟顿起,浮尘乱游……
太后许是怒到了极点,但闻鼻息吸呼有声,翕动得厉害,就像庖厨拉的风箱。“巨卿昼食吃的什么……是熊心么?”申屠刚倒是没多细品,就翻眼儿如实回答道:“无有。”“吃的豹胆?”“无有。”“还说无有,这不就生了副天胆么?”申屠刚已隐隐嗅出有血腥之气,正于那深邃的凤眸里咄咄逼来,吓得赶忙顿首哭怆:“愚臣死罪,妄议大政!”
“何来妄议?是生了反骨——”东朝声音已变得嘶哑,“朕且问你,若将你儿过继于你的长兄,供谁的牌位奉谁的嗣?”申屠刚赶忙张起面首,“是长兄。”东朝见他并未糊涂,遂起身大声厉喝道:“既奉大宗,以子继父,正统相承,何来生母相守之说?”申屠刚吓得已是通身汗流,忙伏地大声恸哭道:“愚臣知罪……”
“前立和儿为明光宫太子,然登阼之后背弃恩义,使其丁、傅外家显贵,致傅太后前殿干政扰乱朝纲,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应宜彰明一统之义。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然功曹之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食君之禄,不忠君事,何以居于这庙堂之上?摘下印绶,归养去吧!”
有殿前甲士持戟闯入,上前便将功曹拿下,先摘了冠冕与印绶,又锁牢四肢擎举而出……直吓得申屠刚凌空惨呼:“太后太后——不是说不挟棍子,不丢帽子么?”太皇太后背过身去,“毒草不除,国朝何安?”
初伏栽进了梅雨肚儿,天凉蛙鸣好个秋。几驾轺车自京中一路淌淌而行,虽坑坑水洼凸凹不平,然马踏蓝天的水蹄声声还是清脆可闻的。遥看那建章宫中层峦叠嶂,青山远黛,近水笼烟,阔大的璧门已覆压头顶,犹似危楼迎面坍来。
过了圆阙一路向北,车马停驻在玉堂殿门的嶕峣阙外。王莽与左咸几人方下了轺车,又绕过玉堂与奇宝二殿之间的夹道,步行前往承华殿去。
自匈奴左犁出使汉邦,至今数日就下榻于殿中。随行的须卜公主倒不怕生,当日就随大鸿胪左咸上了省中,日夜陪护在东朝身畔,如母女重逢一般相谈甚欢。
雨幕已显得随和了许多,由脚步与青砖拍出的水花儿,宛如美人嫣笑的酒窝儿。和着铜铃般响亮的笑声上得墀台,汗王挛鞮咸及一帮使者早候在了那里。待两邦臣子对案而坐,寒暄几语便直入了正题……
王莽曾要求匈奴王乌珠留若鞮,务要交出叛逃的车师后王姑句与胡来王唐兜,且遣中郎将韩隆出使匈奴,不远万里申饬龙庭。单于只得叩头谢罪,并将二逆臣捆了个结实交于韩隆。今日匈使又来说情,乞求赦免二人的死罪……
王莽揖礼开门见山:“依大汉律,姑句与唐兜乃不赦之罪,不知汗王此次前来,只为二人解困纾难?叛臣入匈得王庇护,不是联手共犯天朝?好在龙庭交了逆臣,太皇太后甚表欣慰。今于常朝下了懿旨,复命中郎将王萌于奴山谷口,欲集西域诸个国王立军阵前,当众斩杀二贼首级……”
挛鞮咸垂首深表遗憾,边揪起左衽擦拭脸面,边以掌抚胸惭愧道:“我游荒牧野之小邦,只知有朋举国来投,便划地一隅,水美草肥。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孰料犯了我天朝的忌!公且放心,下不为例!”
王莽听了摆手大笑,斟满几杯奉上道:“有汗王当众拍了胸脯,可比那戳子还要硬实。老友一场,不掖不藏,今日相聚也喜忧参半,汗王先听哪一个?”犁汗王听了咧嘴笑道:“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先来苦的,噎死狗的!”
“豁达、敞亮,夫爱听!”王莽捧酒先饮为敬,又手背抿嘴赫拉道:“朝廷欲遣中郎将王骏、王昌,连带副校尉甄阜、王寻出使尔国。此行附有两邦条约,与玺书一道封印函中。”
挛鞮咸听了蓦然一惊:“是何条约?”王莽回道:“因姑句、唐兜叛逃一事,朝廷立下四条规矩,匈胡藩国均不得接收:一为逃匿匈地的汉人;二为逃匿匈地之乌孙国人;三为有佩戴印绶逃往匈地之人;四为逃亡匈地的乌桓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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