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佛罗里达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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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们在约会时做的事吗?她这么说,是对我的恭维、抱怨或暗示呢?这就是她说我们会被车头灯干扰的意思吗?
其实,我满喜欢车头灯照在我们身上。在餐馆时,这女孩的头发看起来像梨子皮;但在这里被迎面而来的车头灯一照,却焕发出黄昏云彩般的亮光,让她看起来像画里的天使。我怀疑这是否是头发的反光或透明度所造成的效果,所以在下一次灯光照射过来之前,我把眼睛凑近她的头发想看个究竟。她一定感觉到了,一转头,我们的鼻子碰个正着,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接着,我发现她的手臂环绕着我的颈部。我突然想起「膨风琼森」曾警告我有关「监狱诱惑」的事,但如果这时我转身离开,那是很不礼貌的,所以只好僵着,直到她把手放开。
「要我送妳回家吗?」我问。
「随你。」
我送她回家。这就是海因斯先生所说「南方的盛情款待」吗?希望我没有让她感到受伤。
在巴士上我们没有交谈,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使我想起搭乘巴士到坦帕下车的那个女孩。我记得她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她的电话号码一直在我的口袋里烧灼。她期待我打电话给她吗?如果不是,何必给我电话号码?或许我应该给她打个电话。
回到青年会,我走向付费电话,投了一枚硬币,才听到一响拨号音,我就挂上了电话。
讲电话总是让我心生恐惧。虽然美国的电话不同,我不必去摇曲柄,也不必透过接线生;但我从来没跟女孩子讲过电话。我该说什么?
终于,几经尝试后,有一晚,我总算鼓足勇气拨了电话。铃声响起的当下,我在脑子里反复练习着想说的话:妳好吗?近来如何?坦帕的天气像…
我被电话里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赫南德兹公馆吗?」我问。
「你要找谁?」
「我可以跟乔依丝说话吗?」
「年轻人,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对不起,先生,我没注意到时间。」
在对方说出令我难堪的话语之前,我挂上了电话。
从此,我再也没有勇气触碰那支电话。我从来不喜欢电话。在台湾,必须重复对着话筒喊叫;到旧金山时,我打电话给包许哈特船长,他在电话里说:「你可以小声点儿吗?」等我把音量降低,他却说:「你在说什么?」
是继续前进的时候了。在湾区,我已见识到所有关于捕捞乌鱼的事。于是,我上了灰狗巴士。
我必须在坦帕换车,因为剩下的旅程必须使用不同的车票,所以我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走出终点站,按照一直留在口袋里的地址,我找到了舞蹈工作室。
教室里有许多高矮不等的女孩,都穿着相同的短裙,也都把头发往后梳成一个小圆髻。再说,我在巴士上看到的那张脸,一半被头发盖住,我怎能分辨出那一个才是她?幸好乔依丝先认出我。她走上前来,我向她伸出手,她却径自伸出双臂环绕我的脖子,给了我一个拥抱。
「多么惊喜看到你!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
我不想告诉她我害怕电话。这时,她转头对她的学生介绍我:
「这位是周先生,他是从中国来的。中国没有芭蕾,我们向他展示一下什么是芭蕾好吗?罗苹,你愿意先开始吗?」她转头对我说:「罗苹只有6岁,是我的学生中年纪最小的。」
学生的年龄从6岁到17岁。乔依丝去放了一张唱片,我听得出这是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很讶异竟然有人可以随之起舞。每次音乐暂停,就会有另一个女孩走到地板上。看着她们像瞪羚般跳上跳下、走步、旋转,我觉得自己正在欣赏一部电影。每一名学生都轮流表演过后,乔依丝和一名17岁大的女孩走上地板表演,我立刻认出曲目是「双人舞」。
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19岁的女孩可以独当一面,既是舞者、教师,又是这间芭蕾工作室的主持人。
「你跳舞吗?」在所有学生都离开后,她问我。
「妳在开玩笑吗?」
「我不是说芭蕾,是指社交舞。」
「那有什么分别?」
「我正在想我们今晚可以去跳舞。这真的很容易,我示范给你看。」
「对渔夫吗?我们只知道怎么爬梯子和在晃动的甲板上走路;在岸上,我们走起路来像鸭子。我们在船上走路不会晕船。」我没告诉她的是,在台湾渔夫看来,舞厅只比酒家高一级。那些为了赚钱在舞厅里陪客人跳舞的女孩,还会兼差在旅馆里陪睡。
「鸭子也跳舞的。」她放了一迭45转唱片,说:
「来,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腰上…双手。」我鼓足勇气听从她的指示,她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只要听着音乐摇摆身体就行了。」
「我听音乐完全没问题,但不会摆动身体。」我试图摆脱尴尬。
「那么,跟着我就行了。」
「我会踩到妳的脚趾。」
她突然大笑起来,像个小女孩。
「为什么你会认为芭蕾舞者是在脚尖上跳舞?」她笑起来那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记住,我每天所做的事就是跳舞。你喜欢这音乐吗?」
「我从灰狗巴士站的自动点唱机听到过。」
「但,你仔细聆听过吗?」
「什么意思?」
「注意听歌词。」
「我从来没有过,只是听音乐。」
「去感受歌词,并和节奏共振。毕竟,舞蹈完全是通过身体,配合音乐所产生的律动来表达感情的。你知道吗?所有的鸟儿都喜欢跳舞。来吧,跟着我。」
「我以为鸟儿只会唱歌。」
「也会跳舞。」
就在我跟着这女孩移动双脚时,她开始哼,接着唱了起来。很快地,我听出了歌词。以前,我从来不注意听歌词。然而,从乔依丝的嘴唇唱出的歌词,听起来那么自然而热情,令我觉得那是她自己的词。
她经常载歌载舞吗?
「仔细听歌词。」她说。「回到我身边…快回来…快到我唇边…solo tu, solo tu…」
是西班牙语吗?乔依丝告诉我,她的双亲来自西班牙,曾在古巴住过一段时间,她就是在那里开始学芭蕾舞的。「根据我的记忆,我一会走路就开始跳舞。」二战时,她的父亲被囚禁在西班牙,只因他是个美国人。现在想起来,赫南德兹的确有西班牙口音。
随后,音乐的节拍变了,我差一点就踩到她的脚趾,她继续哼唱的同时,巧妙地把我带开。
我注视着面前那双棕色的眼睛,它们好像在说话。这些歌词是出自她的内心,还是她的双唇?我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双手不自觉地滑到她的腰际,她伸出手揽着我的颈子。这时,音乐戛然而止。
她抽身离开,并且说:「我看你准备好了。让我冲个澡,换件衣服,我们去吃点东西;饭后可以跳整晚的舞。然后跟我回来,我还有好些问题要问你。」
「你接下来要去那里?」她在淋浴间大声问我。
「博福尔。」
「那是在那里?」
「南卡罗莱纳。」
「去那里做什么?」
「捕鲱。」
「什么是鲱?」
「是一种鱼。」
「不是你在圣彼特斯堡捕捞的吗?」
「不是,那里的海湾只有乌鱼。」
「牠们闻起来有腥味吗?」
「什么鱼没有腥味?」
「你身上也有鱼腥味吗?」
「是的,可是我分不出到底是我,还是鱼的腥味。」
突然,浴帘被拉开,她探出头来说:「让我闻闻看。」
她把鼻子凑近我的脖子,说:
「你身上一点腥味都没有。」
「但是我闻得到妳的味道。」
「我闻起来如何?」
「肥皂味。」
她闻起来就像四年前在黄浦江航行的太平轮上,那个刚淋浴完、悄悄靠近我的女孩。
她裹着一条浴巾从淋浴间走出来。美国人不是最在乎隐私的吗?
她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这一餐,我食不知味。饭后,她带着我跳舞。这是我第一次置身舞场,更不用说是舞池了。这里和她的舞蹈教室完全不一样。
「这么多人。」我犹豫了。「我们不会撞到他们吧?」
「只要跟着我。」
我跟着她,她驾驭我,就像我驾着捕沙丁鱼船通过加州海岸。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1948年夏天的情景回到我的脑海。就在和这里一样的热带,维拉和我同属一个世界,却被告知必须生活在不同的领域…
「我该走了。」我说。
她开车载我到灰狗巴士站。
「到南卡罗莱纳的车程很长。」乔依丝说。
「一路上会停好几站。」我对她说。
「到了博福尔以后呢?」
「去缅因州的波特兰。」
「然后呢?」
「福尔摩莎。」
「名字听起来很浪漫。把我装进行李箱一起带回去。」
「妳不可能是认真的。」
「我是。」她说。
「妳不适合。」
「为什么?」
「妳不会喜欢那里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热水淋浴设备、没有隐私、没有汽车…。」
「那人要怎么行动?」
「用双脚走路。」
「那正是我生活中所做的--用双脚跳舞。」
「也没有芭蕾。」
「那正好有一个工作等着我,我可以教芭蕾。」
「妳不会说中国话。」
「跳舞不需要讲话。」
「在福尔摩莎没人听过芭蕾,更不用说要学芭蕾了。」
「太好了!我可以在福尔摩莎开设第一间芭蕾教室。这个主意怎么样?你知道,舞蹈是人类的第一语言吗?我可以通过芭蕾来教英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一定很棒。」
「我妈交代,除非我能养活一个家,否则休想结婚。」
「谁说结婚、成家来着?两个人喜欢彼此,生活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这在中国是不被允许的。」
这时,巴士司机转头问我们:「你们两个要上车吗?我要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