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桂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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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后方的生活最令人兴奋的,莫过于穿制服这件事了。除了颜色不同,看起来就跟军人穿的一样。但是我很快地发现,一旦穿上了制服,我立刻变成大群体中的一个绿色小单元,我再也不是大写字母的I。我(i)排在队伍里、我(i)参加集合、我(i)背诵国民党员行动守则、我(i)唱国歌、我(i)跟随群众、我(I)讨厌制服!
「唱不同的声部,像男高音或男低音。」哥建议:「这样,你就不用跟着大伙儿一起唱了。」
不只是制服,这里的校园生活就像在军营里。军号控制了我们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一大早,急促的军号声催我们起床、在旗杆下集合点名、进教室、进食堂,直到就寝,不同的音调各代表不同的行动。
寄宿学校的伙食,以米饭和水煮青菜为主。有些乡下人每月一次献祭祖先和灶神,我们每月吃一次肉,所以叫它「打牙祭」。由于长期素食,肠胃不适应油水和肥肉,会直接把我们吃下去的东西推送到肠子。那一整夜,公厕外又会大排长龙,只为了清理日间吃下肚的油脂。
不像澳门的学校,一周只上课五天半;汉民中学一周上课六天,只有星期天放假。我们获准在升旗后离校,但必须在傍晚赶回来参加降旗和晚点名。泰德和我花一小时穿过稻田,去妈妈任教的学校,那也正是一年里农民在田里焚烧稻草的季节。这是必需的吗?还是祖先流传下来的传统仪式?或只是为了去除枯死的稻杆?我很震惊地发现所有的农民都是文盲,连大多数的城市居民也都不会读写,这使得像汉民中学就像仅有的一小撮文化孤岛,让中学生也跻身知识分子的行列。
焚烧稻草的烟熏得我一路咳嗽着回到城里。双脚才踏上铺砌路面的街道,清清喉咙,吐出了点什么…
「站住!」
如雷的一声斥喝响起,几秒钟后,离城五公里的汉民中学校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他撕掉我胸前的名牌和衣领上的徽章,针对吐痰的劣行,给了我一顿训斥。
「立正站好,直到你吐的痰完全干了,然后拣起来,明天早上带到办公室来给我。」
下达命令后,他就离开了。我正困惑要怎么拣起湿嗒嗒的痰把它弄干时,校长又出现了,这回有一名警员跟他一起来。
「我发现本校这名学生在你们的街道上吐痰,」他对警员说:「我要他守在这里等痰干,你能监视他吗?」
「没问题。」警员微笑着设法安抚这名盛怒的知识分子。
他记下警员的姓名和徽章上的号码后就走了。就在我试图想出说服警员让我离开的办法时,他看起來若有所失。
「你瞧,这么潮湿的天气,这口痰要多久才能干?」我说:「与其让你站在这里陪我,还不如我现在就把它捡起来拿回去弄干。我保证,明天会把它带到学校给我们校长。」
他想了一会儿对我说:「去把它捡起来吧。」
抗战进入第四年,日军在各条战线上取得进展,沿海城市纷纷落入敌军手中,桂林成为华南最后的防线,就像汉口沦陷前的时刻,也成为日军每天轰炸的目标。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每当空袭警报响起,城里所有的工作都得停止,学校立刻疏散,民众紧急钻进防空洞。汉民中学的每个班级自成一个单位,各有与其它建筑隔开的房舍,在穿山里也有属于自己的防空洞。在市区被轰炸的同时,我们在这些防空洞里照常上课,还听得到炸弹爆炸的声音,所以一下课,大家都冲到山洞口,看着硝烟从市区升起。
除了学科,还有农业和军事课程。另外,每天有一小时在分配给我们的田地上种植粮食,每周还有一小时军事操练。除了刺刀、一把手枪和一支来复枪,我们的教练团上尉并没留给我多少印象,我也从来没跟他们有过接触。有一天,我看见一只老鹰栖息在山脊上的一棵树顶。
「来复枪能打到那么远的目标吗?」我向团上尉挑战。
「可以,但我没把握能完全命中。」他说。
「能试试吗?」
他接受了我的挑战。
来复枪没产生多少声响,但子弹迅速穿过空气,并从山壁弹回来的声响,停留在我耳中久久不散。这是除了BB枪,我第一次听到真正枪击的声音,跟电影里的枪战完全不同,引发了我对战场前线的想象:当成千上百支枪同时射击,又会发出什么样的声响?
毕竟战事离桂林还远,我们对战争最接近的体验是有天早上升旗的时候,有两架日本军机从穿山方向飞过来扫射,低飞掠过我们的头顶时,连机翼上的徽章和飞行员都清晰可见。几分钟后,我们听见了爆炸声。
此外,校园生活比起香港和澳门的街道,要单调无聊得多。所有的活动,包括参加音乐会这样的课外活动,都必须集体进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京剧,也是第一次看见二胡——一种绷着两条弦搁在膝上拉奏的提琴,是用工、尺、合、乂…等汉字记谱的音乐,而不是记在水平线上的音符。
为了自我充实,我加入一个读书会,这为我的生活带来了些许变化。我第一次读到鲁迅和老舍的作品,不同于以前读过的莎士比亚、双城记中译本,他们十分接地气,我可以从作品中的人物辨认出自我,能够听到角色的言谈声音。
我以为我们在桂林定居了,但仅仅三个月,日本人对所有环太平洋的西方殖民地主要城市,包括马尼拉、香港、新加坡、马六甲…以及珍珠港发动攻击。这一举动震惊了全世界。
这是1941年冬天。父亲在海防,姊姊在香港,很多来自东南亚的学生,因经济来源完全被切断而陷入困境。好在妈妈在桂林还有工作。
政府立即采取行动,一位重庆来的简姓官员出现在校园里。他告诉我们:政府设立了三所学校,用来收容所有来自海外、身陷困境的学生,一所在靠近缅甸边境的越南、一所在大部份学生的祖居地广东、一所在四川的战时首都重庆附近。他是来带我们去四川的第二华侨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