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内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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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得到了他的公鸡,而我们不但失去了一顿大餐,还得轮流从刚生下来的蛋,趁它还温热时,在壳上敲一个洞吸出新鲜的蛋液。

从此,三儿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那一对鸡身上。过不久,屋后用来晾晒衣服的院子成了养鸡场。

刚开始,小鸡是跟在母鸡身后;等牠们发现三儿会帮忙抓虫,立刻选择他当代母,不管三儿走到那儿,牠们都会跟着他。等三儿把院子里的虫子抓光了,会一放学就领着鸡群到院子后面杂草丛生的荒野去觅食。那里多的是蚯蚓和草蜢,一挖就有。不抓虫的时候,三儿会跟牠们说话,或责骂那些正在互斗的鸡,吆喝着他为牠们取的名字,把牠从鸡群里抓出来。他会保护那些小鸡,使牠们免于不断被公鸡企图强奸。看起来这么雄伟的公鸡,怎么会是个强暴弱小母鸡的胆小鬼?

第一次看到强奸行为后的那一夜,我梦到了它。这是什么?是梅毒吗?我怎么会染上这个?是透过公鸡感染的吗?这只是个梦,最好是瞒着妈妈。我把内裤卷起来塞在浴缸下面,不能让阿姨看见。阿姨是我们的洗衣妇兼厨子。以往,所有不愿跟妈妈或我哥说的事,都会向她透露。

「我们不能把鸡一起带走。」妈对三儿说。

「可是,牠们是跟我一起长大的。」

「我知道牠们想跟着你,三儿。」妈试图说服他:「阿姨跟你们那个伤兵都想跟着我们,可是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过来,所以拒绝了他们。因为同样的理由,我们必须放弃这些鸡。」

泰德和我听说要把伤兵留下,心里都很难过。但一听说要丢掉这些鸡,我们都很开心。

「可是牠们都认得我。」三儿说:「我也了解牠们。」

「鸡就像牛或猪,只是人的食物。」

「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把鸡当成食物。为什么现在要这样?」

「我们从来没把牠当食物,是因为吃不起。我们可以把牠们放了,或者卖掉。不过,牠们最终还是会成为某些人的食物,只是不是我们。」

「这不公平。为什么不能倒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最终成为牠们的食物。」

「这是适者生存的法则。」

「吃鸡跟适者生存法则有什么关系?」三儿争辩着。

三儿才十一岁,已经有他自己的信仰。我不知道妈是怎么说服他的。从此以后,我们每天吃一只鸡,直到全部吃完。那段日子,三儿都在学校待到过了晚餐时间才回家。难道妈所谓的基本生活,就是适者生存?

没有客轮到达最后一个仍在中国手里的海港——广州湾,我们买到一艘货轮上的四个位子。姊姊没和我们一起走,她留在还剩一年就中学毕业的学校。

「她毕业后就来跟我们会合。」妈说。

「她在香港举目无亲。」我们提醒妈。

「你们三伯的家在香港。」妈向我们保证。

这是我们对中国的初体验。货轮上的走道是甲板上所有能找到的空间。我们在货舱口上找到一些空位可以铺上四张草席,头上则空无一物,完全暴露在天空下的大海和海风中。这令我们感到兴奋,但对习惯了搭头等舱旅行的妈来说,这真是个困境。舱口对必须用文明脚爬上爬下的她来说,实在是太高了,我们得协助她。

一天一夜后,我们进了广州湾。

广州湾让我觉得是具体而微的广东,每样东西都小一号。街道狭窄,只有一条路通往内地,但为了阻挡日军前进,撤退的国军把路都刨掉,因为机动化的日军只能在路上行进。我们徒步走过残留的泥土,所有日军撤离的地方立刻被有钱人接管。我们不得不雇三名步枪手护送一行人,包括搬运18个厚重行李袋的9名挑夫。蹬着一双文明脚的妈妈和才十一岁大的三儿,没办法跋涉这么长的路途,所以为他俩雇了一张轿椅。我们天刚亮就启程,当天晚上就抵达了「大后方」,也就是所谓的内地。从那里,我们乘船溯河而上。

船的大小刚好可以容纳船夫、船主一家和我们。沿河的两岸是一丛丛高高的竹子和卵石滩,河宽水缓之处,船夫们用浆划船;河道变窄、水流湍急时,船夫就涉水上岸拉纤。他们裸露流汗的肩膀,挎着绳索在河滩上爬行,大自然与劳动者交融在一起,描绘出一幅我连作梦都想不到的美丽画面。不知何故,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身在中国内地,我可以体会到自然之美中交织着生活的艰辛。

一连几天都靠着纤夫,才把我们的船拉到可以接上铁路的地方。到目前为止,周遭的事物,好像把我们带回到赛珍珠的小说里,或茶叶罐上的图片。这里的人说广东话和普通话,但都带着特有的口音。该地一定是缺少硬币,当有人需要找半块钱时,竟然把一块钱纸币撕成两半。真有创意!难怪它叫半块,而不是50个铜钱。这里看不到洋面孔、也没有洋玩意儿,除了洋车(黄包车)、洋油灯(煤油灯)、洋蜡(蜡烛)和洋火(火柴)。

这就是中国?

我自称是中国人,却在美国医院出生;住过的青岛、天津、汉口、牯岭、南昌、广州、香港和澳门,都是西方殖民者所占领的租界;所有就读过的学校,都是教会经营的;所有妈妈带我去看过的医生,不是英国人,就是美国或德国人。除了中国脸,还有什么能让我成为一个中国人?

这是我对中国的第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