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礁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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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

「第一次来东沙吧?」

「是啊。」

「你,船长?」他指了指我。我点了点头。「这回跑了几条航线?」

「一条。」

「一条航线?」这个琉球潜水员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次。我又点点头。只见他竖起大拇指说:「一级棒!」

什么一级棒?他在嘲笑我吗?

凯普曾对我说:「如果你设定一条航线对准一块岩石,能命中它的机会近于零。」

凯普.包许哈特船长是我的航海导师。他是在挖苦我,或试图告诉我航位推算法是多么不可靠吗?唉,他错了。

假如我哥在这儿,他会对我说:「你的麻烦就是你总是拿不定主意!」他对我说过:「相信你最初的灵感,不要优柔寡断!别让你的自负影响了你的判断!」

「看到那个没有?左边高高的那一个,」那个裸体潜水员指着成排的破船对我说:「我的。三年前。」接着摇头说道:「变换航线太多次。你的船有漏水吗?」

没等我回答,他拉起木雕坠饰盖住眼睛,原来这是一付茶匙大小的护目镜。接着,他跳进水里不见了。当总船长对我谈起海藻潜水员时,我以为他指的是戴着铜制头盔的专业潜水员。过了好一阵子,潜水员从我们抛锚的地点浮出水面。

「锚不行,」他叫着,然后游回来爬上船说:「勾不住。我把它重新勾在一块岩石上,等高潮时一定下得来。我们在环礁里面等,如果有需要,点把火,我们就会过来。」

这些琉球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务之急,我必须准备让船浮起来。时候一到,船需要的水多多益善,也就是说现在必须减轻船的重量,那就得把船上的淡水和一部份燃料丢弃。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些?如果一搁浅时就这么做,可能已经脱离暗礁了。当时我只想着:那要耗费多少成本?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脱离搁浅状态从来不是问题。但,那些地方的底部不是泥滩,就是沙滩;这次却是坚硬的珊瑚礁。

丢掉所有的淡水后,我抽掉一些燃料油,只留下够回程用的。我心想,那该死的营业处,肯定会从下一趟航程的收入中扣除这些成本。接下来,我确定了锚索是拉紧的。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涨潮了。

夜幕降临,气压计的指针像发条断掉的钟那样逐渐地松脱。总是在台风前出现的长浪到了,雨也开始间歇地落下。在这种天气,一旦我们脱离了暗礁,要怎样才能找到舄湖入口?但,这还不是我此时最担心的。

挟带着风势和涨潮,滚滚大浪一波接一波地从公海涌到。以前在青岛海滩上从没看到过这么长、这么高的浪。然而,从远处看是一回事;被两层楼高的大浪像发卷般地裹住,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在青岛曾有一次被卷进大浪,当时想着我会窒息而死。眼前这些巨浪,比青岛海滩的高多了。它们展开来,随着卷动不断地扩大、升高,看起来就像一群在草原上狂奔的野马,或是横扫大漠的沙尘暴。入夜后,北面的礁岩像野火燎原般整个亮了起来,几浬外都看得到。假如这些是发生在昨晚…假如太阳是在昨天傍晚前露脸…假如我今早就想到把淡水和柴油扔掉…一切都太迟了。从好处想,一旦我们脱离了暗礁,被海浪激起的亮光,会指引我们找到环礁西侧的入口。

风势越来越强,不久,它掀起的大浪开始冲上甲板,时而撞碎在船舷边,甚至漫过栏杆往桅顶跳,而我,早已分不清雨水和浪花。原本半平衡状态的船体开始活跃起来,每次受到海浪冲击,就剧烈地摇摆、晃动,把锚索震得直打哆嗦。我发动引擎打倒车,希望能帮一手;可是,船就像被拴着的野马,拼命挣脱暗礁的捆绑。所有的船员等在绞锚机旁,准备好船一浮起来就把锚拉上来。

甲板忽然抬升,我感觉到它的龙骨脱离了礁岩。我们自由了…

我把油门推到顶,锚缆松开了!船员疯狂地摇绞车。

「快一点!」我把嗓门提到最高:「快一点!」

当下一波大浪冲向船底,我真的感觉到船开始向后退。但没持续多久,它又直接坐了下来,在龙骨上重重一击。我看着明亮的浪花冲过船艏,锚索绷紧得像条钢琴弦。它抓得住礁岩吗?我多希望有条锚炼,而不是缆索。阿弥陀佛!锚此刻还紧抓着岩石,螺旋桨仍在全速转动着。

「准备好!再一波像这样的大浪,我们就能脱身了。」我对船员说:「把锚索拉紧!如果不能尽快把缆绳收紧,就把它拉到旁边,至少别让它缠住螺旋桨。」

没等多久,又一个大浪滚滚而来。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整个礁岩亮了起来。只听到雷声越来越大;随后,一堵巨大的白墙突然出现在眼前。以前我看过不少大浪,但都不像这一次,看起来就像一座山,比圣母峰还高,而且是活动的!我等着它来埋葬我们。它没有,而是把我们举了起来!

「把松掉的绳子捡起来!」我骑在咆哮的浪花上大叫。

船忽然腾空而起,又坐了回去,发出一阵从脚底传到背脊的震撼直击我的心脏。

接着传来一声死命的哭喊:

「完了!」

看着绞锚机垂下的电线,还以为我正盯着的,是老头子投掷出去被伞鱼拖走的鱼叉绳。舵盘狂暴地旋转,根本握不住它;船尾摇摆着,被退去的浪涛带着往前走。我感觉龙骨正在撞击珊瑚礁,每一下都刺进我的心脏,就像鱼叉刺进金枪鱼的心脏,把我震得跪倒在地。

几秒钟后,又一个大浪卷进来,把船托了起来。没有锚的维系,船身像个被抛掷的海滩球。一波接着一波,一浪大过一浪,使我们越陷越深。每一次回弹,都让我觉得船会裂成碎片;但它没裂。又弹了几回后,它一动也不动地侧躺着。巨浪依旧一波大过一波地涌来,但都没能再把我们举起来,只是把我们淹没。

「船长,我们该怎么办?」

船员转头问我,像个孩子向身处绝境的父母求援。我从来没想过身为船长的必要条件,竟是要像父母照顾子女那样照顾船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又闪避不掉,只能假装没听见。我已命在旦夕,只能死守。但愿我像我的船员一样,有人可以让我求助。我失去了知觉,也丧失了思考能力。老天爷,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得不到船长的指示,船员们自顾自地做出我认为最可耻、最痛恨的举动。他们照琉球人告诉我们的那样点起火把求救。

随你们去吧,我不在乎。还能怎么办?他们已经不认我这个船长了。这算叛变吗?

约莫一小时,四艘琉球小划子上上下下晃动着出现在我们的背风面,我看着船员一个接一个爬进他们的划子。潜水员头子来到我身边,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在乎了。

「身为船长,绝不能弃船,必须与船共存亡。」妈在朗读海洋故事给我听时,总是这么强调的。

我的船绝对沉不了,它已经牢牢地卡在礁岩上。我能下船的唯一方法只有被强行拖走。

我的双手紧抓着主甲板上的桅索哭泣着,幸好没人看见我的眼泪,因为泪水已和雨水,以及大浪拍击倾侧船只而喷溅四散的浪花混在一起了。

这个琉球人伸手拉我的手臂,而我紧紧抓着栏杆。随后,他向他的人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强壮的潜水员上来,一人抓着我一条胳膊硬拉。我极力抗拒;随后,我不再挣扎,让他们带着我进入等待中的小划子。

我发现:我是用自己的脚走进去的!

我的感觉混杂了绝望、恐惧和羞愧。我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

幸亏妈不在现场;否则,我真不知怎么向她交代。

是他们强迫我的?

我让她失望。我是个懦夫,只能在暴风雨中藏起自己的脸,让倾盆而下的浪花和雨水洗去我的眼泪。我为何流泪?为了我的船、我的绝望,或它们是我害怕和羞愧的标志?

忽然,算命仙那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会有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