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无再少年（其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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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大酒店。

洛彦凛一个人龟缩在宴席厅的最角落，低头看手机。手机页面一直停留在某个新闻，他一字一句地仔细精度，读完了一遍就返回来重新再读一遍，总之要表现出聚精会神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也知道这样做是在自己骗自己，就像晚自习看小说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进来没收你的小说，你却装作一副认真做题目的模样，班主任当然不吃你这套，直接把手伸到抽屉里如探囊取物，再反手把你拧出去谈话。

他现在更想把自己的眼睛给戳了。

一个星期前，洛彦凛收到了张宇豪的消息，大概意思是说他家里把黑天鹅大酒店的小型宴席厅承包下来了，邀请全班同学还有班主任老张作为毕业聚餐的地点。他看了一眼消息后就默默记住了——下午五点，黑天鹅大酒店，双喜厅。

于是许久不出远门的他特意地定了一个闹钟，顶着把人烤焦的大太阳从城中心坐车到城南。当他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仿佛逃离蒸笼般赶到宴席厅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僵住了。

偌大的宴席厅只有一个人默默地低头扣手机。

洛彦凛顿时感到有什么不对，重新打开了那条群发的消息。

——下午六点，黑天鹅大酒店，双喜厅。

他气的想揍人，但是他发现真正该挨揍的应该是他自己。

更加尴尬的是……那个低下头扣手机的女生慢慢抬起了头……

萧黯。

虽然她现在的形象和高中那个清纯沉默的校服女生几乎是两个人设，洛彦凛做梦也不会认错她。

萧黯是洛彦凛追了一年半的女生，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单相思。他喜欢她也不是言情小说里什么雨天下偶遇、古桥边美丽的邂逅这种情意绵绵的剧情，高一下学期的文科理科分班，她被分到了洛彦凛所在的这个班，每一位新同学按照学号轮流上台自我介绍，轮到萧黯时，洛彦凛的瞌睡突然被眼前的黑长直美少女惊醒了，随后就是长达一年半的单相思。

洛彦凛每天观察着她的爱好，她的审美，通过她在笔记本上写的某个明星名字判断她最近的“老公”，然后甚至把“老公”的每一部电影每一首歌都了解一遍，他总是能找到和她说得上话的话题。她不是那种说“滚吧，就你还配得上和我在一起”这番话的人，也从不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永远耐心地和他讨论，话题结束后，两个人似乎又成为了陌生人，她再也不主动找他说一句话。

他对萧黯的爱慕后来全班皆知，张宇豪曾经拍拍他的肩，说“算了吧，她可是拒绝了隔壁班不止一个高富帅，你还是往后稍稍吧”。洛彦凛偏偏不信这个邪，面红耳赤地狡辩“这是真心，真心你懂吗！那些高富帅只能给她钱，但她想要的是真正爱她的男孩！”

然后他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为她准备了一盒心形巧克力，夹带了一张精美的小贺卡，用蓝色荧光笔写着“happy birthday I love you”，心潮澎湃地送到她的面前。

她只说了三句话。

——谢谢你呀。

——那个……我不能收下你的礼物。

——嗯……我认为你的这个方式不太好。

“砰”的一声，世界碎裂了……

洛彦凛表现自然地与萧黯打了一声同学之间最常见的招呼，就灰溜溜地缩在了离她最远的角落，不停地想着高中干过的傻逼事情。

萧黯的形象也改变了不少，白色的超短裙可以看到安全裤，高跟鞋配上黑色渔网丝袜，那一头黑长直烫成了法式的波浪卷，染成了金黄色，脸上涂抹着韩式的妆，火红的嘴唇像吸血鬼。

女孩子果然上了大学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洛彦凛无端地想。

今年的高考录取结果已经全部公开，蓝缨中学再次刷新了高考最佳成绩，重本上线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北大清华的录取人数首次突破了三十人。洛彦凛原来的班级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绩，这个班属于理科实验班的B班，但每次月考成绩都是B班里的倒数第一，再加上有人经常翘课打牌被抓，每次年级大会自然是被批斗的对象，江湖人称“水货实验班”。但这个班的高考成绩却突破了平时的极限，拿下了B班综合第二的好成绩，已经准备好把它作为反面教材教育下一届的教导主任默默地修改了稿子。

张宇豪因为家里安排的出国，所以没有参加高考，但是他两次雅思成绩都还不错，成功被多伦多大学录取，也成为了光荣榜上的一员。“内涵段子大王”凡义正考出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成绩，收到了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每次打牌翘课被抓的典型人物“猴子”，作为最大的问题学生竟然也考上了一本学校……

萧黯是班级高考成绩第一名，被上海交大录取了。洛彦凛通过看新建班群里的聊天记录，发现她似乎已经找到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在交大新生群认识的一个学长，这个学长又高又帅家里也有钱，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据说已经申请到了全额公费的交换生资格，年底就要被交换到美国芝加哥大学。

洛彦凛看到这些不至于感到很悲伤，但至少还是有些许凄凉。有些同龄人已经在所有的方面把你踩在了脚下，女孩子拒绝高富帅只是为了等待更好的高富帅，这是个很残酷的世界，可又残酷的很真实，你不得不去面对。

“意大利的生活怎么样？”萧黯竟然主动向他搭话了。

“还好吧……”洛彦凛一惊，转而又平静了下来，“就是食物吃不惯，那里的天很蓝，风景很美。”他背诵着准备好的这一系列台词。

“那里的女孩子好看吗？”萧黯继续问。

“好看确实是好看，但是我不太喜欢欧美的女生，亚洲的女孩子漂亮一些。”这是洛彦凛内心的感受。

“但是她们都很时尚啊，我好喜欢她们的着装搭配的，能够很好凸显出身材。”萧黯说。

从她说第三句话，洛彦凛顿悟了，她关心的根本不是他的意大利生活怎么怎么样，而是那里的女孩子怎么时尚怎么性感，第一句“意大利的生活怎么样”只是为了引出话题的礼貌性开头。

但是……她这样也没有问题吧，她现在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那个男孩又帅又温柔又有钱成绩也好，有一个十全十美的男孩在身边，谁还会去关心脚下摇尾巴的癞皮狗。

洛彦凛索性不说话了，任凭氛围沉默下去。他心想，如果我真的说出我过去的一年干了什么，不，我还没有说完精神病院的救护车就已经开到酒店楼下了吧。

洛彦凛，原本只是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高中生。不平凡是指父母几年前因为空难事故不幸丧生，这几年一个人的生活让他获得了超于常人的生活能力，平凡是因为他是那种成绩中游，相貌不出众，不爱出风头，哪怕有一天消失了也不会被人所提起的那万千分之一。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他应该在一个月前参加每个中国高中生必须经历的高考，考上一个普通的大学，以普通的成绩毕业，找个普通的工作，娶个普通的女孩，就这样过完普通的一生。

直到去年的某个夜里，他邂逅了一位叫井上亚璃的日本女孩，她来自一个名为“伊卡瑟德”的神秘跨国组织，这个组织的使命是——猎杀“吸血鬼”这种仅仅存在于神话里的怪物，更加离奇的是……这个组织似乎看上了他的身上某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特质，通过背后强大的关系网络强行注销了他的学籍，把他强行拉上了贼船。

活脱脱一个标准的幻想小说剧情……

洛彦凛曾经怀疑这个“伊卡瑟德”是不是某个跨国传销组织或者新兴邪教，他考虑过报警。作为无神论者，他从小被教育的是“从来没有救世主”“神和鬼都是不存在的”“一个人的命运要靠自我奋斗”，而现在突然有一帮来历不明的老外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你说“你知道的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我们是猎人，一直与吸血鬼在战斗，吸血鬼才是真正威胁人类的生物”，谁他妈不报警……

后来的经历在他现在看来仍然如梦一般，他经历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发生扭曲，目睹了伙伴的惨死，两次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徘徊，还有狰狞的面具碎裂后那张熟悉又无助的脸。伊卡瑟德与其说是猎人组织，不如说是一个天才与疯子云集的乐园，这个组织里的人似乎天生具有一种公牛般的好斗基因，他们能开着宾利在雪夜里时速三百公里飙车而面不改色，能扛着炮狙一枪轰爆吸血鬼的头颅。他曾经听亚璃说，她第一次跟随希尔教授执行任务的地点在东南亚毒贩云集的金三角，有一个头脑清醒但控制不住欲望的伪装者混迹在毒贩窝点里，白天颓废地靠吸毒混日子，晚上就跑去附近的小镇袭击路人，行动极其隐秘，几乎露不出一丝马脚，希尔教授蹲点等待多日后最后不耐烦了，让伊耶用黑客手段解锁了一艘停留在湄公河的越南军舰，把吸血鬼连带着那个毒贩窝点夷为了平地。

这件事一度挑起了越南和缅甸的外交战。希尔教授后来自我反省，觉得那些毒贩虽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但是这种人还是留给警察和军队去处理好了，猎人组织过于干涉这些反而会使组织陷入不利的位置。

好在这些疯子也不是那种除了打打杀杀什么也不会的五大三粗，他们的背后似乎有强有力的资金支持，时装、名酒、金表……这些东西他们几乎无一不精。如果说张宇豪在他面前只是爱耍酷爱炫富的有钱少爷，那帮穿着他根本没听说过的牌子的猎人，才会让他深深地感觉人与人之间的鸿沟。

不过跟着他们混也好，每个月有钱拿，还能免试免修免考拿到意大利学校的文凭，除了两次差点丧命的经历不太愉快。直到现在，洛彦凛还是不知道这帮人何德何能可以让学生管理系统里多出一个连意大利语都不会的中国学生。

洛彦凛感觉后脑勺被拍了一下，他抬起头，张宇豪靠在他的椅背上，一脸坏笑。

张宇豪也变的几乎认不出模样了，以前最具有标志性的中分竟然烫成了陈奕迅那样的面条头，穿着比他的体型大一码的宽松衬衫和马裤，活像在夜店里打碟的DJ。手腕上戴着的是劳力士绿水鬼，据说这是他爸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周围开始变的嘈杂，宴席厅里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好多以前和洛彦凛没有交集的，见到他也懒得跑到角落里和他打招呼。他打量着每一个当年的同班同学，尽管还叫的出每个人的名字，但如今的形象和一年前坐在教室里的几乎是判若两人了。果然啊，高考是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这句话还真的没错，在各方面的各种意义上都没错，高中是一个牢笼，突破了这个牢笼后展现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洛彦凛看看打扮成模特明星般的男生女生，最后发现一成不变的只有自己。

“在意大利泡了几个妞？”张宇豪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就开始扒老底。

还是这个家伙说话的风格，果然外表变化再大，切开后里面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变，洛彦凛竟然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温暖。“我对欧美的女生不感兴趣，还是东亚的好看，可是那里没有啊。”洛彦凛说。

“去你的嘞，还不好看，你的胃口咋变的这么叼了，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蛮饥渴啊，看到这些丰乳肥臀就把持不住。”张宇豪操着他那一口有个性的本地方言，“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奇怪的东西看多了已经佛系了。”

“我看你妈哟，你这种家伙别跑去加拿大丢我们中国人的形象啊。”洛彦凛用高中最惯用的烂话回击。

“你呀你呀，还是不耿直，你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还……”

“哎呀——”洛彦凛的一声惨叫打断了张宇豪的话。

一个巨大的人形生物直接扑在了他瘦削的背上，一头明显细细打理过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很惊讶，寻思着我不认识这么随意的女孩子啊。

“来来来来，我的尤文图斯海报呢？”

洛彦凛回过头，更惊讶了。

“滚滚滚，你个死基佬。”洛彦凛站起身一把把凡义正推到了隔壁的椅子上，“你搞成这样是要去拍基片啊。”

凡义正把头发蓄到了肩间，像上世纪末的港台摇滚巨星。

“哎呀，别在意这么多细节嘛。我的海报呢？带全套签名的海报。”凡义正一脸谄媚。

“老子学业忙的快自闭了，还去现场给你弄海报，我去现场看球也搞不到签名啊，你以为这么简单。”洛彦凛一本正经地撒谎，“等我预科读完了再想办法给你搞。”

“这你就没意思喽，过几年如果布冯几个都退役了就晚了啊。”凡义正表示很惋惜。

“怎么没意思了，再过几年假如C罗来了那就更有意思了。”洛彦凛继续吹牛逼，仿佛他真搞的到全套签名的海报。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曾经也让他帮忙带尤文图斯的海报。

“话说……你们知道郑哲现在去哪里了吗？”洛彦凛试探性地问。

他问过希尔教授关于郑哲的事情后续，教授先生的答复是“我们正在尽量妥善安排”。他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他相信伊卡瑟德的能力。

“啊？你不知道啊，他去巴西了，据说是他爸他妈同时调职去了巴西，所以他也去了。”说话的是坐在隔壁桌的小胖子周卓，和炉石传说里的游学者周卓同名，他的绰号就是“游学者”。

“原来是……这样啊……”洛彦凛喃喃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