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个人的生日蛋糕（其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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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缓缓打开，洛彦凛按下了“29F”，就这样享受着不断上升的感觉。“与天争锋”高层住宅区，一共有二十九层，一度是全市最高的建筑群，站在楼顶可以眺望半个老城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在一个人没有什么事做时，就坐电梯到楼顶，扒在护栏边目送城市的夕阳落下，俯视夜色下五彩斑斓的喧嚣都市。有时也会发生尴尬的事情，住在高层想要下楼的人进入电梯后看见“29F”被按了，然后傻傻地一起坐到顶楼，再看着这个有些忧郁的男孩一步一步拥入落日的怀抱，样子像极了古诗赏析里“怀才不遇”的天才诗人。曾经有好心的中年大婶把当成是寻短见的抑郁少年，还劝他人活在世上要珍惜朋友吧啦吧啦的。

他一笑而过，心里想我自我安慰的方法多了去了，没有乐子我也会主动找乐子，没有槽点我也会创造槽点，我失了智也不会去自杀嘛。

但他并不是为了去楼顶一个人找乐子，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今天的电梯很安静，没有把他当成“忧郁诗人”的老爷爷，也没有劝他珍惜人生好时光的大婶。他轻轻抬头，几丝暗淡的夕阳从半遮掩的门缝中涌入，尘埃似乎在这缕光里静止了，洛彦凛一级一级台阶向上走，好怕打破了这永恒般的静谧。

通往天台的铁闸门旁边贴着早已泛黄的物业告示，大致意思是禁止通行。居民楼的天台曾经是住户免费晒被子和晾晒鱼干腊肉的地方，几年前某个居民小区的住户在收衣服的时候不慎坠落，政府部门责令物业加强对安全的管理。“与天争锋”的物业公司评估了天台的安全性后，决定将它关闭。但是这栋楼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锁孔早就不成原型，物业只好象征性的把门轻掩，贴一张告示方便出事的时候甩锅。

洛彦凛轻轻推开铁门，熟练地跨越几个路障，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是一片恰好被路障划分出来的小空地，胸口高的护栏似乎还留着上次倚靠过的印记。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默默窥探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看一部再乏味不过的肥皂剧。

高架桥横亘交错在老城区和商业区的连接线，在黄昏下像慵懒的巨龙。车流涌动，飞蛾般扑向那灯红酒绿的尽头，那里曾经离他是如此遥远。街边有些路灯已经点亮了，融入在此起彼伏的焦躁车笛声中，远方的钟楼映衬着落日的余晖，沉重的钟摆撞击声响回荡在这片天空，像牧师虔诚的祷告。

洛彦凛忽然觉得城市就是一座迷宫，每个人每辆车迷失在了这纵横交错的街道中，找不到属于他们的出口。就像那个雪大的要掩埋整座城市的夜晚，宾利欧陆在无始无终的城市中穿行，暴雪吞掉了月色，他颤抖着寻找出去的道路。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度过，永远也摆脱不了这座城市的桎梏，偶尔想去哪里看看，却发现生活的压力永远把他与城市捆绑在了一起，无从逃避。然后在这熟悉的街道中每天目送着朝阳落日，不知不觉自己也变成了迷宫的一部分。

这种看夕阳的习惯或许从小就有吧，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和老爸老妈一家人还住在老城区中心一栋五层楼高的单元楼，单元楼是上世纪那个经济腾飞的时代修的，在当年属于高档建筑。每一家住户几乎都互相认识，还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每天放学回家吃完晚饭后老爸就把他“赶出去”，说你看楼上的谁谁和楼下的谁谁他们在下面玩的多么开心你也去和他们玩吧。

然而洛彦凛并不经常加入他们玩老鹰捉小鸡玩猫抓老鼠，他最喜欢做的就是顺着梯子爬到屋顶，看夕阳慢慢褪去，看小伙伴们一个个被父母喊回家做作业，看街道的行人渐渐稀少。他感觉像轻盈的小鸟，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累了就停下来休息片刻，没有什么必须到达的终点，只是为了完成这一趟旅程。

直到被老爸喊下去做奥数写日记……

后来，他搬到了二十九层的小高层“与天争锋”，站在楼顶可以一览半个老城区和高架桥另一头商业区的轮廓。现在才知道那时的世界是多么的狭小，狭小到十分钟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狭小到街边小店的招牌名能顺序不差的背下来。可那时的回忆又是如此的弥足珍贵，因为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多少年了啊，为什么还执着于那些旧时的往事，为什么还像这样踯躅不前。洛彦凛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像是在自嘲。

这个答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声，屏幕壁纸的上面弹出了一条提示信息。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by El cazador。

伊卡瑟德？洛彦凛瞬间提高了些许警惕性。

这几个月以来，他每一天都会在中午十二点的整点收到以“El cazador”为署名的邮件，从不间断。那是关于身体状况报告的例行调查，换句话说是防止你变成吸血鬼，身体稍有那种意义上的不适就会有医生为你做检查。

可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在同一天收到两封伊卡瑟德的邮件。心里开始打鼓，触景生情的兴致已经烟消云散，他开始怀疑另一种恐怖的可能。

这半年他每天积极填写提交那千篇一律的邮件问卷，从不间断，填写答案几乎都是固定的标准答案——我很好我身体很健康我周围没有吸血鬼我不觉得我的身体有变异的怪兆。但这个想想就不太真实啊，就像初中升高中的自我鉴定栏里，爱国爱民爱党遵纪守法品德高尚什么的都必须填最好的选项，谁疯了才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

过去的半年里，洛彦凛并不是每天都保持问卷上所谓的“健康”状态。他曾经有段时间因为空调使用过度，患上了严重的感冒，咳嗽流鼻涕发热折腾了两个星期。当然这些症状与吸血鬼并无任何关系，但是他仍然在问卷里填写的“标准答案”，他不想把一件小事情弄的那么复杂，招惹到不该惹的人。

该不会他们知道我隐瞒了一段时间的真实身体状况吧……洛彦凛的心里七上八下，药店里肯定还有他的买药记录，那帮连城市交通系统都能骇入的人想翻到这些记录还不简单吗，然后他们会想“这个洛彦凛身体不适却不如实告诉我们所以他一定隐藏了什么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东西”。

洛彦凛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未读邮件，他看到的是标准的邮件格式。

——亲爱的洛彦凛先生。

这是……先礼后兵？他忐忑不安地继续往下刷。

——今天是2015年7月16日，祝您十八岁生日快乐，希望您可以尽情享受人生中只有一次的成年生日。

洛彦凛掐指算算，今天真的是他的生日，如果不是这封他原以为要来找他麻烦的邮件，这一天或许要在浑浑噩噩中被遗忘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日”这个概念就这样渐渐淡漠了，一点也不像小时候提前一个月守候在日历前每天数着离生日还差多少天那种执着的样子。

或许是后来每个生日都是一样的吧，不再有老爸老妈陪着一起去商业区的米其林餐厅吃手工蛋糕，不再有堆积如山的礼物和为他演唱的生日歌，除了上课就是打游戏，过着与昨天和明天一样的生活。即使知道这是并不平凡的一天，但人生中还有几十个“这样的一天”，如果循环往复的重复也会感到厌倦吧。

但是十八岁的生日终究还是让他有些心悸。小时候问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高大呀”，爸爸说“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就和我一样了”，所以就一张一张地翻着日历，想一刹那穿梭到似乎遥不可及的那一天，把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全部请来家里，一起吃十八层的大蛋糕。那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可和以前期盼的又有些不一样，人在长大后又总会不自觉地想回到过去，那时的人们都很年轻。

当初的梦想也没有兑现啊，搬家后和那时的小伙伴就没有任何来往了，十八层的蛋糕？每当想起那些幼稚的誓言就想笑。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洛彦凛过着与昨天相同的生活，在黄昏的天台上沐浴夕阳，暖风撩起额间的发丝，世界仿佛和他没有关系。

他继续往下读邮件。

——我们感谢您作为“伊卡瑟德”不可或缺的一员，在过去的一年里对我们的事业做出的贡献。希望在新的一年中，您依然可以保持这份热情，和我们一起走过。

邮件的正文到此为止，洛彦凛反复读了两遍，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像小公司年终晚会中给员工群发的祝福短信。

——PS.鉴于您上一年对“伊卡瑟德”的贡献，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原来还有员工福利的啊，洛彦凛心里想。

手机又振动了两声，这次是顺丰快递的短信。

“洛彦凛先生/小姐，您的快递已经到达‘与天争锋’传达室，请尽快签收。”

这么快就来了？洛彦凛感到惊愕，给他发送邮件的那个人似乎精确地计算了快递到达的具体时间，还估算了他阅读邮件加思考的时间，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发送给他，让他体验到这一条龙服务的舒适感……

洛彦凛抱着容量装的下彩电的大纸箱，在路人怪异的眼神下步履蹒跚地走进单元楼，纸箱并不是很重，但直觉告诉他里面的东西极其脆弱，所以他没有抱着箱子想飞奔回去享受空调。

寄件人一栏竟然填的是“蓝缨中学”，他可不相信学校这么好意，还记得住他一个高三中途退学学生的生日。

洛彦凛轻轻地把纸箱拍在地上。屋子里的空气新鲜了很多，他关闭了所有的门窗，站在空调的出风口下感受汗蒸的凉爽。

他总是不自觉地瞥向神秘的大箱子，就像小学过生日同桌送了用精美彩纸包装的礼盒，尽管里面的内容不出意外肯定是钢笔弹珠日记本这种哪里都买的到的东西，拆开礼盒时的心情一定还是七分惊喜三分紧张，在拆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具体的东西。

他想起去年，希尔教授随手把自动手枪就那样交给了他，这可是黑市里都买不到的真货。这个疯子组织送出的这么隆重的礼物，不至少该是M224迫击炮吗，不过……迫击炮不会让他这么简单的抱起箱子就完事。

洛彦凛在工具箱里找到了裁纸刀，沿着轮廓把纸箱慢慢划开，切割到里层时，裁纸刀受到了阻碍，感觉像碰到了很硬的塑料材质。他剥开纸箱，透明塑料板盒里装着一个超级大的——蛋糕。

蛋糕表层覆满了紫色的果酱，上面一圈一圈堆放着剥了皮去了核的葡萄和荔枝，彩虹色的棒棒糖被雕琢成不同的形状镶嵌在了蛋糕里，像少女的裙边。白色的奶油隐约拼组成了一行有点歪曲的字——Mr.Luo HAPPY BIRTHDAY。

也就是……伊卡瑟德难得的正常了一回咯。洛彦凛比划着生日蛋糕的尺寸，每次路过学校门口的蛋糕店，橱柜里从大到小摆放着糕点师精心设计的生日蛋糕，价格根据尺寸的大小从一百多到五六百不等，而这个蛋糕似乎比蛋糕店橱柜里最大的那一个还要大。

这才像生日礼物的样子嘛，他自己也记不清上一次生日吃到蛋糕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界面上又显示了一条未读邮件——请慢慢享用我们为您定制的成人礼限定版生日蛋糕，祝您与您的朋友度过一个美妙的生日。By El cazador.

他把纸箱全部倒空，里面还有一叠纸质的餐具和一包生日蜡烛，大致数了数蜡烛的数量，刚好有十八根。

原来这帮奢侈的疯子还是挺用心的，洛彦凛心中一阵暖流荡过。

但是……他立即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