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凝视深渊之“人”（其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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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二十八辆车是从卫星的监控下过去的，剩下的六辆车的车牌号我已经用红色字体代替。”不到五分钟，米格就放下了手中的鼠标，拍拍掌站起身。
“嗯……那让我看看是哪些车中奖了。”安德鲁从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坐起，凑到了米格的电脑前。这种犹如大海捞针的信息过滤，容错率其实是非常低的，这两个人却轻松配合的像跳交际舞。
“嗯……我看看……”安德鲁对比着车牌号和车主信息，“红色奥迪A6，主人是一位四十八岁的大学教授，排除。黑色的宝马Z1，主人是城际铁路建筑项目的工程师，排除……”
范围在逐渐缩小，安德鲁操控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抖动。
“最后一辆，黄色的东风雪铁龙……这是一辆……”安德鲁的话说到一半哽住了，“这是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啊……可以把它在那段时间的行动轨迹调出来吗？”米格问。
“那你得问希尔教授是否愿意让伊耶现在起床协助我们了，只有她可以破译出租车公司的GPS系统。”安德鲁盯着希尔教授，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伊耶需要充分的休息，半夜使用大脑对她的内分泌系统很不好。”希尔教授略带抱歉地说。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希尔教授的态度却溢于言表，他好像在呵护一朵脆弱的鲜花，即使放弃了所有东西也要保护它。“那辆出租车是在哪里停下或者转弯的，让我来看一下吧。”
“离蓝缨中学一百五十米处的十字路口向右转弯，方向是这座城市老城区最繁华的天桥街，时间是刚过十二点。”安德鲁说，“没有直接的证据帮助锁定目标，但是也不能排除嫌疑，毕竟这个十字路口离吸血鬼的杀人现场只有三百米。”
“还有，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在这么大的雨夜里穿越整座城市来到天桥街，十二点的天桥街所有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啊。”米格补充说道。
那个人一直穿着肥大的雨衣，即使在开了吹风机的车上也没有脱下。人脸识别系统无法读取信息。
“吸血鬼在已知的记录中是一种类穴居生物，他们潜伏在人群里却只猎杀身旁的猎物。如果可以证明阿斯蒙蒂斯在雨夜里穿越十几公里去猎杀一个平凡的猎物，那么吸血鬼的定义就又要改写了。”希尔教授颔首沉思，“这其间一定有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一只心智介于正常与失控临界点的恶兽，它一面渴望鲜血不惜铤而走险在城市里寻找猎物，另一面它为了躲避猎人的追查，深夜前往城市的另一个区域觅食，如果我们没有捕捉生命信号的技术，可能直到现在还无法锁定它的巢穴方位。”安德鲁说，“驱使它这些行为的，不止是它的欲望。”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这些天我们完全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或许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米格问。
“中国有一句谚语叫‘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焦虑往往是最懦弱的一种表现，只要事情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境地，就要尽可能的补救。”希尔教授的语气一直保持着长者的和蔼，但似乎又对面前两位年轻人犹豫不决的态度颇为不满。
希尔教授在咖啡中又加了一块方糖，“致电周先生，让他立即联系马弗尔部长获得监控卫星的授权，将监控范围移动到以蓝缨中学为中心的这片区域。”他用小勺优雅地搅动溶解着糖块，语气却冰冷有力，“既然阿斯蒙蒂斯选择穿越十几公里在这片区域捕食，这里或许就是它心中最理想的狩猎场，吸血鬼不会轻易地主动改变生存环境。”
“可是……”米格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现在是马弗尔部长的假期……您懂得的。”他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一点。
“哦——这样啊。”希尔教授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还是泯着嘴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做出“很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的样子，“那林德霍姆副部长呢？他也应该有权限密钥吧。”
“塞缪尔正在阿根廷度假，但是他切断了一切的联系方式，即使是Facebook帐号也下线了。”安德鲁推了推镜片说，“不过，总比他的那位部长好一些吧，至少我们现在还知道他在哪个国家。”
“Shit！”希尔低声地用这句全世界都听得懂的话咒骂，谁也想不到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竟可以吐出这样粗俗的词语。既然这样，那个被骂的对象该是干了多么人神共愤的事。
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不是遇到敌人的时候畏缩不前，而是你冲到最前线浴血杀敌弹药耗尽时发现后勤补给小组早就跑路了。
可是希尔教授也仅仅只是扔出一两句“shit”“fuck”这种听起来有些不痛不痒的话来泄愤了。因为在伊卡瑟德里，没有人敢得罪“乐园”这个荒诞的部门组织，即使是希尔教授这样强势的权力者。
乐园——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片放浪形骸逍遥自在的乐土，然而在伊卡瑟德的组织框架中，这个词代表了伊卡瑟德最重要的后勤支持部门——技术部。
技术部的总部最初设立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租用了费德里克二世大学的一栋科技大楼作为研发中心。每年的例行视察中，希尔教授最喜欢的一站就是这座南亚平宁半岛的阳光之城，与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研究员们谈一谈年轻时候的往事，品尝最正宗的比萨饼。日落之时，躺在海滩的躺椅上眺望渐渐昏暗的地平线，聆听着拿波里民谣。如果运气好可以遇到来这里度假的女明星，这时希尔教授就会春心荡漾，邀请年轻的女孩去品尝咖啡，或者去圣保罗球场观看一场意甲联赛。
这美好的一切在七年前被全部打破了，从那个叫马弗尔的天才成为伊卡瑟德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技术部部长开始。
乔•马弗尔，出生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十五岁时以全科目满分的成绩被爱丁堡大学的物理电子学院破格录取，十九岁时以史无前例的满绩点博士毕业，达到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他只用了四年。毕业后，无数世界五百强企业的CEO甚至亲自上门，请求和他签约，并许诺工资待遇可以随意开。
但是他的回应是一顿顿毫不留情的嘲讽，每个登门拜访的大人物在离开时都抹上了一鼻子的灰。麻省理工大学曾经给他发送了邮件聘请他为教授，面对年龄是他三四倍的老教授放下姿态般的请求，他的回应只有一句话——和你们这些古板的老家伙一起工作会折寿的诶。
时任伊卡瑟德技术部的部长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登门拜访。老部长为了劝说这位天才接受吸血鬼这个物种的存在，准备了长达几十万字的资料，并做好了被天才少年羞辱的准备。
“我希望马弗尔先生可以协助我们研究吸血鬼。”老部长第一句话说出来后就感到不对劲了，他看见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目光，这种目光却又如此的熟悉，好像是期待中又带有些淡然。这位曾经两次和诺贝尔奖擦肩而过的老学者木然地坐着，好像面前这位比他年轻半个世纪的男孩才是真正的教授。
“合同书在哪里？”这是马弗尔紧接着的下一句话，他调皮地笑了笑。
老部长彻底傻眼了。开什么玩笑！几百页厚的资料还装在密封箱里呢，这个孩子对伊卡瑟德了解多少！对吸血鬼又了解多少！他难道把这一次应聘看作下午茶一样消遣吗？还是……他本身就和吸血鬼有关系……他立即给执行部拨打电话，要求调查马弗尔的家庭背景。其结果令他失望，马弗尔的祖父因为战功被授予了勋爵之位，他的父亲经营着苏格兰的一家连锁酒店，换言之……他是百分百纯血统的人类。
后来老部长才明白，那个下午，乔•马弗尔心中所想的并不是什么“吸血鬼”“隐秘战争”这类高深的东西，他的脑海中唯一的概念就是“追寻不同于平常生活的刺激”，就像玩游戏时总喜欢探索地图前方的黑色位置区域。
马弗尔果然也没有辜负老部长的期望。进入伊卡瑟德的第三年他就成功改造了被苏联淘汰的弗拉基米尔号卫星，非航天专业的他在这个知识领域完全碾压了常春藤大学背景的天文学博士。卫星升空后，他以几乎百分百的支持率成为了技术部首席科学家。几年后，老部长因为疾病隐退，不到二十五岁的马弗尔又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为了下一任部长，他的上任直接将历届部长的平均年龄向下拉了二十岁。
在交接仪式上，马弗尔的眼神里又折射出了熟悉的表情，有些期待却又很平静。老部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个表情为什么这么熟悉。这是凯撒大帝征服高卢前检阅士兵的神态，他渴望着那一片神秘的领域，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可以将它征服。
选举仪式与交接仪式在每年希尔教授例行视察的时间举行，而这一年却是希尔教授唯一缺席的一年，因为他正在阿拉斯加猎杀一位威胁度极高的吸血鬼伪装者。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一年，希尔教授甚至想宁愿放任那个伪装者在冰天雪地里多活几个月，也要阻止选举仪式的进行。
猎杀任务完成后，希尔教授预订了那不勒斯欧冠主场的贵宾席和塞丽娜海边度假公寓。当他的专车抵达费德里克二世大学时，科技大楼的管理员告诉他——马弗尔部长已经提前支付了租借大楼的违约金，并将技术部总部迁往了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
希尔教授气的差点肺穿孔。执掌伊卡瑟德大权已经几十年了，他一直作为组织里的最高领袖被其他元老人物尊敬。虽然头衔只是执行部部长兼终身CEO，可六大家的家主见到了他也要退让三分。而他也以他独有的手段治理着这个组织，把伊卡瑟德变成了直插吸血鬼心脏的一把利刃。可这个乔•马弗尔部长何德何能，擅自搬动总部，还是搬向了……那种挨冻的地方。更加可恨的是，马弗尔似乎刻意对他封锁了信息，等到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竟然被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家伙耍了。六大家都保持着的底线被他触碰，谁给的他这么大的勇气！
希尔教授忍住了没有在众多学生面前当场发飙，他微笑着让秘书退掉了所有在那不勒斯的旅游行程，当天晚上登上了飞往雷克雅未克的班机。
“欢迎来到这个寒冷的世外桃源，我最亲爱的希尔·尼泽兰教授。”走出雷克雅未克机场航站楼的那一刻，一个热情的拥抱就扑了上来，那是一个希尔教授身高相似的年轻人，零下十几度的高温，年轻人却穿着红色的夏威夷衬衫和热裤，齐及肩部的淡红色长发在寒风中飘舞。年轻人不由分说对着希尔教授的脸颊重重地吻去，吓得教授先生的公文包掉在了地上。
希尔教授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马弗尔部长的衣领，随后又放开了。在飞机上他一直想着要怎么把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好好教训一顿，见到部长先生真人时才发现憋在心底的一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就像遇到那种考七门挂八科的学生，已经无话可说了。
希尔教授发现离马弗尔不远处停着一辆奔驰车，车灯上靠着一个人正在向马弗尔招手。这个人还没有靠近希尔教授就把他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近乎透明的背心甚至可以看到浓密的胸毛，身上的每一处都覆盖了五颜六色的纹身，头发是贝克汉姆的同款莫西干，染成了紫红色，耳垂打了两三个耳洞，还挂着闪闪发光的金耳坠，该男子带着墨镜，嘴里还叼着一根古巴进口的雪茄。
希尔教授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脚把马弗尔踹翻在地，你小子……是想把技术部变成马戏团吗！他指着倒在地上还一脸坏笑的马弗尔，不顾四周厉声咆哮。
后来希尔教授才知道，这个被他认作是马戏团的男人，是技术部的新一任副部长塞缪尔•林德霍姆。
雷克雅未克的街道一尘不染，远方的空中闪烁着极光，其余是一望无际的蓝。街道也很安静，没有一些欧洲大城市的喧嚣。希尔教授不喜欢寒冷的地方，但是这样宁静安详的一个小国还是令他沉醉，除了要和这两个半吊子坐同一辆车。技术部的新总部在城郊温泉区，租用了一片半山腰的科技园，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黄金瀑布，除了担心火山爆发和环境污染，也不失为是一个理想的研发基地。
烦躁的心暂时平静了下来，希尔教授开始沉心观赏这座世界上最北方的首都街景。当然，那时候的他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两个人的折腾能力。
奔驰车缓缓地驶进了别墅区的停车场，汽车发动机还没有熄火，不远处就传来了惊天的爆炸声。希尔教授顾不得这么多了，解下安全带就冲下车，停车场旁侧五十米处的空地上，一伙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在搞爆破实验。指挥实验的人穿着西装，与研究人员格格不入，好像要赶去参加什么交际舞会。希尔教授走近细细一看，这不是……两年前那个给老教授刷试管的年轻助手吗？他……混成这样了？
“你们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吗？爆破实验至少要选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吧。先生们！”希尔教授拍手警告示意。突然，他发现了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些研究员清一色是年轻的生面孔，而往年和自己谈笑风生的那些老学者，他一个也没有看见。“你们的负责人在哪里，他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么。”
随后，那个两年前还在刷试管的西装男走到了他的面前，很尊敬地深鞠一躬，“我就是负责人，尼泽兰先生。”
“教授！教授！”希尔教授回过头，马弗尔挥着手向他跑来，“请问您需要黄金套餐吗？我们提供最好的鲨鱼肉，昨天才从港湾捕捞上来的。如果您不饿，我们还有数种下午茶为您准备，西班牙的果酒，英国的果茶……”
“等等！”希尔教授直接用手堵住了马弗尔的嘴，“我不管你这里提供黄金套餐还是白银套餐，我只想问您——我的老朋友们都去哪儿了？林先生、波波夫先生、冈萨雷斯先生、桑托斯先生、雨宫先生，让他们在会议室等我。”
“恕我直言……”马弗尔挠着后脑勺，说出了迄今为止最想让希尔教授杀了他的一番话。
“呃，那个——鉴于那几位老教授的年龄过大，他们的思想必然会与我们年轻人的理念发生冲突，而技术部的未来肯定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啦，为了保持这种学术自由的开放氛围，所以我支付了违约金，建议那些教授们提前‘退休’了。”
希尔教授的双眼瞪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你炒了他们的鱿鱼？”
若不是七八个年轻的小伙子把希尔教授的腿脚抱住，他会立即冲进试验场把炸弹塞在马弗尔的嘴里。
回到意大利后，希尔教授曾想向六大家弹劾这个把研究所当游乐园的新任部长。在弹劾的邮件写好后，他却把它删除了，因为他在讨厌那个浪荡公子的同时，也注意了他的研究成果。被改造后的卫星成为了执行部监视吸血鬼目标的第三只眼，同时在他的领导小组下研发的水银爆弹和改造枪械，性能和轻便性比前任技术部的成果强大不少。希尔教授的这一个举措也是正确明智的，乔•马弗尔任部长的这七年间，他的小组通过化验吸血鬼遗骨并分析比较，分析出吸血鬼与人类的一个的差别就是某一条脑电波频率的细微不同，他把这个技术移植于卫星监测上，全世界已经苏醒和正在苏醒的吸血鬼生命信号可以在计算机上显而易见。
希尔教授并不喜欢马弗尔这个人，可是却没有理由弹劾他。他不得不依靠这个不喜欢之人的技术成果，这个家伙的天赋与知识储备量也是目前技术部部长最好的人选。
只可惜，曾经以肃穆和严谨著称的技术部如今变成了一群年轻鬼才的乐园。马弗尔部长规定一年有四个月的时间作为假期，而在这个漫长的假期中，他和林德霍姆副部长将关闭所有的联系方式，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四个月之后，他们又会在雷克雅未克准时“复活”。
而现在……则是这两个神经病的假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