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凝视深渊之“人”（其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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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到齐了吧。”希尔教授盘腿坐在赤红色的地毯上，左手捧起纹着大天使加百列的咖啡杯，右手扶着随时都会掉落的老花镜。他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鳄鱼皮沙发上的IPAD屏幕，头也不回，仿佛在自言自语。

白色的聚光灯投射到地毯的中央，尽管是午夜时分，这个略小的会客厅里却如白昼亮眼。地毯中心纯手工绣制的红狼高傲地站在山丘上，淡黄色的眼里闪着炽热的火光。

这里是阿尔贝托酒店的罗马议事厅，位于梵蒂冈议事厅的正下方。虽然租金比后者降了几个档次，但是它的天价数字仍然让人望而却步。它最鲜明的特征是铺展在地上的赤色地毯，这是在酒店建立初期由中国顶级刺绣师与意大利油画家合作完成的杰作，罗马城崛起的史诗故事在一副针线组成的巨大画卷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希尔教授绝对不是出于节约经费的考量把阵地转移到这里的，而是因为一个不可抗拒的理由。夜间十一时到次日五时半，梵蒂冈议事厅处于完全封闭状态，在这个时间段里，夜班保洁人员对议事厅进行了无死角清扫，把客人留下的物品清理干净，将盆栽和恐龙模型归于原位。第二天客人再次使用时，仿佛回到了一天前的现在，一切都完好如初。这个传统已经坚持了五年了，无论前一天有没有客人租借使用。随时为可能到来的贵宾提供最优质的服务，这是阿尔贝托酒店应该具有的美德。

即使是希尔教授这种直接买下了梵蒂冈议事厅一个月使用权的贵客，也无权在这个时间段踏足。酒店的传统是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的，为了维护它酒店甚至愿意免费提供规格仅次于此的楼下罗马议事厅。

罗马议事厅更像是一个单调的会客室，除了一排用鳄鱼皮缝制的沙发与自带烟灰缸的茶几，偌大的空间里只能欣赏这价值连城的地毯，即使是盆栽也没有。希尔教授扭动着有些麻的腿，在这个更为“艰苦”的环境下，他感觉工作效率也并不比堂堂正正坐在办公室里低。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安德鲁和米格一齐走进来。米格把门设上临时锁，蹲在了希尔教授的身旁，他把胡渣稍微修理了一下，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极其具有嘲讽力的T恤衫，腋下夹着一部苹果电脑。安德鲁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大口喝着加冰块的鲜榨草莓汁，他换上了一件轻薄的睡衣，金色的长发扎上了马尾。

“伊耶怎么样了，她按时吃药了吗？”希尔教授微微抬起头，“这些天麻烦你们照顾她了。”

“嗯……晚上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应该是今天工作量太大了的缘故吧。现在已经睡熟了，我给她定了七点半的闹钟。”安德鲁的语气很平静，“毕竟，她本质上只是一个孩子啊。”

“她是一株绽放在极地里永远也不会凋谢的鲜花，我们要呵护她。”希尔教授语重心长地说。

“可是她终究要面对真正的自己，到那时她愿意直面命运吗？”米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沙哑，他把U盘插在了电脑里，几个G的信息在两者之间传输。

“这些就是周先生提供给我们的数据了。”米格半倚靠在沙发上，注视着信息传输的进度条，“不过精确的监视范围只有一片很小的区域，从石油化工区到市主干道的这个出口。”他用手指着屏幕上被无限放大的街道路况。

“这个主干道是通往宝西山的唯一路径吗？”安德鲁的视线在两台电脑之间来回切换。

“也不是唯一的路径，但这一定是最快捷的路径了。”米格说，“除非一个人愿意不惜环绕大半个城市，而不选择直线距离。”

安德鲁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把监视范围缩小到一条道路也太牵强了吧，人造卫星的监视能力就只有这么一点吗？”他略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你可要问乐园咯。”米格眨眨眼睛，“你也知道，为我们服务的弗拉基米尔号是被前苏联政府淘汰的试验用卫星，后来被奥洛金家族重金拍下，交给乐园那些家伙当试验品，然后那些天才们将它改造成了一个监视器，暂时凑合着用吧。”

安德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继续接话，像是不希望被希尔教授听见“乐园”这两个字似的。

“从昨夜的十点半到今天的凌晨两点半一共四个小时的时间，我一共排查了接近三百辆大小机动车从石油化工区出入，其中横跨整个主干道的大约三十辆。”希尔教授打断了米格和安德鲁的低声细语，他站起身捶着有些酸疼的后背，“这三十几辆机动车的信息我已经记录下来了，把它们的车主一一查出来。”他把iPAD交给了身旁的安德鲁。

“明白。”安德鲁轻轻地点点头，“如果是出租车或者代驾呢？”

“那就用人脸识别系统锁定排查每一位在车上的人。”希尔教授面色阴沉地说，“狐狸既然出洞觅食，那么它一定会留下某些踪迹。”

“卫星监控信息已经读取完毕了，但是……您确定我们可以找到一些踪迹吗？”米格的脸色有些难看，看起来在监控信息里没有读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们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而我们的对手在这座城市里或许已经蛰伏了很多年。如果有另一条通往目的地的道路而我们没有发现……那么这些监控将会完全浪费。”

“高阶吸血鬼是一种很有理性的生物，那是因为随着不断进化他们拥有了人一样的辨别能力和认知能力。”希尔教授把嘴唇放在滚烫的咖啡杯前轻啜一口，“但他们拥有理性的前提是他们可以抑制自己的嗜血基因，就像人类可以抑制自己人欲望。如果无法控制住欲望，那么和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您的意思是……”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相信你已经可以很快地领悟我的意思。”希尔教授笑着拍了拍米格的肩。

“阿斯蒙蒂斯已经变成了一只凶恶的野兽了吗？”米格的语气不寒而栗，“为了觅食，它不会思考捷径与绕远路之间的利害关系。对于它，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猎物是它唯一的目的。”

“不，他离成为一头野兽还有一段距离，真正的野兽是完全受欲望所驱使的。那时它们将完全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爆发出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到那时，如果再想制服他，恐怕要以牺牲半座城市为代价了。”希尔教授幽幽地说，“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他完全觉醒之前将他消灭，我不愿意再经历那种灾难了。”

“既然这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米格说。

“从吸血鬼的生命信号被捕捉到开始回归嗜血的本性，中间的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月。阿斯蒙蒂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苏醒。”希尔教授说，“如果不把他以最快的解决掉，这座城市里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牺牲者，我们的主动地位变会渐渐不利……不，我们从未有过主动的地位。”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希尔教授改口了，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

“您想到了指塔纳托斯？”米格试探性地问，他猜到了希尔教授想起了什么。

“是啊。”希尔教授很直接地回答了，“二十几年来，我们能够在损失几乎为零的情况下，消灭一个又一个苏醒中或者即将苏醒的吸血鬼，很大都归功于塔纳托斯为我们提供的准确信息。她似乎对我们有很深的了解，甚至我们的邮箱地址也了如指掌。可是我们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最浅薄的一层外表——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更加有意思的是，每一次我们完成猎杀任务后，她甚至会给执行任务的每个人发送一封匿名邮件，附带……她的自拍照……”米格说着说着就有些无语了。这就像本应该波澜壮阔的战争史诗，突然混进了卖萌装可爱的画面，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和戏耍。

“我们的工作是猎杀吸血鬼，可是对我们帮助最大的却是我们要猎杀的东西。”希尔教授无奈地说。

“您认为，她真的是吸血鬼吗？”米格问，“我们捕捉吸血鬼的生命信号时，却从未发现她的一丝踪迹，她就像游戏里bug一样的存在。”

“二十多年间她可以一直保持十几岁小女孩的形态，你让我有什么理由认为她是个人类呢？”希尔教授摊开手说，“即使她不是吸血鬼，那她也是另一种未知的生物。我们还是姑且认为她就是吸血鬼好了，我不喜欢把事情弄复杂。”

“那她为什么要袭击洛彦凛？她一般是很少露面啊，即使她露面的时候，也是确认我们无法对她抓捕的时候。”米格充满疑惑地问，“在一所中学后门的公园里伏击一个放学的高中生，还是在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如果那一天您在现场，她或许已经被送上解剖台了。”

“我是不会把她送上解剖台的，因为——我现在还需要她的能力。”希尔教授说，“亚璃放她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不过她的行为本身有很大的风险，我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她的伪装，她的本性不该如此。”

“那只能说明，她的行动完全受她的理性所驱使。”希尔教授说，“当亚璃出现时，她知道如果与亚璃发生冲突，其结果对她并没有好处，所以她选择了撤离。

“虽然是吸血鬼，她的思考模式已经无限接近于或者完全达到了人类的水平。她像一个作案的罪犯，尽管受欲望的支配不惜铤而走险。但同时在实施计划之前也详细考虑了诸多后果，为了自身的安全，她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以全身而退。这是——高阶吸血鬼都可能都无法拥有的思考能力。”

米格不停按下回车键切换着监控信息的画面，“那……她是什么东西。”他的表情有些紧张。

“不知道。”希尔教授回答的很干脆，“技术部对她做过多次分析假设，但每一次分析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结果。只能说，她的存在触及了我们未知的领域。”

他顿了顿，接着说，“范海辛的研究成果只是我们了解吸血鬼这个物种的冰山一角，而在那些最深处的万年坚冰，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您愿意以CEO的权限签下洛彦凛的原因吗？”米格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看起来与一个普通人毫无区别，毕竟嘛……鲜血遗迹是不会欺骗任何人的。”

希尔教授点头，“我们上一次与塔纳托斯正面接触是什么时候？”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三年前吧，秘鲁那一次。”安德鲁抬起头，脸转向希尔教授。

“那一次，我们猎杀的目标是隐藏在热带雨林里的一个极其危险的亚种——代号‘加拉卡卡’。那也是这些年伊卡瑟德最困难的任务。在我们迷失在雨林深处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时，她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可她……确实也帮助了我们啊。”米格不太想提起那件事。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出现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在一筹莫展之时，她带我们直接找到了加拉卡卡的巢穴，还将我们安全送出了热带雨林。”

“我想起来了，当时您还让亚璃紧紧地盯着她。但是我们到达城市的边缘时，她却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安德鲁说，“她似乎早已确信，我们是无法抓住她的。”

“米格说的是正确的，如果这是一局游戏，她的存在就是游戏的系统漏洞。我们无法探测到的生命信号，她却可以准确感知；拥有几万条支流的亚马逊河域，却像她的后花园。我是从地狱里逃出过两次的人，但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或物让我害怕，或许就是那个女孩了。”希尔教授低下头瞥了瞥腕表上的时间。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您害怕的东西。”安德鲁苦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必将有制约自己的东西存在。疾病、法律、暴力、金钱，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那么生存在地球上的你我就就是神了。”希尔教授靠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

那个女孩，就是神啊。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没有可以制约她的因素，就是神的后花园，有一天神感到无聊了，于是她略施力量，让花园里的两个势力互相打斗，然后她趴在旁边的围栏上笑嘻嘻地看着，像看两只好斗的蛐蛐你死我活。

怎么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呢？就像被囚禁在笼中的困兽，它们赌上生命格斗，只为了博得笼外那些高等生物的轻轻一笑。

可尽管这样，这条路却必须走下去。即使是为了……这一路走来流过的血……

“教授，这些机动车上所有驾驶和乘客的信息已经收集完毕了。”安德鲁轻击键鼠关掉了页面，站起身轻轻地说。

“你确定，你认真排查过了吗？”希尔教授的反应有些诧异，安德鲁的工作效率好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昨晚从石油化工区到宝西山的机动车辆总数一共是三十四，我把这些机车的牌号和车主信息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交给你咯。”安德鲁看了看米格，揉着惺忪的睡眼，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过滤掉没有从主干道出发的车辆，剩下的才是我们的重点。”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起来也很疲倦了。

米格打开了从U盘里下载好的Office文档。文档的规格特别小，不到三页，每一页却是密密麻麻的车牌号码，这些号码采用了最小的字体，好像刻意在节约内存空间。米格把文档字体调整到了中等大小，同时调出了安德鲁发送的电子邮件，视线在两个窗口之间飞快地切换。

这是乐园不值一提的小技术，经过改造后的卫星可以捕捉到监控范围内所有车辆，并自动在文档上保存记录车牌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