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另一个世界（其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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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步于某条幽径中，面无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亦不明白自己因何而去，仿佛自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一生只能徘徊于这条永无止境的幽径。四周一片黑暗，远方的夜空看不见一丝星辰与可怜的弯月，幽径两侧伫立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鬼怪，他们似乎出自一个个古老的神话，却又无从被记忆起，鬼怪淡蓝色的瞳孔中折射出幽深的微光，勉强照耀着这条路，前方却弥漫着黑雾。

“你不配为我们的王。”一阵微弱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不经意地瞥去，胸口一阵刺痛，仿佛被利刃贯穿。

“不……”他的大脑中迸发出强烈的呼唤。身体已经跪下，就像被处死前向神忏悔的异教徒，“不要……”他张开嘴巴想大声呼救，可回应他的只是更加强烈的痛苦与窒息，像是被割去了舌头，音符一丝一毫都无法吐出。

“在我们的王能够再一次手握权杖之前，是堕落的沉睡。种族的继承，或许会随着一代代的弱化而黯淡无光。到那时，贵族将会陨落为尘土，下贱的奴隶将会身披黑色水晶，饮泣鲜血，到那时，宫殿将会化为灰烬，我们的一切将会毁灭。”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洛彦凛醒了，确切的说他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惊醒的，空调喷出的冷风扑在他的身上，他的汗却沾湿了睡衣。

他缓缓抬起头，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应该还没到五点吧，他准备伸手摸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我去!”刺眼的水晶灯光线戳向洛彦凛的双眼，他用膝跳反射一样的速度捂住双眼。

“这么早就醒了?”井上亚璃靠在墙壁上，左手还在抚摸着客厅中央大灯的按钮，“刚好要和你谈点事情。”细细听可以感觉到，她的话语也没什么底气。

“放了我吧，好不容易从那个鬼梦中醒了，再让我睡一个小时好不好，还有早自习呢。”他一个接着一个哈欠，吐着似懂非懂的词语。梦？他的大脑仿佛被瞬间电流刺过，思路瞬间清醒，尽管身体还是疲惫不堪。他记得他是做了一个梦，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噩梦，但那至少是一个糟糕的梦，而惊醒后的他却忘记了梦境的内容，只隐约记得有个轮廓在在大脑的某个区域若隐若现，思维立即与昨天发生的一切——围绕“吸血鬼”的命题联系起来，包括站在自己身前的神秘转校生。现在，他更加坚定地认为，自从昨晚月下的那一幕开始，自己的生活、思想、周围的一切正在微妙地变动着，仿佛齿轮组的某一个环节发生了无规则的转动。

“你，怎样看待你的人生？”亚璃沉思片刻后言简意赅地问道。

人生？可笑的问题。洛彦凛听到这个问题时的第一反应只是认为这个问题很可笑。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无数个人找他谈过人生了吧，被封在记忆里的父母、唯一关心过自己的远房大伯、偶尔进入一下人生导师模式的同学、天天趴在窗户外面偷窥的班主任，其问题无非就是将来如何如何打算之类，那种模式性的你问我答太久后，这个问题也愈发变得形式化，就像是月考成绩退步被老师拉进小黑屋教育那一套对答如流的套话，毕竟没有谁在意这些无聊的应付。

可他随后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与以前那些问题的不同之处，“看待”？这个问题更像一个无解的难题吧，自己的一生才刚刚过去四分之一，谁又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不知道，应该是和一般人一样吧。”思考几秒后，他还是说出了已经在心中变成公理的答案。

“那么，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追求不一样的人生吗？”亚璃微微露出了深邃的笑容，向洛彦凛伸出邀请的右手。

这句话说出来像风一样轻，像风一样掠过洛彦凛的耳畔。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他面对任何事物就再也没有过发自肺腑的恐惧，反正怎么样都不会死自己脸皮又厚，有什么好怕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这条他自以为坚挺的心理防线在这个微笑的女孩面前彻底崩塌了，虽然从昨夜到现在的这几个小时他恍若活在梦幻之中，不过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眼见为实的神秘现象也震慑着他的内心，强迫他逐渐接受了吸血鬼这种生物和它们的天敌猎人的存在，而这个叫井上亚璃的女孩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交织点上的过客罢了，短暂的相遇后便彻底脱离，他继续过自己庸碌的生活，与另一个打打杀杀的地下战争世界平行共存着。

他真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不说亚璃所处的组织是谁的眼瞎了，看上了他这样一个人群中一揪一大把的普通高中生，难道自己要像《惊情四百年》中的吸血鬼猎人范海辛那样研究屠杀吸血鬼的神秘力量？可毕竟人家吸血鬼又没有伤害过自己，我和它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为何一口饭也不留给他们。

“你，没有开玩笑吧。”洛彦凛看着女孩，用平常的语气说。他感觉这段对话只会出现在游戏里将要打一个boss，比自己牛逼几个档次的人却发来组队邀请的时候。

但，这不是游戏副本。

“资料证明，你的父亲洛古天与母亲西尔维娅·范普伊均没有任何具备血统的嫌疑，所以你的体质是一个不得不认真分析的特殊案例。”亚璃一本正经地说，“同时，我们也需要像你这种具有潜力的人。”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老爹老娘都排除了，那我更应该排除吧，你们的这个想法在遗传学上也说不通啊。”洛彦凛挠着后脑勺，转念之间，他感受到了莫名的慌乱，他面前的女孩只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冰山一角，而更深层的那一面他压根不敢想象。洛古天、西尔维娅，两个世界上最普通的分子，他们的资料在一夜之间竟然被毫不相关的人所知。虽然以前政治课上总是被教育美帝如何如何安装摄像头窃听器窥探世界各地隐私啦，但美帝关我屁事，我又没有啥好让他们知道的，所以谁听到这些东西都只会当成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而已。而当真正面临这件事时，才会感到真正的恐惧，这些人不是国家政府机关，却同样具备这种力量。

他有点不敢怠慢这番对话了，或许缠绕两个世界的丝线正在他的身上悄悄纺织着。

“你在犹豫吗？”亚璃一眼看穿了他的所想。

“我和你认识才几天啊，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把自己卖给你们。”洛彦凛望着天花板说道。

“难道，你就这么执着于你那个普通的人生？”亚璃将目光紧紧地锁向洛彦凛刻意逃避的眼神，她的右手仍然没有缩回去，悠然地悬着，只有洛彦凛搁在腿上的双拳溢着冷汗。

原来，自己的人生定义已经被确定了啊，一个谁也不甘心的词汇——普通。说实话，谁希望自己的人生在虚度光阴中悄然流逝？像一串早就被编辑好的程序代码——高考、大学毕业、找工作、买房、结婚、退休，在这串代码的运行结束后，生命便迎来了终结，起初或许每年还有人缅怀你，再后来你就被彻底遗忘，这样一个普通又卑微的人生。其实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吧，可是作为其中的一员，难道就没有想过成为剩余的那一部分吗？他曾经不是没有幻想过被吸到一个黑洞里获得超能力，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在与同学吹牛时一架直升飞机从天而降，女秘书一脸责备地说“您为什么又一个人又溜出去玩了”，然后他向着目瞪口呆的同学挥挥手说我去拯救世界了下次大哥再请你们吃饭。

可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现实和幻想他还是分得清的，这些无论如何终究只是幻想，或者用流行词汇说是“中二”，回到现实，他也不过是衬托那部分人的背景板罢了。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就习惯了成为这种背景板，在台下傻乎乎地为他人鼓掌的人设，鼓完掌后继续当他自己的普通人。

他不明白接受女孩的邀请会带来什么，因为前方是一团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迷雾。猎杀吸血鬼，这种在常人看来只出现于小说影视作品里的情节当在现实中上映时，谁也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是一个暂新的人生，另一个人生。他并不是不愿意拉住女孩的手，毕竟他认为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牵挂，即使某一天真的消失了，也不会被谁注意的。可是，当他拉着女孩的手时，命运为他准备的并不是大别墅与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一片未知的世界，他……究竟可以走多久？

“那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今天晚上我希望听到你的答复。”井上亚璃这才收回了悬持了快十分钟的手，“你还有多余的钥匙吧。”

洛彦凛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上学的路上移动，仅仅五个小时的睡眠与睡了一整夜僵硬的沙发让他感受到了才踢完一场球的虚弱。亚璃已经先他一步去了学校，她在出门前要到“与天争锋”十七楼的备用钥匙后，不止一次的叮嘱他要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记住，一定要记住，你是独居的普通高中生，我是借读几个月的转校生，我们没有交集。”他想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感觉她的工作像是……特工。

夏季的日出总是那么早，不到六点钟的街道上，除了零零星星的清洁工阿姨与几辆私家车，就只有背着书包，穿着蓝缨和其他高中校服的学生，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却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一个个运行的字符代码。洛彦凛仰头望向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今天的阳光总是有种虚假的感觉，毕竟他才知道了在这同样的阳光下，有人过着自己应该过的日常生活，维持着社会齿轮的稳定运转，可也有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在那里，少数人与一种叫“吸血鬼”的亦真亦假的生物战斗。这就像是哥本哈根解释中的多宇宙理论，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哟，又通宵了？”熟悉的问候声让他稍许意识到他还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郑哲大跨步地向他走来，比起他的萎靡，郑哲好像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