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僧(1/1)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仙人宴》最新章节。

其实三教相比,禅教相对鼎盛。道门修元神,而元神对凡人来说,是一个脱节太多的概念,虚幻飘渺,有人穷极一生,也没修出元神的影子。武宗重气海,在实战中一招一式磨练打拼,方有成为高手的可能。虚无缥缈的元神和可能丢命的拼杀都不是修道的上上之策,是故修心的禅教便在大众中盛行起来。

修心,就是明心见性的过程。道门成仙羽化飞升,武宗成仙兵解入道,禅教成仙便是顿悟坐化,重在顿悟二字。所以禅教入门门槛很低,且因每个人对世界的理解各有不同,以致禅教里各门各派林立杂乱,修心之人皆可称为禅教中人。

秦霜曾简单地向袁臻普及过这些知识,袁臻从那时起便觉得怖生功漏洞百出,就是因为它既不像武宗的外功,又不像禅教的心法。怖生功像是一个将两者强行扭在一起的、畸形的怪物,一个以恐惧为食的怪物。袁臻觉得自己迟早会走火入魔,变成秦霜那样的冷血疯子。

但怖生功此刻却是他逃离秦霜的唯一的依仗。

真是讽刺,山野里的袁臻暗自苦笑,他随意戳了两刀脚下的虎尸,打算带回去后给秦霜造成一种非一刀毙敌的错觉,希望她能对自己降低防范。袁臻最近靠卖野兽皮毛小攒了一笔,他筹备齐了逃跑的盘缠,并要买镇上最好的酒灌醉秦霜,期盼逃跑前能从她口中套出更多父亲的消息。

“上好的虎皮,为什么要多戳两刀,徒增创口呢?”袁臻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只见一个老僧从密林中悄无声息地冒出,白眉掩目,满脸褶皱,白须垂在破败的僧袍前,一副行将就木地模样,说话却中气十足。

一个和尚?这暗棕色僧袍像是小西天禅教之人。袁臻倒也不害怕,多年修习怖生功让他能很好的克制,至少是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恐惧。他蹲下身来,不紧不慢地将麻绳捆在虎尸上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老和尚,你为何不因我杀生而伤心,反倒关心起虎皮的品相了?”

那老僧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有趣,真他妈的有趣,佛爷我看到你在这里暴殄天物,本来就心情不好,小泼皮反而教训起我来了!”

袁臻也不想和这老僧过多纠缠,扛起虎尸正欲离开,那老僧三步并作一步欺近袁臻,一只骷髅一样的瘦手钳住了他左肩琵琶骨,疼地袁臻脊背冒汗,扑通一声将虎尸撂在地上。

“好身法!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阁下有何指教?”袁臻忍痛说道,他强装镇定,右手悄悄摸向别在腰间的短刀。

“佛爷我被人追杀了三天三夜,想拿你和老虎祭奠五脏庙,有意见吗?”那老僧忿忿道,杂乱无序的白眉下精光乱窜,两牙振振,一副择人而嗜的野兽模样。

吃人的和尚?怕不是修禅入魔了!至少要拖到他仇家来!袁臻右手偷偷按在短刀上道:“老狗!你还剩几颗牙,啃的动小爷吗!”

老僧冷笑道:“小泼皮,你找死……”摄生!老僧话还未说完,袁臻放空心神,尽力捕捉到了一丝老僧细微的颤抖,那是他对追杀他的仇家尚存的恐惧。老僧在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内心出现了一道缝隙,正被人窥视。怖死!趁老僧发愣,袁臻左肩一沉挣脱老僧的束缚,左脚扭转重心右手摸出短刀猛地劈向老僧的脖子。咣地一声,电光火石之间,袁臻觉得自己的劈到了一块顽石之上,只见那老僧身外竟浮起一层罡气挡下这致命一刀。

袁臻心生疑惑,禅教中人为何会武宗罡气?难道这老僧禅武同修走火入魔了?!那老和尚也不好过,他正处形枯神败之际,勉强撑起一层护体罡气堪堪挡下一刀,又被袁臻的怖生功窥了心神,心生大恐怖,一口老血喷涌而出,像风中柳絮一般乱退几步,袁臻趁机向后打滚,兔子般翻身钻入身后灌木丛中躲藏起来,迅速与老僧拉开距离。敌我实力有差,况且这老僧还是个禅武同修的疯子,袁臻不敢托大,在没摸清他有什么底牌前还是谨慎为好。

“嘿嘿嘿嘿……”那老和尚阴测测的低头笑了起来,枯白的胡子上沾着暗红的血,破败的僧袍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小魔头!你也是个禅武同修的怪物!”老僧感慨道,他望着袁臻藏身方向,咧着嘴大笑起来,满口是血,“吾道不孤!吾道不孤!”老僧大笑着,突然又掩面哭泣起来,泪水、混着血水的口水沾湿了他的衣袖,“不要被它抓到!不要被它抓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凄厉尖叫,猛的转身逃走,消失在山林深处,就像他来时般突兀。

袁臻又在灌木里躲了很久,确认没有动静后才摇晃着爬出来。刚才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而袁臻隐隐作痛的左肩在提醒他这是现实。不要被他抓到?是老和尚的仇家吗?小魔头……袁臻苦笑着想,怖生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秦霜怕已经离疯不远了,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疯子?袁臻揉了揉肩膀,不再去想老僧的疯言疯语,他已没力扛起虎尸,只能拖着它缓缓离开山林。

此时的京城郊外。

时近凛冬,寒江静谧。灰暗的天际愁云密布,一副即将大雪纷飞的迹象。枯树林的树木掉完了叶子,无数扭曲的树干怪状齐出,老鸦在枝梢歇息。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凄厉尖锐,犹如刀剑齐鸣。

一个官家打扮的人裹着锦裘,缓缓走向江心,锦裘下露出一双登云靴,靴子踩着满是冰碴的江面,却没发出过大的声响。

江心似乎有人在钓鱼。

官家走近钓鱼人身后十步之遥,安静地等待着。那钓鱼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盘坐于冰面上。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手中的鱼竿,盯着面前被凿开一个大洞的冰面,水里咕噜噜地冒着泡,好像有大鱼在折腾。

钓鱼人猛地抬起鱼竿,把一个五花大绑的壮汉甩在了冰面上。那壮汉嘴里挂着尖锐的鱼钩,但他顾不上疼痛,拼命地边喘边咳。钓鱼人抬了抬手,示意官家讲话。

“二哥,找到秦霜了。”官家摘下兜帽,是个国字脸的中年汉子,一双鹰眉不威自怒,目含神光。

“好。”钓鱼人扯了一下鱼线,勾得壮汉惨叫一声。“赵教头似乎有话要说。”

“大...大人饶命...”赵教头颤抖道,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害怕。“小人实在不知如何得罪大人...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生路,我上有...”

“把你变脸的小把戏施展一下。”钓鱼人轻声打断他。

赵教头闻言只得照办,只见他哆嗦着运功,面部肌肉扭曲变化,几个呼息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面相,只不过嘴里仍挂着鱼钩,狼狈不堪。

官家微微蹙眉,他上前一指点中赵教头胸口死穴,那一指如同烙红的针尖狠狠戳在赵教头心口上,他扑地瘫倒在地上,表情痛苦扭曲,如同正在挨剐的鱼,但面容仍是变化后的那副地痞相。官家心头大震,转向钓鱼人问道:“相刑神功的易容之法?!何处得来的?”

钓鱼人不紧不慢道:“西域的探子说,最近冒出不少会这种把戏的。”

官家死死盯着瘫在地上的赵教头道:“运功易容,讲究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如果死穴被戳痛苦难忍,肌肉无法控制则易容自然解除。只有大哥的相刑神功,可以真正的挪动五官,移骨换形。他失踪十三年,这次突然把自己的功法泄露出去,他到底想干什么?”

钓鱼人手腕一抖,将一圈鱼线缠在了赵教头的脖子上,赵教头正欲呼救命,只见他脖子上的鱼线收缩,将好大一颗人头割了下来。钓鱼人缓缓站起,随手将尸身丢进冰洞里。

“混淆视听,想找到他更难了。”钓鱼人似乎并不在意。

官家思忖道:“如果他想做什么事,继续躲藏下去,暗中去做就好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钓鱼人转过身来,斗笠下露出一双狭长阴沉的眼睛。此人面柔且白,长相很年轻,但声音却有种说不出的苍老感。“他要做一件隐藏不了的大事,所以必须先把水搅浑。而这件事,一定和师父的死有关。”

官家凑上前来低声道:“探子回报,发现秦霜身边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半大小子。秦霜这种冷血之人若有耐心教养小孩,我觉得这小子和大哥必有关联。二哥,要派人将他们抓回来吗?”

钓鱼人摆了摆手,“小师妹的武功很邪门,你派的人不好对付她,我亲自去。”

官家担忧道:“秦霜自创邪功被逐出师门,当年还差点连累二哥你走火入魔,你一人前去我怕有闪失。”

钓鱼人没有回答官家,他仰头看了看天,突然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