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去医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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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寅时。
每日寅时准有药童敲梆子。
寅时的梆子声还粘着晨露。
吴仁安已跪坐在仁安堂的柏木诊台前。
百八十格药橱在薄雾里泛着幽光。
第三层紫陶罐上新补的裂纹里嵌着夜交藤碎屑——那是昨夜药童失手摔的。
“城北分铺缺人。”
陆济世的声音混着捣药声从屏风后传来。
“我去…”
玄铁药杵砸在石臼里的节奏比往日快了三拍。
炮制的马钱子被细细碾碎。
须是在甘草里浸个二三十日才有得这般品相。
惊得檐角铜铃漏下细碎清响。
吴仁安指尖的七叶莲僵在半空,叶片上凝着未干的露珠。
正顺着经络纹路滚向虎口结痂的伤口。
“三伏天痢疾多发,你去坐诊三月。”
师父鼠灰的直裰扫过青砖,袖口暗纹沾着新鲜的血竭粉。
吴仁安嗅到铁锈味里混着马钱子苦香——这是处理刀剑伤才用的配方。
师父教过的。
未闻出麻油香便是砂炮的,色浅是甘草浸的。
粉里飘着的是甘草甜,未看便知了。
药童抱着靛蓝包袱从后堂转出。
额角汗珠浸湿了缠着艾草的抹额。
吴仁安接过包袱时,掌心触到暗格凸起的棱角。
隔着三层葛布,能摸出是那本带痕迹的《阳泽风物志》。
算起他尚未出过城北,医馆都极少离开。
顶天替师弟们打过一二趟醋。
“戌时闭馆。”陆济世枯指弹在青铜虎撑上,惊飞梁间两只蓝翅蝶。
“莫接刀剑伤患。”
虎撑内壁的铜绿簌簌而落。
露出暗刻的十二时辰图——戌时的方位嵌着粒乌头霜晶。
“慎接习武伤者…”
吴仁安正要开口,忽见师父左手腕缠着寸许新纱。
晨风卷起纱角时,隐约露出道蜈蚣状的紫红伤痕——正是青囊诀里记载的阳泽官府制式武学。
“百足追魂掌”打的伤势。
药橱顶层的乌头罐突然轻颤。
陆济世袖中飞出的铜尺精准击在罐身,震落三粒霜粉。
“申时前启程。”老人转身时,腰间的五毒锭药囊漏出半截染血的绷带。
“早些也好,莫要太晚…见见阳泽风情也好。”
包袱暗格里掉出本泛黄账册。
吴仁安蹲身去捡。
发现册中夹着张二十年前的城防图——青龙帮的标记是朱砂绘的蛇形,白鹤武馆处摁着个带药渍的指印。
当他指尖抚过城南土地庙的标记时,账页突然渗出龙脑香气,与那夜暗格中的《五禽戏》残页如出一辙。
“师兄当年绘的。”药童不知何时蹲在门槛边,手中铜药匙串叮当作响,“他说江湖人要记清每处阴沟暗巷。”
吴仁安猛地抬头,药童却已缩回阴影里。
晨光透过竹帘,将账册上的指印照得纤毫毕现——中指关节处有细微的凹陷。
卯时的晨雾漫进医馆时,吴仁安已背着药箱立在青石阶前。
青铜虎撑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把手处新缠的葛布还渗着七叶莲药汁。
这也少不了,那也少不了。
他最后回望药橱顶层。
那枚系红绳的铜铃正在无风自动,铃舌撞击出的声响清澈空灵。
长街尽头传来漕帮力夫的号子。
八个赤膊汉子抬着樟木药箱走过,肩头“漕”字刺青随肌肉鼓胀变形。
领头的老汉突然踉跄,箱角撞碎武馆门前的石敢当——飞溅的碎石在地上散着。
石头上的北斗七星落了一地。
最末的玉衡位正指向吴仁安手中的虎撑。
武馆钻出的大汉撤住老汉的裤腰。
把整个人提将起来。
老汉半身流的汗沾满大汉的灰色棉麻半袖,云纹在挣扎时吸饱了油汗。
“吴大夫早啊!”对街茶博士掀开蒸笼,白雾裹着当归羊肉包的香气漫过街道。
三个白鹤武馆弟子挤在摊前。
腰间木刀鞘有意无意地磕碰着药筐。
其中一人虎口的老茧位置,恰与青囊诀记载的“鹤喙手”运劲点重合。
陆济世捣药的闷响突然停了。
吴仁安握紧虎撑转身,见师父立在“悬壶济世”匾额下,枯掌按着第三根楹联——“宁治十病不医一伤”的“伤”字裂痕里。
正渗出昨夜未擦净的血渍。
昨日酉时馆里来了三个官差,两人抬一人。
倒着的要医刀伤。
掀开差服,里面的伤处似在刀片里滚了的。
里衣都被染了个透,幸是刀伤虽多却不伤脏器。
吴仁安接了诊,治到一半时老郎中将人尽轰了出去。
那差人走时对着师父印了一掌,被翻手挡下。
大穴挨了几针,定了穴。
倒着被背出去的。
进来三个,抬的。
出去三个,一人拉两。
——
阳泽城南大街上是话本里“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的热闹繁华。
街道两旁尽是些酒楼茶馆、当铺钱庄、酒肆客栈。
不止是鳞次栉比。
更是旗帜高悬,迎风飘飘。
街上。
这一处是小贩挑担叫卖,那一边是货郎摇鼗授花。
晨雾还未散尽。
城南码头已蒸腾起混杂鱼腥与药草的气息。
吴仁安背着藤编药箱转过街角。
青铜虎撑与箱中瓷瓶相撞。
发出细碎的清响。
三日前浸过醉鱼草的葛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留下淡青的湿痕。
八个赤膊力夫正从漕船卸货。
肩头『漕』字刺青被汗渍晕开。
倒像盘着条洇湿的青龙。
领头汉子抬脚踹翻个瘦弱挑夫,樟木箱砸在青石板上,裂开的缝隙里漏出几粒带霜的马钱子。
吴仁安认出了汉子——去岁坑他,差点丧命的那位。
“龟孙子的腿脚比娘们还软!”力夫头子颈间银链子甩得啪啪作响。
踩住挑夫颤抖的指节,“这箱川乌值二十两,零头都够买你全家性命!”
吴仁安眯眼认出了那道疤——他初到阳泽城,正是这厮在码头讹了三钱银子。
说是能办牙牌…
此刻那疤脸汉子靴底沾着可疑的朱砂粉,分明是自己故意打翻药箱的伎俩。
“这位爷消消气。”吴仁安拨开围观人群。
药箱铜扣有意擦过漕帮汉子的后腰。
指尖暗藏的霜气攀上对方裤腰,在“漕”字刺青处凝出乌青。
疤脸转身时,银链子缠住了药箱系带。
吴仁安佯装踉跄,袖中滑落的碎银滚到挑夫手边。
银子表面泛着诡异的青灰——昨夜用七叶莲药酒泡过的寒毒,正顺着纹路渗入银髓。
“晦气!”疤脸一脚踢飞碎银,那银块却鬼使神差地落回他束腰的汗巾褶缝里。
到底是个贪的,一钱半钱银子都是好的。
挑夫趁机爬起,背着半篓摔碎的川乌钻进小巷。
对面武馆突然爆出喝彩。
两个白鹤武馆学徒正在斗拳,木人桩上的膻中穴标记被指虎蹭得发亮。
稍壮的那个突然变招为“鹤喙手”,指节精准叩向对手云门穴——正是吴仁安在分铺账本上见过的改良招式。
铺子原坐馆的大夫爱收伤的武馆学徒。
他们打来打去使的都是白鹤拳那几式,八式白鹤拳阳泽的路边老汉都会。
人家总纲开头便是:
三文钱可买盗版书,
七分劲能退拦路徒。
不须名师不拜祖,
坊间老汉皆能舞。
武馆教的无非是高雅点的变招罢了。
馋鹤夺食改了个“鹤啄手”的名字就敢收30两。
说是馆主从“呆鹤望天”中创出个“鹤立鸡群”。
一招蹬腿常人近不了身。
明了人都知那厮当过花子,讨钱时用的“趟地蹬腿”倒是熟练。
“砰!”
被击中的学徒撞翻了跌打药摊。
摊主老头袖中寒光乍现,淬毒的柳叶刀擦着吴仁安耳畔飞过,钉入漕帮汉子的樟木箱。
刀柄缠着的青蛇皮,与《阳泽风物志》记载的蛇帮标记一般无二。
吴仁安琥珀色的指甲捏住飞刀。
摘了刀尖丢了回去。
疤脸突然打了个寒战,汗巾里的碎银不知何时贴上了肚脐。
他骂骂咧咧伸手去掏,指腹瞬间凝出霜花。
吴仁安低头掩住笑意——气海穴沾了乌头寒毒,够这泼皮腹泻三日了。
“卖虎骨膏嘞!”
斜刺里窜出个疤脸同伙。
托盘里所谓虎爪实为骡蹄染色。
吴仁安嗅到其中掺了三分砒霜,正要揭穿,忽见那厮腰间露出半截香囊。
漕船传来号角声。
疤脸汉子突然脸色发青,捂着肚子撞开人群。
他每跑一步,青石板上就多滩冰晶似的黏液,在晨光里蒸腾起靛蓝雾气。
沿途商贩纷纷掩鼻,卖艾饼的老妪却抽动着鼻翼。
突然抄起药杵追打过去:“天杀的!把我镇摊的雄黄粉吐出来!”
吴仁安退到茶棚檐下。
指尖轻轻摩挲虎撑内壁。
戌时方位那颗乌头霜晶正在发烫,提醒他莫管闲事。
棚内三个凤莲宗的女弟子突然掷筷为剑,击飞了禾山道弟子的药囊。
迸裂的瓷瓶中爬出只通体赤红的蜈蚣。
慌不择路地钻进漕帮汉子的裤腿。
“啊呀!”惨叫声惊起檐角白鸽。
疤脸汉子在码头上蹿下跳,裤裆里腾起的红雾竟与寒毒靛雾交融。
吴仁安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青囊诀》禁术篇记载的“鸩鬼面”,需得五毒相冲才能显现。
卖跌打药的老头突然收摊,柳叶刀在掌心旋出朵青花。
蛇腥味扑面而来,吴仁安心领神会,装作不经意般让药箱蹭过老头背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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