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宇宙漂流日志（一） 旅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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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时后，岁月号指挥室。

从睡眠中被强行喊起来，脑中还停留着些不愉快的滋味，过往的回忆与不久前的回忆混杂在一起，交织出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生。全舰广播响起，搅乱浓稠的梦境时，昭阳差点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谁。

他看到了小学时全家去乡下旅游，夜晚时被昭露喊起来，兄妹两人爬上谷仓的屋顶一同仰望星空；看到了初次成为试炼者时，第一次将敌人斩为飘散的灰烬，幽蓝的火星在月光下悄然凋零；看到了尹月初次被交到他的手上，在那空芜缥缈的双眼中，倒映出的愁容不展的自己。

而且，不知为何，在不经意的角落，还回想起了那副洋溢着欢欣与向往的笑脸。

“只要不停止旅行，我们迟早会在空间的某处相遇吧？”

乌黑的短发在潜意识碎屑编织的蜃境之中悠然飘扬，她明亮的眸子闪烁繁星。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所以，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呀。你要等待，等待我的到来。”

轻轻启合的唇瓣流露出足以鼓舞人心的话语，即便在睡梦中，深潭中的死水依然溅起涟漪。

紧接着，冽骨的寒风席卷心扉，唐突刺入的响动将那涟漪冻结成脆弱易碎的冰碴。

简直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梦，从开始到现在。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挑在休息时间……

昭阳心里犯着嘀咕，但没有显露出来。指挥室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人，在试炼者之中大概都算是名义上的领导者之类的，他们都和昭阳一样，被江白安召集到此处。

白月茂也在，他径自倒悬在指挥室的一个角落中，与其他人之间由辽阔的空间形成了显着界线，从他满溢的阴森神色来看，此时他的心情绝对很糟糕。

令人诧异的是，城滨秀太仍然跟在他身边。昭阳本以为白月失意后他该会另找寄托，看来并不是这样。

“啊，我好像来晚了。真是忙死了，刚才我还在安置女团那边的事情呢。”

自动门打开，杨耐随口满不在乎地说着，从走廊余速不减地飘了进来，她是目前在场的人中唯一的女性。

在她飘过身前时，昭阳赶紧拦了她一把，结果两人抱在一起向后飞去，险些没直直撞上主监视屏。

“多谢多谢，我还没学会怎么用移动握把呢。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在真空中移动很难吗？”

“那不叫真空，而是失重环境才对吧？真空的话你不就糟了吗？”昭阳忍不住纠正她。

“嘛，能理解我的意思不就够了吗。不过确实，真空的话就糟了呢，所以姐姐我每天都会好好穿好……”

“谁问你了！”昭阳无奈地说着，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

“呜哇，我的探测器感受到了下头的视线，现在准备进行反制……”

“……你快别闹了。”

“人都到齐了。”此时，一阵彻骨的严寒从指挥室正中的男人身上散发而出，笼罩了半空中乱成一团的两人。

昭阳赶紧推开杨耐，态度端正起来。这才察觉到刚才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一直以来自己的形象该更严肃稳重些才对。

都是杨耐那家伙的错啊！

江白安漂浮在控制台上方，呈现出蜷缩式的坐姿，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在上面操作着什么。那个似乎是其他试炼者带来的，此时被江白安征作己用。

“从我广播后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但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从听到我的指令起你就该立即作出行动。你也算是被推举出的的领导者，应该更具备责任感的自觉性。”

杨耐撞到了一旁的墙壁，她捂住头，“这没办法，我也有很多事要处理。而且，从我加入蚁巢的那一天起就说过了，不会干涉你们的决策。”

“不是‘蚁巢’，现在的试炼者是一个整体。”江白安不再埋头于平板电脑，他的目光扫过指挥室的每一个人，“出发这么久，休息该已经很充分了吧，现在可没有让你们沉溺在胜利的喜悦里懈怠散漫的余裕。情况仍然严峻，我们只是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未来可能会发生各种变故，必须尽快明确接下来的应对方式。”

一开场仍然是毫不留情面的责难，这感觉昭阳已经很熟悉了。虽然感觉并不好受，但他说的也确实是存在的问题。

“而最令我不解的是，这种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承担起领导试炼者整体的责任，主导下一步的作战。简直荒谬至极，难道想要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吗？”他说着，话锋逼向白月。

昭阳环视指挥室内的几人，包括杨耐在内的第四期试炼者共有三人，此外，乐土新选出的代理领导也在，再算上白月、城滨、江白安和自己，总共是八个人。

然而，无论是谁，昭阳都不觉得有资格顶替白月的地位。

毕竟白月身为第五期的最强者，拥有的实力恐怕远远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此外，他也长期担任蚁巢——目前试炼者团体中的大部分人的领袖，是被众人所认可的强者。

只是，如今他的行动逻辑，昭阳也难以猜透。

“呵——”

一声冷笑，算是揭开了演出的序幕。白月睁开了倒垂的眼眸。

“首领也好，长官也好，不过是那群废物强加在我身上的期待罢了。净是一群不把想要逃避的心境和无能的自我寄托给更强者，就活不下去的懦弱之徒，我问你，老子凭什么要带着这么一群愚昧、卑劣、无知的渣滓走下去？”

“没有他们，你一样也活不下去。”江白安只是冷冷道出一句，随即又埋首于平板，似乎对白月彻底失去了兴趣。

“真丑陋啊，小白。”杨耐双手抱胸，话语中浸染着奚落的色彩，“原来你的觉悟就只有这种程度啊，真是个满脸败相，无能又颓废的英雄，那些曾经信任你的人们还真是可怜。”

白月身旁的城滨立即否决，“不是这样的！白月他只是需要时间……”

“闭嘴吧，阿秀。”白月阻止了他，随后以接近敌视的目光睥睨杨耐，“之前救下那些人，再算上保护他们的份一起吧，那全都是因为我……仁慈，当英雄不过是出于我喜好的举动，所以我不想干的时候，谁都别想再强迫我。你愿意照顾你那群‘女同胞’，玩什么团结友爱的过家家，那都是你的事，至于我，到底是看着那群垃圾在腐败的沼泽里垂死挣扎，还是排好队一个个走进地狱，都要由我心情了。”

气氛似乎跌破零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昭阳甚至听到指挥室的金属壁传来电流游走的低微嘶鸣，宛若蛰伏暗处，张开噬人之口的毒蛇。

“所以说，白月老弟，你是真的不准备干了吗？”

此时，一个极度慵懒，又裹挟着浓重傲意的声音响起。

拉德洛·毛萨，这位穿着黑色皮质大衣的男人惬意地坐在控制台前的座椅上，把玩着额前一缕灰白的碎发，一丛杂乱的胡茬从粗粝的脸皮下长出，淡蓝色的眼眸无目的地张望。

昭阳对他并不算了解，毛萨加入蚁巢的时间相对较晚，除了他是第四期试炼者这点外几乎一概不知。不过，他似乎很快得到了其他几位前期试炼者的推崇，基本上都对他言听计从，想必正是如此，江白安才会把他喊来吧。

“你要是一走了之，我们该怎么办？群龙不可无首，特别是现在的关键时刻。”

“哼！”白月发出一声嗤笑，看都没看他，双脚并拢在墙壁上一蹬，便飞向舱门。

自动门向两侧打开，仿若画框将他圈住，他忽然伸出手抓住画框一边，转过半张脸。

“缺个领导吗？如果你们真的还尊重我的意见，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合适。”

说着，他摆出手臂，落在了指挥室的某人身上。

“从今往后，就让他来代行我的职务，他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

言毕，他便离开了。

剩下的人纷纷看向被他所指的人。

“……是我？”

昭阳略感诧异，没想到白月竟然会指定他做下任领导。

“如果是昭阳的话，应该能接替白月的职务，请你加油吧。”城滨秀太说道，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小白可是走了啊，你怎么还在这里？”杨耐向他发问。

“我也要和你们一同战斗，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会不吝其力。”

“请便。总之，碍事的人总算是走了。”江白安再度开口，“那么，新的领导者也已经确定了，该进行下一步……”

“等、等等，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吗？”昭阳有些慌张，照这个发展，恐怕真的会顺理成章的坐上首领的位置。

但他……还没有信心。

好在很快有人发表了不同意见。

“因为白月的随口一说就决定了吗？我看未必合适啊！”拉德洛·毛萨毫不掩饰轻蔑的态度，“昭阳，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但这也不能决定一切。让一个第七期的新人来领导我们，都不说我，你们不觉得大家都会有意见吗？”

“确实可笑，要是让我家的那帮家伙承认现在的首领是个残废，恐怕又会闹起来吧？”乐土的代表将全身隐藏在黑袍之下，阴恻恻的声音从面部的影子下幽幽传来，“若是宗主大人还在，也不至于需要这种程度的货色引导我们。”

“既然有意见，那就投票表决吧。”江白安不为所动，“同意昭阳代行领导职责的请举手。”

语毕，他第一个举起了右手。随后，杨耐和城滨也举手赞同。

“算上白月一共四票，除去被投者本人，已经超过半数。现在能正式确定，由昭阳担任岁月号的舰长一职，所有人都要服从他……”

“等一下！”

昭阳忍不住开口了。

“……从刚才起，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我可还没答应呢！”

不满的心绪逐渐滋生，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忽视，更何况还是如此重大的事。竟然自说自话就想把重担交付给自己，他可不是受人摆布的傀儡！

“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你无权推脱，而且，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江白安的话不无道理，其一是昭阳在团体内……至少在蚁巢内，是收到相当一部分人认可的，他的强大实力也在众人面前有所展现。另一方面，也算是最值得肯定的一点，他思虑纯净，个性正直，所追求的方向绝对是对全体试炼者有利的。

绝不会弃之不顾，也不会背叛，无论何时都会全力以赴。

他的话语中，能感觉到这样的肯定。

“但是，我、我又不像你……我根本没有那种能力……”

“……我明白了。”江白安收回视线，用食指的第二指节推起鼻梁上的眼镜。“那么在你做好准备之前，就由我来进行指挥，所有人都要服从我的安排。”

“白安老弟，你是不是有些太过武断了？”毛萨闷声质问，玩弄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动，“擅自就提其他人下决定，我可不记得大家承认过你有这种权力，你能管的事，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呢？照我说，不如让我……”

“因为你们做不到啊。”淡漠，轻薄，拒绝一切的态度随着这句自负的话语一同泄出，在他的眼里，也许眼前的人是比灰尘更不值一提的人。

瞬间，温度好像降至了冰点。

“别不把人放在眼里啊，混账！”另一位第四期试炼者——拉森·亚伯拉罕，这位高大的白人男性一拳捶打在金属壁上，发出“咚”的闷响，他的身体因为反作用力向前弹起，越过众人来到了江白安身边。

他并不属于乐土或蚁巢任何一方，而是在人工太阳作战后才加入的少数试炼者之一。但因为是第四期试炼者，且性格强势，从登上岁月号时，便开始笼络其他试炼者。若是将他排除在决策者之外，兴许之后会引起麻烦，这大概是江白安召集他的原因吧。

他强有力的手搭在了江白安的脖子上，就这么拉进了距离，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脸贴脸。

“我说的是事实。”江白安瞥向拽住他的手，“你不过是中途加入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就行了。”

“我已经忍不了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我们非得听你的？不过是第七期的新人，竟敢如此放肆，命令比你强的人做事？我是不懂你们这群家伙的规矩是什么，但我至少知道，只有强者才能决定他人命运的道理！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

近似野兽的低吼，伴随腥臭的气息，喷发到江白安脸上。

江白安略略抬首，镜片的反光不偏不倚地刺入拉森的眼中。

“因为我擅长。”如同崩塌的冰山，无起伏的音调也掩盖不了内里涌动的寒潮，江白安徐徐陈述，“我十九岁就拿到mIt双学位，精通六西格玛管理法，曾经管理过五千人以上的大型企业。最重要的是，在我的指挥下，试炼者从机械的手中取得了胜利，人工太阳被摧毁，所有人才得以乘上这座飞船，能够离开太空城。”

江白安……他至今为止到底过着怎样的人生啊？

昭阳不禁如此想着。在拉森展现出敌意的第一时间，他便握住了build驱动器。但他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江白安能摆平眼下的局面。

正如他所想，江白安放开平板电脑，任由它旋转着飘向半空，反手拽向那揽住他肩头的手，硬生生将其压下。

“然后，我现在要做的事是——把岁月号上这一百三十六人，一个不落地平安带到地球……你觉得，你能够做到吗？”

声音传到在场人耳中，他们无不瞳孔骤缩，诧异地看向江白安。

——将所有人平安带到地球。

分明只是简单的话语，但所表述的却是近乎不可能的誓言。从他那不含动摇的眼神中，确实能够感受到决心。

江白安他是认真的！

昭阳已经想象到，这一路必定不会风平浪静，一定会有千百般困境在前方阻拦，然后……一定会有人死去。

想要保护好每一个人，这同样是昭阳的追求，但他却不能……但更多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那究竟意味着要背负多少重量，曾经肩负无数生命一路走来的昭阳清楚地知晓。

所以他既没有自信，也没有胆量说出这种话。

做不到的事却信誓旦旦地说出口，便是低劣丑恶的谎言。他不想给他人虚假的希望，更不想麻痹自己的内心，好借此心安理得地苟活。

但是，江白安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仿佛那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一般。

拉森嗤笑一声，放开了江白安，“你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