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羊毛横扫全世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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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绒挤垮了松江布

崇祯五年腊月十九,上海百货大楼的鎏金招牌在雪雾中泛着冷光。陈美丽站在三楼呢绒专柜前,指尖抚过海南产的云豹纹呢绒大衣。柜台下的账本显示,这种用海南呢绒染色的新品,自十月上市以来已卖出三百二十七件,每件均价八两白银。

"陈经理!"管事阿福踉跄着撞开雕花木门,怀里的茶盏泼洒在波斯地毯上,"松江织造局的工人们堵在码头了!"陈美丽瞥见窗外寒风中晃动的褴褛身影,那是曾经为她的商场织布的巧手绣娘们。

四更时分,松江城南的织布巷里回荡着织机倒塌的闷响。林大娘攥着半截断梭,看着满地散落的棉线如同溃逃的蚂蚁。三个月前她还能织出"一梭穿七纱"的贡品,如今却连最粗糙的土布都卖不出去。

"海南的呢子一包五十斤,只要三两银子!"穿竹布长衫的掮客将烟枪磕在织机上,"老嫂子,拿你家那台踏车抵债如何?"林大娘突然抄起墙角的剪子,发间银簪闪过寒光:"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

正午时分,百货大楼前的广场上挤满看热闹的市民。陈美丽站在鎏金遮阳伞下,任由呢子大衣的毛领扫过冻僵的鼻尖。她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林大娘的女儿阿秀,此刻正裹着破棉袄给围观者分发传单。

"松江布市消减大半,织机十年减七成"——传单上的墨字在雪地上洇开,像极了当年母亲临终前咳出的血。阿秀突然冲过来,发疯似的撕扯她的大衣,"你赔我阿娘的织机!赔我松江的布!"

子夜,陈美丽摸黑潜入货仓。月光透过木格窗照在堆积如山的呢子包上,每包都印着"海南商行"的烙印。她颤抖着拆开一包,发现里面的呢子又细又密,机器织的布,又快又好,本地的手工织布,成本太高了。

"陈经理,周老板的绸缎庄今早挂白幡了。"阿福突然从阴影中现身,怀里的账本浸着酒气,"他说海南货太便宜,连死人的殓布都用呢子......"

"陈经理,松江十八家布庄的联名状。"阿福捧着烫金信封的手在发抖,"徐家那位小少爷...在仓库吞了生鸦片。"

呢绒成了北京贵人的脸面

北京的祥子蹲在廊檐底下,瞅着大栅栏来来往往的缎面轿子,心里头直打鼓。自打西单的商行进了呢绒料子,四九城的爷们儿都跟喝了迷魂汤似的。

德胜门外的老杨树才抽新芽,瑞蚨祥的掌柜就把灰鼠皮大氅换成了海南呢子。那料子厚实得能挡住西伯利亚的寒风,可穿在瘦金体的李侍郎身上,活像戏台上偷了将军铠甲的丑角。茶馆里说书的刘瞎子拍着醒木:"您诸位瞧瞧,这呢绒现如今比大明的补服还金贵,听说龙袍都要改呢绒的?"

王寡妇在灯市口摆绸缎摊三十年,头回见着大姑娘小媳妇为块料子撕破脸。那天晌午,九门提督的三姨太踩着高跟鞋冲进来,胭脂香混着汗酸味:"甭管多钱,给我留十尺海南呢!"话音没落,程国公朱纯臣家的老妈子抡起铜脸盆:"我们太太说了,银子管够!"

在丰泽园饭店门口,祥子瞧见个穿呢子大衣的洋人冲他招手。那大衣厚得能当棉被,扣子却是景泰蓝的。

同仁堂的乐四爷最会赶时髦,把祖传的紫貂皮褂子当了,换件藏青呢绒大氅。冬至那天在广和楼听戏,汗顺着后脊梁淌成河,嘴里还跟票友们显摆:"这叫气派!您摸摸,蒙古的羊绒,海南织的料子!"结果散场时着了凉,咳了半个月,生生把《空城计》唱成了《李陵碑》。

前门大街的乞丐二嘎子偷了件破呢子外套,立马被捕快当白莲教的逮了。衙门里头捕头摸着料子直咂嘴:"这要是新的,够换三斤白面..."

最绝的是东单牌楼卖豆汁的老孙头,不知从哪淘换来半匹次品呢绒,给独轮车缝了件"外套"。青呢子车篷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私塾的学生见了直乐:"这写的是'海南羊毛呢绒',可惜倒了个儿!"可您猜怎么着?生意愣是比从前好了三成,都说就着皇家呢绒味儿,豆汁都喝出椰汁的架势了。

入夜,祥子蜷在草堆里数铜板。墙根底下,一起扛大包的哥几个正嘀咕:"听说了么?西直门当铺的羊皮袄全滞销了,掌柜的改行卖呢绒领带..."

月光照在祥子补丁摞补丁的褂子上,他突然想起老家驴车上的破麻袋——那粗粝劲儿,倒跟丰泽园门童的呢子制服有几分相似。

呢绒在日本引起轰动

大阪城下的运河里漂浮着染血的布片,像无数片落在水上的木槿花瓣。三井家的商船刚从海南运回一船云豹纹呢绒,码头上便响起《罗生门》的吟唱——那是裁缝阿游的亡魂在唱,他的手指至今还嵌在织机的铜齿轮里。

"这布料会吃人呢。"在船坞帮工的吉次郎摩挲着呢料边缘,那里凝结着暗红色的痂,"上个月有七个染工在染缸里浮起来,他们的脸都像极了被剥了皮的狸猫。"

大阪天满青物市场的晨雾还未散尽,苏我屋佐兵卫已经站在自家店铺的暖帘前。他望着檐角垂下的冰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绢布——这是去年从京都采购的唐织,如今已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

"佐兵卫大人,您要的货到了。"学徒捧着桐木箱碎步跑来,箱盖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松脂香扑面而来。十二匹海南呢绒整齐叠放,月光般的银灰色在晨曦中流转,细密的波纹如同冻结的海浪。

店门口突然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十二名戴阵笠的武士簇拥着朱漆马车,车帘上金线绣的仙鹤被寒风掀起一角。苏我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山本家的家纹在雪地里灼烧他的眼睛。

"听说苏我屋老板从海南岛弄到了稀世珍品?"山本次郎左卫门裹着纯金线织就的阵羽织跨出马车,腰间佩刀的鲛皮刀柄泛着幽蓝光泽。他身后跟着二十名提着漆盒的随从,盒盖上"山本"的朱印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佐兵卫深吸一口气,掀开自己的桐木箱。经过染色的呢绒布料在众人倒抽冷气声中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细看却见每寸织物都凝结着冰晶般的颗粒。"这是用海南岛百年老杉木烧制的灰调染料,配合北海道的冰蚕丝......"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把戏!"次郎左卫门突然掀开自己的大衣,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针脚,"真正的呢绒应该像这样,用唐国传来的双面异色织法,正反两面呈现不同纹样!"他故意将衣摆扫过佐兵卫的袖口,昂贵的呢绒摩擦声如同刀刃刮过铁甲。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佐兵卫注意到几个海商打扮的人正在清点带来的金锭,他们腰间晃动的葡萄牙火绳枪皮套在雪地里泛着冷光。他突然抓起一把呢绒撒向空中,细密的纤维在空中凝结成霜花,落地时竟在青石板上铺出薄薄一层冰晶。

"山本家的双面织不过是花架子。"佐兵卫的声音像淬火的刀锋,"真正的呢绒能在零下二十度的北海道保持三日不化,诸君不妨用体温试试?"

当第一个艺伎颤抖着将呢绒布料贴上脸颊,市场瞬间沸腾了。女人们不顾侍女阻拦伸手触摸,男人们则用刀鞘挑起呢绒布料对着朝阳端详。次郎左卫门的脸色随着惨叫般的议论声逐渐发青,他精心培育的丝绸市场正在被这种来历不明的呢绒布料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