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鬼望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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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胥港的潮水在黎明前最后一次涨落,将一具异乡人的尸骨冲上沙滩。残破的船帆裹着咸涩的海风,裹挟着遥远的波罗国气息,落在南海神庙斑驳的石阶上。

这是大唐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的春夜。达奚司空蜷缩在神庙廊庑下,衣襟上还沾着故乡的泥土。他本是波罗国派往长安的使者,却因风暴偏离航线,在这片陌生的红土上漂泊了整整三年。

“南海神啊,请赐我归途的帆影……”达奚用颤抖的手指划过神庙斑驳的壁画,画中虬结的波罗树正渗出银色露水。突然,他猛地捂住心口——那颗因思乡而绞痛的心,竟在触碰波罗树的瞬间停止了跳动。

村民们循着哭声寻来时,只看见达奚僵硬的身躯与手中紧握的半截枯枝。他们惊恐地后退,直到老祭司颤巍巍地念出祭文:“异乡人既化为神灵,当受香火供奉。”

从此,南海神庙多了一尊左手举额望海的塑像。达奚身着唐式圆领袍,发间别着波罗树种子,脚下跪着五个泥塑童子——那是南海神的五个儿子,被尊为“五案”。村民们私下称他“番鬼望波罗”,庙宇也渐渐被简称为“波罗庙”。

五十年后的一个雨季,波罗庙前的相思树结出了第一颗红豆。达奚司空的塑像前,总有个蓝衫少女驻足。她叫阿璎,是扶胥镇船匠的女儿,自幼听父亲讲述达奚的故事,便在心底埋下执念:“若能摘到波罗树的红豆,便能许愿成真。”

这日黄昏,阿璎趁着守庙人打盹,悄悄攀上树梢。红豆在暮色中泛着血色,她刚要伸手,忽觉背后寒意袭来。达奚的塑像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冰冷的目光穿透千年的尘埃:“异乡人的红豆,沾着海神的诅咒。”

话音未落,惊雷炸响。阿璎从树上坠落,却见无数红豆自天而降,将她裹在一片赤色花海中。当她苏醒时,已躺在自家木盆里,身旁躺着一只通体金黄的雏鸡——正是父亲失踪前打造的木鸡,此刻却扑棱着翅膀,啼鸣声清亮如珠落玉盘。

从此,扶胥镇流传起“第一游波罗,第二娶老婆”的俗语。青年男女总在波罗诞那日来到红豆树下,挖出红豆系在襟前,祈求姻缘。而那只金鸡,被供奉在达奚司空座下,每逢诞辰便昂首长鸣,声震南海。

南宋绍兴二十二年(公元1152年),波罗诞进入百年一遇的“大祭”之年。南海神庙前的黄木湾上,百舸云集,香火直冲云霄。达奚司空的塑像前,五尊泥塑神像正被十五乡的青壮年缓缓抬起——这是“五子朝王”的盛况,每五年方得一见。

大案、源案、始案、长案、祖案,五子神像披金戴银,仪仗队持刀剑、抬龙辇,浩浩荡荡向神庙进发。达奚司空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忽见五子中最为年幼的祖案塑像突然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番鬼,你可知海神为何要我们受人间香火?”祖案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惊得抬辇人跌坐在地。达奚的塑像微微颤动,千年前未竟的乡愁如潮水般涌来:“海神守护着往来商旅,却无人问过他的寂寞。”

话音未落,五子神像突然齐齐跪地,金身映着朝阳,竟显出斑驳裂痕。祖案的声音带着哭腔:“自你化为神灵,南海再无风浪,可海神也……也再未入过梦来。”

达奚司空的塑像轰然崩裂,万千红豆从裂缝中涌出,将整座神庙染成血色。当村民们惊慌失措时,达奚的衣袂却在风中扬起,化作五道金光,分别融入五子神像之中。自此,五子不再受香火供奉,而是化作五道海风,日夜守护着波罗国与扶胥港之间的航道。

元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年),波罗诞被战火中断。南海神庙的匾额在炮火中坠落,达奚司空的塑像被烟熏得漆黑。一位云游的画师在废墟中拾起半截断剑,剑柄上刻着“波罗”二字。

“将军可知,这庙中曾有海神与番鬼的约定?”画师喃喃自语。他挥动画笔,在焦土上勾勒出残破的波罗树与五个泥塑童子。忽然,画中飘落一片花瓣,竟在画布上生根发芽,转眼便开出一树繁花。

“这是花神的眼泪。”画师恍然大悟。他重绘达奚司空与五子朝王的场景,又在树下添上拜花祈福的少女。画成之日,南海神庙竟升起青烟,残破的庙宇在花雨中缓缓重建。

自那以后,波罗诞多了“花朝盛会”一节。少女们头戴花冠,在达奚司空塑像前吟诗作画,祈求花神庇佑姻缘。而那幅画作,被供奉在浴日亭中,成为“南方碑林”之外,又一见证海神与番鬼羁绊的传奇。

清嘉庆二十一年(公元1816年),波罗诞迎来千年一遇的“正诞”与“花朝”同庆。十五乡的乡民抬着五子神像巡游时,达奚司空的塑像突然渗出金色泪痕。与此同时,扶胥港外掀起巨浪,一艘挂着波罗国旗帜的商船破浪而来。

船头站着位银发老者,正是当年与达奚同船的波罗国祭司。他捧着半截染血的衣襟,声音嘶哑:“海神已降下神谕,波罗国的后裔将永世守护南海航道。”说罢,老者将衣襟投入海中,那片海域竟绽放出万千波罗花,与神庙中的花海遥相辉映。

五子神像在巡游中突然齐声低语:“番鬼,你的故人已归乡。”达奚司空的塑像微微侧首,目光穿透千年的时光,望向海天相接处。他知道,自己与波罗国的纠葛,终将在这一刻画上句点。

当夜,波罗诞的灯火彻夜未熄。青年男女在红豆树下许下心愿,商贾在市集交换丝绸与香料,而达奚司空的塑像,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安详的微笑。

时光如潮水奔涌,波罗诞的香火从未断绝。达奚司空的传说被写进族谱,五子朝王的仪轨被编成歌谣,花朝节的诗篇被刻成碑文。南海神庙的檐角铜铃,仍在每个诞辰之夜摇响,诉说着番鬼与海神、异乡人与故土的千年情缘。

扶胥港的潮水依旧涨落,而那些关于守护、思念与重逢的故事,就像波罗树下的红豆,永远鲜红,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