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汉明帝:刘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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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当班超夜袭匈奴使营的密报传入洛阳时,我正在批阅度田案卷。绢帛上寥寥数语:“夜半纵火,斩虏使首级三十,鄯善王伏地请降。”我掷笔大笑,却见墨汁溅污了案头《西域舆图》。那滩墨渍恰盖在车师前部位置,冥冥中似有天意。次日朝会,我当庭焚烧主和派奏章:“昔张骞持节十九载,今班超以三十六人定一国——诸卿可知,何为‘汉’?”
永平十七年(74年)冬,班超密奏:“于阗巫者索臣坐骑祭天,欲阻汉使。”我以刀划破指尖,血书八字:“神若阻汉,卿可弑神。”三日后,于阗城外,班超剑斩大巫,血溅祭坛。于阗王广德惊惧归附,献上的玉玺却刻着匈奴篆文。我命人熔玺铸钟,悬于洛阳西市,钟声每日鸣响三十六次——西域三十六国,当闻此声而战栗。
永平十八年(75年)春,龟兹攻破疏勒,斩杀汉使陈睦。班超退守盘橐城,上疏请罪:“臣以残兵二百,誓与疏勒共存亡。”我连夜召见太医,取续命金丹装入金匣:“此丹非为延寿,乃保社稷——速送西域!”使者出玉门关时,我独登朱雀阙,见北斗七星直指西方,忽忆少年时与班超同习兵法,他曾在沙盘上摆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阵型。
最后的诏书:帝王与孤臣的默契
病榻上,我口述遗诏:“西域诸事,悉听班超节度。”尚书令提醒:“班超官仅假司马,恐难服众。”我扯断冕旒珠串,取最大一颗南珠:“以此代朕虎符,西域四十城,见珠如见君!”八月壬子日,我崩逝的消息传至疏勒时,班超正被匈奴围困。他吞下我赐的金丹,率死士夜袭敌营,火光中高举南珠嘶吼:“明帝在天,佑我汉土!”那夜,疏勒城头的汉旗未倒。
六、骨肉相残:帝王家的诅咒(41年-75年)
广陵王的帛书:第一滴血
永平元年(58年),四弟刘荆遣人伪造废后郭圣通之弟郭况的笔迹,密谋策反。当那卷“共诛暴君”的帛书摊在案头,我竟笑出声来——帛角暗纹是东海王府独有的云雀绣,那是刘荆十二岁生辰时我亲赠的锦缎。深夜召他入宫,将帛书掷于火盆:“四弟的篆书,比少时长进了。”火焰吞没“暴君”二字时,他忽然跪地痛哭:“二哥,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永平十三年(70年),楚王刘英献“赤符天命图”事发。御史台呈上他结交方士的名单,首页赫然列着三弟刘康、五弟刘延。我连夜召宗正入宫,将名册一页页撕碎:“烧了,就说楚王疯癫,攀咬宗亲。”但刘英仍在狱中自缢,留下绝笔:“弟本南阳田间雀,错攀洛阳帝王枝。”下葬那日,我命人将他最爱的陶埙放入棺椁——建武二十八年,他曾为我吹埙驱病,曲调犹在耳畔。
永平十四年(71年),刘荆再次谋反,证据确凿。我持剑踏入囚室,他竟笑着引颈:“二哥,这次真要杀我了?”剑锋抵喉时,忽见他怀中露出一柄断剑——那是建武十九年我们共同剿灭山匪时折断的佩剑。我掷剑于地,改判流放广陵。离京那日,他在囚车中高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那是父亲教我们的《鸿鹄歌》,如今听来字字泣血。
永平十六年(73年),妹夫耿弇之子耿袭卷入西羌叛乱。妹妹刘绶脱簪待罪,跪献当年我赠她的和田玉镯:“若陛下必杀耿袭,请先碎此镯。”我挥剑斩断玉镯,却在处决令上朱批“流放”。三日后,刘绶自尽于长公主府,腕上缠着玉镯丝绳。那夜我独坐灵堂,将碎玉一片片拼合,裂缝中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原来天家亲情,早如这玉镯般支离破碎。
永平十八年(75年)临终前,我命人展开陪葬品中的帛画:画中七名幼童在梧桐树下斗蟋蟀,正是建武二十八年我们兄弟姊妹最后的团聚。画角题字“长乐未央”已褪色,我蘸血补写“来世勿生帝王家”。咽气前,恍惚见刘荆、刘英等人站在画中梧桐树下招手:“二哥,该你当鬼了...”
永平十七年(74年)冬夜,铜漏滴到丑时三刻,我忽然扔下批红的朱笔。案头那卷弹劾班超“擅杀边民”的奏章,字迹在烛火中扭曲成西域的风沙。伸手欲唤近侍添灯,却见铜镜中映出母亲阴丽华的脸——她正用簪子挑亮灯芯,像建武十九年我初为太子时那般。待要开口,镜面忽泛起涟漪,只剩我斑白的鬓角与孤灯相对。原来人老了,连思念都会生出幻觉。
永平八年(65年),我严惩度田贪腐的颍川太守,其幼女在刑场咬破手指,血书“暴君”二字呈于御前。那夜我摩挲着高祖斩蛇剑,恍惚听见父亲的声音:“庄儿,你可知当年为何杀欧阳歙?”未及回答,父亲幻影已自问自答:“因你比朕更怕这天下重回王莽时的混沌。”烛泪滴在奏章上,将“暴君”二字晕成残阳般的血渍。
班超收复焉耆的捷报与四弟刘荆的绝命书同日抵京。我左手抚过羊皮地图上新画的汉疆,右手攥着染血的帛书:“弟今赴黄泉,惟愿来世与兄为布衣...”朱雀门外庆功的鼓乐震天响,我却躲进宗庙密室,将捷报与绝笔同焚于高祖灵前。灰烬飘落时,仿佛听见父亲叹息:“你扩了千里疆土,却缩成孤家寡人。”
永平十八年(75年)佛诞日,我踉跄登上白马寺浮屠塔。西域高僧昙柯迦罗正在译《涅盘经》,梵音随风飘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我忽然抓住他袈裟嘶问:“弑亲者可得超度否?”老僧沉默着指向塔下:百姓在佛前供香,儒生于庭中辩经,班超的使者正换乘驿马西去。暮色中,我摘下冕旒掷向钟杵,青铜轰鸣惊起满城栖鸦——这便是我给佛陀的答案。
临终前夜,我挣扎着写下最后一道密诏:“太子炟启:朕棺中铜匣,勿入显节陵,葬于偃师故宅梧桐树下。”匣内封存着永平三年上巳节,诸皇弟妹赠我的木雕小马、断玉珏和褪色香囊。八月壬子日寅时,当丧钟响彻洛阳,一匹快马悄然出城。马上锦盒里的铜匣,盛着刘庄五十载人生里,唯一未被龙袍压碎的温情。
山河入梦,青史焚心(75年秋)
永平十八年(75年)八月,我躺在宣室殿的病榻上,望着太医令调药的银匙,忽觉那勺中黑褐药汁竟泛起大漠的昏黄。前日班超的密奏与汤药一同送来:“疏勒城断水,耿恭部煮铠弩为食。”我推开药盏,蘸着药汁在绢帛上写:“取朕陵前镇墓兽双目镶珠,速熔为金,购龟兹粮草。”尚书令跪谏:“此乃镇陵神物,恐损陛下身后安宁。”我掷碎药碗,琉璃碎片割破掌心:“朕的安宁,早在三十年前与西域同葬!”
阴太后临终前塞给我的铜匣,直到今夜才被撬开。匣中竟是一只早已风干的蟋蟀,附着的帛片字迹稚嫩:“阳哥哥,这是荆弟赢来的大将军,送你镇东海。”建武二十八年的秋夜霎时重现:十岁的刘荆趴在草丛,为我捉这只蟋蟀时被蝎子蛰肿了手。我攥着虫尸咳出血沫,忽然对虚空嘶吼:“四弟!若重来一次,朕宁与你斗蟋蟀终老...”值夜宦官惊慌闯入,只见龙榻锦被上,枯蟋与血痂凝作一团暗红。
八月壬子日寅时,我强披龙袍升殿。群臣俯首间,恍惚见二十八将的鬼魂立于丹墀两侧——邓禹缺了左臂,冯异颈缠白绫,皆是我严惩过的勋贵。当太尉赵熹奏报“楚王余党尽诛”,我忽然解下玉带掷向殿柱:“你们真当朕是瞎子?那日刘荆送毒酒,递酒的内侍分明是你赵氏家奴!”满殿死寂中,我大笑指着自己心口:“这龙袍,原是裹尸布;这帝冠,本是镇魂钉。”
秋雨诏:给山河的情笺
弥留之际,我命人推开所有门窗。秋雨裹着未央宫的桂花涌入,恍惚化作建武四年的邯郸细雨。我蘸雨在锦被上书写最后诏令:
“一、西域戍卒年逾四十者,许娶胡妻,子嗣入汉籍;
二、楚王刘英、广陵王刘荆等罪宗,去‘厉’‘愍’恶谥,改刻无字碑;
三、白马寺译经场永免赋税,然所译佛经需经太学审定。”
雨水冲淡字迹,如同我这一生功过,终将湮灭于青史长河。
梧桐辞:与山河共白头
最后的清醒时刻,我听见父亲在唤“阳儿”。建武二十八年的南阳旧宅忽现眼前:父亲执我之手,在梧桐树上刻下“刘阳七岁”。我伸手摩挲树痕,却见那刻痕已随年轮扩散成龟裂沟壑——原来我这一生,早被幼时刻下的那一刀注定。秋风掠过,满树黄叶化作西域飞雪、南海烟雨、东海潮信,最后一片落叶覆在我眼上时,天地间唯余母亲哼唱的楚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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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驭上宾:
永平十八年(75年)九月初五,我的灵柩被三十六名赤足农夫抬向显节陵。遵照遗诏,陵前未置石兽,唯有百亩稻田环绕。秋风掠过穗尖,金浪翻滚如建武二十八年的南阳旧景。太子刘炟捧土洒棺时,一粒稻谷落入椁缝,尚书令欲拾,我儿摆手:“留与父皇,来世做个田舍翁。”
陪葬的铜匣中,除了木雕小马与断玉,还有永平三年我私藏的弹弓——那是处斩南阳贪官张汲后,其幼子遗落宫门的“凶器”。临终前夜,我蘸墨在弹弓柄上补刻“恕”字,与“暴君”血书并列。千年后若有人掘此陵,当见帝王白骨旁,躺着孩童最天真的恨与最苍老的悔。
棺椁将合时,一骑快马冲破送葬队列。班超使者满身血污,奉上疏勒城头的汉旗:“耿恭部十三将士归玉门,匈奴退兵三百里!”我儿将汉旗覆于我身,轻声道:“父皇,西域安矣。”黄沙漫卷,旗上血渍斑斑如泪,恍惚似见班超在万里外举杯酹酒:“陛下,且饮此杯烽烟!”
下葬那刻,洛阳城所有钟鼓齐鸣。白马寺梵钟、太学祭鼓、市井梆子,声声交织成建武四年的邯郸夜雨。我的魂魄随一缕青烟飘起,见显节陵化作一卷巨简:简上“汉明帝”三字渐褪,露出幼时父亲教我写下的“刘阳”。原来青史丹书,不过是帝王一生的倒影。
余烬:山河记得
许多年后,西域老兵在敦煌烽燧下酒醉,说起永平年间的传说:每逢朔月之夜,显节陵前稻田会无风自动,穗浪中隐有佩剑帝王缓行,手捧褪色陶埙,吹一曲兄弟少年时的《黍离》。而千里外的洛阳废墟上,白马寺残钟自鸣,应和着地宫铜匣中木雕小马的啼声——那是一个帝王,留给山河最温柔的诅咒。
(请听下回分解)